我心中總有些沒底,緩緩往阿娘身邊坐下,她握了我的手,眼睛又細細往我臉上看來。我記得,阿娘很少這麽看人,她看人,往往都是輕輕一瞥而過,雖隻是一瞥,卻什麽都逃不過她的眼。


    她這時往我看來,眼睛裏還帶著微微的惆悵,像是悵然若失一般,悵然若失……對了,我都要嫁出去了,她身為我的阿娘,自是該若失一番的。


    她看著看著,忽然幽幽地問我,“你真的可以嫁給墨夷嗎?”


    我聽了這話,頭皮沒由來一緊。爾含姑姑明明同我說過,阿娘不知道我那一番胡鬧的啊……


    阿娘拍了拍我的手,輕歎,“我也知道,都到這時候了,我才問你這話,是有些晚。我隻是……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了。”


    我抬眸,問她,“哪個決定?”


    阿娘深深看著我,道,“在有你以前,我曾經很堅定地相信,我不會錯,鳳宓的決定,絕對不會有任何差錯。但是……看著你,我卻忽然就不確定了。”


    我咬了咬唇,問她,“我做了什麽讓你不確定的事?”


    阿娘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輕輕落到別處,那摸樣,看起來,惆悵又認真,卻道,“你做的每一件事。”


    我,“……”


    阿娘輕輕緩緩道,“說來慚愧,對你的幾個哥哥,我從來便不怎麽上心,一點沒有當娘該有的樣子。卻是對你,我費盡了心思。我想你這樣好,想你那樣好;我不許你這樣,不許你那樣,我以為,做為女子,便當如我一般,最不濟,也可像你那太子嫂嫂一樣。然而,你卻偏偏長成了這副模樣……”


    天地良心,如果不是阿娘語氣裏明顯還有些輕輕的歎息,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淡淡的憂愁,我一定當她這時又是在諷刺我。


    我望著她,訕訕道,“這副模樣,很失敗嗎?”


    阿娘朝我輕輕搖了搖頭,“不,重點是,你這副模樣,竟然也還活得好好的。”


    我,“……”


    我渾身狠狠抽了一下,一度很是不知道,鳳宓到底是懷了些什麽心思來做我的阿娘。


    許是見我臉色僵硬,阿娘又輕輕拍了拍我的臉,輕笑,“我隨口一說,你也不必介懷,總歸,我也已經是認命了。”


    你……認命了……


    你都把認命拿去用了,那你要我怎麽辦?我很想就地打個滾兒。


    阿娘忽然道,“之之,阿娘同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我扯了扯唇角,“我能說,不好嗎?”


    阿娘聽了,神色沒什麽變化,隻微微閉了閉眼,點頭,“當然可以。”


    原本,她難得這麽好說話,我是應該把握時機的。但奈何,她也是這麽難得要同我說故事,我又覺得……我更應該把握時機。


    她上一次同我講故事,還約摸是我十歲時,那時,我半夜不睡覺,跑去她宮中,要聽睡前故事。


    於是,她就同我說了個鬼故事。


    後來,她便再也沒同我說故事了,自然,我也再不敢去找她說。從此,我們再見,都會默契地避開故事這個話題。


    如此想來,我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懷舊的情緒。我終究沒耐住,便問,”是鬼故事嗎?”


    阿娘聞言,望著我難得和藹一笑,又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不是,是真故事。”


    “真故事,”我問,“誰的?”


    阿娘看著我,道,“是我年輕時候的閨中好友,她日前來信,信中言及她遇了難以決策之事,想要問我的意思。”


    我想了一下,點點頭,“那你說吧。”


    “我這位好友,她有一個女兒,同你一樣,長得幹幹淨淨又漂漂亮亮的,可愛極了。我的好友,她也同我一樣,從小便把女兒捧在手心裏,卻也愛而不驕,她想,這麽可愛的閨女,等長大了,她便要把這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我難得聽阿娘誇我幹幹淨淨又漂漂亮亮,重點是那句,可愛極了。一時沒忍住,我抖了一抖。要知道,過去,她總是罵我髒兮兮的,難看死了來的……


    我心想,應是她那閨中好友千真萬確這麽誇了自己的女兒,我那阿娘不甘落後,才在麵子上,順帶也誇了誇我。如此一想,我心中便不平衡了,多少有些幽怨,我嘀咕道,“最好的……你們都好貪心哦!”


    阿娘停了下來,神色還頗為認真,問我,“之之,告訴阿娘,你真的是這麽以為的嗎?”


    我點了點頭,“對啊。既是最好,那便隻有一個,你們都想要最好的,那哪裏又有那麽多最好的來滿足你們的心意?”


    阿娘微微一窒,隨即,點了點頭,“是啊,之之說得對。”


    她難得會對我說“之之說得對”,我一時有點受寵若驚,怕自己受不住,便急忙轉開話題,問,“那麽,你那好友的女兒,她值得最好的嗎?”


    阿娘深深看著我,“我那好友以為,她值得。可是,偏偏,在她身上發生了一些事。”


    我心頭一緊,忙問,“她怎麽了?”


    “有一次,我那好友帶了女兒出門遊玩,卻在路上遇了歹人。好友的女兒雖然常常腦子不靈光,但卻是極為疼惜母親的,為了救母,自己落入了歹人手中。”


    我心頭一陣唏噓,“好可惜,她沒事吧?找回來了嗎?”


    阿娘看著我,點點頭,“我那好友天上地下地找了女兒一年多,天天擔心得睡不著覺,最後,卻是那姑娘自己回來的。”


    我問,“是那歹人放了她嗎?”


    阿娘搖頭,“不知道,那姑娘沒說,從頭到尾,不肯對人說一個字。她的情況,卻是淒慘極了,回來之後,整日恍恍惚惚的,身體也瘦得不成人樣,讓大夫診治,大夫卻說,她已經生了孩子。”


    我心頭一跳,這故事,太急轉直下了。我原本還以為,阿娘要同我說的是,她那好友一心想要給姑娘最好的男人,然而,那姑娘被歹人劫持了一番,回來之後,卻偏偏看上了歹人,硬是不顧父母之命,要與歹人雙宿雙棲來的。她那友人糾結於到底要不要棒打鴛鴦,這才來問我萬能的阿娘。


    沒想……竟是落到了這步田地。


    我心頭對那姑娘頗是憐惜啊,就忍不住感慨,“想來,必定是被那歹人糟蹋了,才扔回來的。”


    阿娘看著我,眼色深深的,眼睛裏,也全是……憐惜。


    我心頭一跳,乖乖,該不會是她對我關心則亂,一時難得也多愁善感了吧?我忙抓了她的手,保證,“阿娘你放心,我不會被人劫持的!”


    阿娘目光一閃,輕聲“嗯”了一句。


    我又問,“那後來呢?”


    阿娘拍了拍我的手,“後來,我的好友便決定,這輩子都把女兒養在身邊。她想,既然已經嫁不到最好的,那不嫁也罷。”


    我心裏一陣難過,“可是,如果不另外找個男人回來,那姑娘豈不是一輩子都隻能記著糟蹋她那個,一輩子都放不下嗎?我覺得,總是需要另有一個好人來治好她的情傷的。”


    阿娘聽了我的話,望著我的目光忽然一亮,像是被什麽觸動了一般,隨即,又對我道,“其實,這倒不打緊,那姑娘……”


    阿娘看著我,微微一頓,目光轉了轉,方道,“那姑娘後來摔了一跤,摔成了傻子,成了小孩子的心智,前事便都記不得了。”


    我感慨,“這樣也好。”


    阿娘又道,“但是,卻仍舊到了該嫁人的年紀,這時,有兩個男人上門提親。”


    我忍不住皺眉,疑惑,“傻子也有人要麽?”


    我見得清楚,阿娘唇角一抽,想來,應是見不得我說這等風涼話吧。


    阿娘道,“其實……也不是特別傻。”


    我,“……”


    “但是,事實上,我那好友心裏也是存了你這樣的疑惑的。尤其,這兩人,她其實都摸不準。”


    我抬眸看向阿娘。


    阿娘道,“提親的,有兩人,一位家離得太遠,好友也信不過對方的人品,是萬萬不會容忍女兒嫁去的;她拿不準的,隻是另一位。那個男人,忽然有一天就出現在了好友眼前,並且,第一次見麵,那人就向好友坦白:他知道姑娘已經有過孩子。”


    我心頭一震,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那個男人就是那歹徒?!”


    阿娘望了我一眼,輕輕淡淡反問我一句,“若你是歹徒,你糟蹋了人家姑娘,始亂終棄,卻還要往姑娘家自投羅網?”


    我縮了縮脖子,心裏一陣慚愧。是啊,若是我,我必定是從此見了那姑娘都要繞道走的。


    我問,“那他是什麽人?”


    阿娘搖搖頭,“隻是普通人,不是最好的男人,完全不符合好友的預期。那個男人出現,坦言,自己當日曾經從歹人手中救過一個姑娘,那位姑娘,正是好友的女兒。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原已決定待姑娘傷好,就帶姑娘回家,上門提親。沒想,他一時照顧不周,姑娘就走丟了。他一路輾轉尋找,最後卻是在原來的歹人那裏得到消息,知曉了姑娘遭遇。他心中悲憤,殺了歹人,為姑娘報了仇,便迅速尋到了姑娘家中。”


    “他對好友說:他愛那姑娘,要一生一世愛護她,請求好友將姑娘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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