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便是一連兩天,我都沒有再見過墨夷。我心頭還頗不習慣,我細細回想了一番,想來,自我欽點了他的畫像開始,他就從來沒有同我分開這麽長時間。


    分開……


    我默默地為我的用詞心驚了一把。卻也誠然,這麽久以來,墨夷消失在我眼前的時間,最多不會長過半日。


    說半日,也不是我誇張。他……莫說白天,有時,卻是連半夜都能闖到我眼前來的。也一直循規蹈矩了這麽久,怎麽那時就偏偏要脫我衣服呢?


    我在心中,默默地為他歎了一口氣。若是那時他再忍一忍,不要過來碰我,我哪裏會動那麽大的怒?


    誰叫他一碰我,我就想哭?我一旦想哭了,那必定是要發脾氣的。


    明天便是初七了。我最後也沒有去說退婚一事,我想,明天,隻要他還要娶我,我也是要嫁給他的。


    因為,事實上,我既不想去吟妃他們家和親,也不想去逼裴陌。縱使那男裝姑娘再不好,我再看不順眼,但隻要裴陌喜歡,我也不能對不起裴陌;便如,就算我再看不順眼吟妃,但阿爹喜歡,我……咳咳,最後千真萬確拆散了他們。


    宮中沒有什麽風聲,想來,墨夷也沒有主動提退婚一事。我卻不知,他是仍舊不願,還是不敢了?不敢退公主的婚。


    這一刻,我忽然隱約能夠理解墨夷那個問題:是怕我不娶你,還是怕我不愛你?但是待我細細想去,又不知這區別到底在哪裏,索性作罷。我便換了身衣服,按照規矩,在我嫁出去的頭一天,去拜別阿爹阿娘。


    我先去了未央宮,沒想,宮門緊閉,豐於公公守在外頭,見了我,不讓我進。


    我酸溜溜說了句,“你有生之年,可曾聽說過有哪位公主出嫁前拜別阿爹,還要被擋在外麵的?”


    豐於公公僵硬了一張老臉,不好意思地朝我搖了搖頭,卻也仍是沒有將我放進去。


    我再酸溜溜看了眼宮門,微哼,轉身去了阿娘的長樂宮。


    阿娘沒有將我攔在外頭,我卻在外頭見到了睽違已久的墨夷。


    我到阿娘那裏時,他正正從裏麵出來,我遠遠一眼見到他,當即愣了一下。繼而,毫不猶豫,我隻利落地將頭偏了開去。沒想,這頭偏得不夠徹底,餘光還能瞟到他身形的輪廓,我便微哼一聲,索性將身子也轉了開去。


    阿因適時地也在我身後不遠處頓住腳步。


    我的原意是,我要如此,等那墨夷離開之後我再繼續走。沒想,墨夷也忒沒眼色了一些,我讓他先走,他卻要生生立在原地,也學我,動也不動彈。


    我隱隱能感覺得道一股灼熱的視線重重地將我攏著,渾身莫名的不舒服。我要出聲,想了想,卻作罷,隻轉頭朝阿因遞了個眼色。


    阿因隨即一路小碎步踩到墨夷身旁去,我聽她恭聲道,“墨大人,公主請您先行。”


    墨夷這才動了腳步,沒想,他動了幾步,到我身邊時,卻停了下來。距離頗近,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他就站在我身後,我知道,他正垂眸看著我。我都不必轉頭去看,便能料想得到他這時眸子裏端的那些神色,必定是他過去常玩的那種莫名憂傷的調調。


    我覺得我倆如此站在一起,不妥,想了想,便也不再理會他,直接轉了身,往阿娘的宮殿去。沒想,剛邁了步子,手卻被他抓到了他的掌心裏握住。


    我心頭不悅,便要狠狠一把將他甩開,哪知,墨夷卻早有防備,將我抓得死死的,就是不放。


    我冷聲喚道,“阿因!”


    阿因識得顏色,立刻過來。


    墨夷卻忽然道,“對不起。”


    我心頭一軟,阿因腳步一頓。如此,我沒有再叫她來救我,她便也默默退開了去。


    “那日,是我唐突了。”墨夷站在我身後,聲音緩緩的,卻隱隱流著一股淒清。


    我沒作聲,實則,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我這兩日回想,想那時,我似乎也有些縱容他的意思,然而,千真萬確,我對他的碰觸,卻又是極排斥的,所以才會發那麽大的脾氣,甚至連退婚這種氣話都說了出來。


    我正正想著,墨夷又低道,“隻要你不同我退婚,往後,你若不願意,我必定不碰你,可好?”


    我聽得這話,心頭突得一跳。我總覺得,墨夷這話中,犧牲的意思太強烈了。當然不是說,他娶了我是犧牲,更不能說,他遵循我的意願是犧牲……我隻是忽然想起幼時,不,確切地說,是比幼時還要更小一些的時候,那時,我晚上還在同阿娘一起睡。


    原本,宮中的皇子和公主,從一出生起,便不能同母妃太過親近,都是由奶娘帶大的,然而,因我這情況委實特殊,是以,我的親娘便是我的奶娘。我雖也有自己的宮殿,但有許多的時間,還是同阿娘睡在一起,如此習慣了,甚至曾到賴在阿娘床上,就不讓阿爹上床的地步。


    那時,阿娘對我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同她睡。


    她一說,我隻當沒聽到;她二說,我隻當耳旁吹了風。於是,有一天,阿娘忽然不置一詞,便將我的東西打包好,又將我交給爾含姑姑,讓她送我去攏慈庵。


    我當即就嚇哭了。一想到往後莫說是抱著阿娘軟軟的身子睡,便是見她一麵都難,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慌忙表示,我再也不同阿娘一起睡了。


    墨夷的話,便是莫名奇妙地讓我想起了這麽一樁往事。我想,我那時候,是千真萬確可以叫犧牲的。犧牲了和親娘一起睡,退而求其次,隻為還能在親娘身邊長大。


    如此一經聯想,我對墨夷的退讓,便更多了些惺惺相惜的同情。我默默決定,罷了,那我便安安分分嫁給他吧。


    想著,我輕輕“嗯”了一聲,便掙了掙,想要如此釋懷地走開。未料,便是這時,我都想通了,墨夷卻還要抓著我不放。我微怒,墨夷的聲音已經低啞得近乎卑微,“玉兒,別去,不要退婚,好不好?”


    我一愣。


    墨夷已經用力將我拉過,將我緊緊抱在他懷裏,他在我耳邊的聲音微啞,近乎輕歎,“別推開我……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重重推了他一下,他隨即更重地抱我。我見勢,終於不得不開口對他說話,“你放開我!”


    墨夷聞言,渾身一僵,忽然便在我耳邊一跌連聲低道,“對不起,玉兒,對不起,是我,是我將我們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對不起。”


    我覺得,今日的墨夷尤為反常。不說這卑微的態度,是往日我想也不敢想的,便說他今日這莫名其妙的執拗……真是一反他平日裏囂張得讓人咬牙,狡詐得讓人切齒的形象。


    他將我抱得喘不過氣來,我隻能在他懷中低吼,“我何時說我是來退婚的?!”


    怎麽他從一見到我,便抓住了這句話不放呢?我心中頗為奇怪。


    墨夷聞言,身子微微一震,隨即,便猛地抓了我的肩,將我拉開,又讓我正對了他的臉,他深深地看著我,問我,“當真不是?”


    我看著他,皺眉。他今日這氣色,委實不太好,真像極了我出門時,在路上見到的那些飄落的梨花瓣兒……白得都有些慘兮兮的,與他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形象,真太大相徑庭了。


    “玉兒,說話。”還沉不住氣了,我不過在思索,他都要著急。


    我撇了撇嘴,“退婚不過一時氣話,連我自己都沒當真,你當個什麽真?”


    我又看了看他,道,“明日,我們便要成親,我這時是依了宮中規矩,過來拜別阿娘的。”


    我見到,墨夷黯淡的眼珠子裏乍然閃了閃光亮,卻隨即又擰眉,問我,“那麽方才見到我,為何還要轉開身子去?我同你說話,你也不回;我拉你的手,你還想跑。”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有氣,我皮笑肉不笑看向他,“明日我們是要成親的,按規矩,今日我們不能見麵,自然更不能說話。我好心好意假裝沒看到你,讓你先過去,你卻偏要來纏著我,壞了規矩。”


    我說著,也不太在意墨夷眼睛裏越來越深的笑意,隻細細想了想,沉吟,“既已經壞了規矩,不如,我們另選個時間吧……”


    不理會墨夷又再次變黑的臉,我繼續道,“人這一生裏,成親隻有一次,總是要討個吉利……”


    我還在解釋,墨夷卻忽然極快地放開我,轉身,便走了老遠。我迫不得已斷了自己沒說完的話,望著他這時走得飛快的背影,一時怔愣。


    阿因默默上前一步,在我耳邊道,“墨大人這時也是在假裝沒有見過您……”


    我,“……”


    我見到阿娘的時候,阿娘正單手支頤靠在軟榻上,雙眸闔著,眉頭不若她平日裏的舒展,反而難得的微微蹙了起來。


    我低低喚了一聲,“阿娘。”


    阿娘這才緩緩睜開眼來看我,她的目光從一開始便幽幽深深的,那一刻,我卻忽然覺得,今天,大家看起來都很反常。


    反常……阿爹不見我,墨夷不囂張,阿娘不快樂。


    阿娘朝我伸手,輕道,“之之,來,做到阿娘身邊來。”


    還有一反常……阿娘不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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