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景尷尬在原地,看著我的眼神分明裹著些忐忑。


    他是應當忐忑的,他都變了節了,他都背叛我了,他要還不知道忐忑,他就當真是沒臉沒皮了!


    “之之。。。”他欲言又止。


    我微微眯眸,斜眼看他,從神態上表達我對他的不齒。


    看你現下要如何才能將我哄好!


    “其實。。。我當真覺得墨夷挺好的,同他在一塊兒過,你不吃虧。”


    上官景忐忐忑忑了半天,竟然就給我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我頓時覺得胸口蓄了一口氣。


    我小心地朝院子裏望了望,確定阿娘已經走遠,這才放了膽對著上官景吼道,


    “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上官景委屈了一張臉,巴巴望了我半晌,見我終是沒有半分要原諒他的跡象,隻得輕輕歎了口氣,走了。


    上官景被我轟走了,我的氣卻仍是半點也沒有消。


    這與原來的我,太不同了。


    原來,隻要上官景稍稍示了弱,我的氣就全消了。所以這麽多年以來,要說六哥和我真鬧了什麽別扭,卻是從來沒有的。


    隻是這一次,我知道,是不同的。


    隻要一想到,我要和墨夷一起過以後的日子,我心裏就難受得緊。


    這一次,我肯定不會原諒上官景了!


    想到這裏,我氣衝衝坐到書案前。


    “阿因,磨墨,抄書。”


    阿因遲疑了一下,小心提議,“要不,咱們再去找太子妃娘娘幫忙?這三天一百遍,確實是有些多的。”


    聽到了這話,我心中的難過便再次綿綿長長地牽扯了起來。


    我長長歎了一口氣。


    沉痛地向阿因搖搖頭,開始動筆。


    確實是有些多的,所以我要趕緊!


    我的阿娘特別喜歡一本書,叫《道德經》。大抵是喜歡過了頭,所以連帶著也喜歡看人為她抄《道德經》。


    從小到大,我也折出了個規律。我的阿娘生氣分為三等:


    三等:最弱。五日之內,一百遍《道德經》;


    二等:次之。三日之內,一百遍《道德經》,外加一陣好罵;


    一等:最強。一頓好打,一通好罵,禁閉七天,出禁閉之日連夜一百遍《道德經》。


    這麽多年以來,三等憤怒這樣的好事,我不是能常常遇得著的。我阿娘的怒氣至少是處於二等水平。一等,甚少,但也絕對不是如我希望的那麽少。


    隻是《道德經》,我確實是已經不用抄了,我倒著都能把它默下來。


    ——實在是,我都數不清寫過多少次了。


    最初的時候,六哥和阿因阿延他們幫忙,阿娘一眼就看出來了;


    後來,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幫忙,阿娘眼微眯,一把將那一疊紙扔到我麵前。那花花的紙張當即就在我腳下散了一地;


    再後來,太子哥哥幫忙,別說,還當真蒙過去幾次。隻是後來,也仍是被阿娘看出來了。我阿娘當即拍案而起,不多時,聖旨就到了東宮。——太子哥哥被派南下賑災,一去就是半年。


    自那以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謹言慎行,不敢出半點差錯。然而。。。卻總是防不勝防,隻《道德經》倒是我自己一筆一畫老老實實地寫了。


    直到三年前,太子哥哥娶了右相家的才女千金裴語卿,我才總算否極泰來。


    說語卿嫂嫂是才女,當真不是我奉承的,須知,我阿娘眼神那般狠的一個人,也足足有一年的時間都被我們蒙了過去。就是到最後,也不是她自己發現的。


    那一次,我爬樹。


    其實我常常爬樹,隻是那一次很不巧,我阿娘剛好從樹下經過。


    她看到了我,當即風雲就變了色。


    我被她一嚇,一失足,就從樹上滾了下來,正好砸到我阿娘身上。


    那一次,我狠狠享受了一次一等憤怒。


    我阿娘立刻宣禦醫給我瞧我有沒有把哪裏摔壞了,待確定沒事,一巴掌響亮亮就拍到了我臀上,另一隻手還狠狠揪我耳朵,揪得我哇哇直叫,又是一通好打;邊打邊罵,邊罵邊打,待將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一把將我推回我房內,她自己便在房外,俐落地上了個鎖。


    整整把我關了七天。


    那七天,我連個人聲也聽不到。


    阿因她們給我送飯,我娘便在一旁看著,就不許人同我說話。


    待我恍恍惚惚被放出來時,我阿娘隻笑眯眯將我按到書桌前,扔給我一疊宣紙一本《道德經》。


    她竟然還要我連夜抄書!


    那晚,語卿嫂嫂偷偷過來看我,順便將她前日就替我抄好的交予我。


    隻是,很不巧,我阿娘竟然也在半夜裏過來了。


    然後,阿娘就見到了語卿嫂嫂和書案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一百遍道德經。。。


    從此,我被狠狠打回到了一個人孤軍奮戰的生活裏。


    無依無靠。


    我的手有些酸,放下筆。


    這時,外麵的月亮已經老高,我先前就讓阿因她們去休息了。


    我自己的眼皮也已經是快分不開了。


    我狠狠眨了眨眼,又往窗外看,想著看遠些緩緩。


    不想,這一看,卻是徹底醒了過來。


    心被狠狠嚇得跳了幾跳,——這一嚇,想不清醒都難!


    窗外,竟然有個人!


    暗色裏,我看不清他的模樣,隻他的輪廓隱隱約約看得出有些英挺。而他那一雙眼睛,甚至連輪廓也看不清,我卻又真真實實感覺得到他是在看我。


    見我看著了他,他竟然也還不避不躲,隻依舊直勾勾地將我看著。


    那模樣,便像是在我看到他之前,他已經將我望了許久;我看到他之後,他更加不會移動。


    窗戶離我的書桌有些距離,他便與我隔得有些遠。他的臉,我看不清,卻又偏偏覺著他仿佛有種悲傷。


    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裏,那種悲傷。


    看著他這般模樣,像是受了極大的傷痛,我便也沒有多害怕了。也沒有叫人,就將他望著。


    他望著我,我望著他。


    半夜裏,淡淡月光下,透過一扇開著的窗。


    良久,我覺得他好像很難過,沒忍住,便出聲問他,“你是誰?”


    他沒有動靜。


    我又問,“你找誰?”


    他這時倒有了動靜。不過是晃眼,人已不見。


    我望著依舊打開的窗戶,半晌。那裏卻又確實再沒了剛才那人。


    我揉了揉眼睛,還是沒有。


    我轉過頭來,繼續寫字。


    後來,我依稀記得我看著我筆下那些線條便像是螃蟹彎彎粗粗的腿兒,緩緩慢慢地在我眼前爬動,之後,我便一頭倒下睡過去了。


    如此這般勤勤懇懇態度端正,寫著睡去,睡著寫來,我終是在第三天抱著一堆畫滿螃蟹腿兒的紙張去了我阿娘那裏。


    我阿娘美麗的手指隨意掂了兩張,眼神微微一瞟,輕輕“嗯”了一聲,這事便是完了。


    我看著那厚厚一遝紙,那裏麵全是我一筆一筆畫滿的,這時,突然就生出了綿綿長長的不值。


    早知阿娘這回這般輕率,我就往裏塞白紙了!


    阿娘整了整姿勢。


    我立刻如臨大敵。


    阿娘朝著我道,“之之,阿娘瞧著墨夷這孩子還算不錯,為人也沉穩。昨日,他還過來同我說,希望能在婚前與你多多走近,增進一些感情,以免成婚之後,你會過於不適。”


    我聽了,緩緩將原本盯著腳尖的眼睛抬起,期待地將我阿娘望著,“阿娘,你肯定不會答應的,對吧?我是公主,怎可隨便與男子走近,這成何體統!”


    阿娘一笑,“之之,你固然是公主,但你首先也是個女子,是為娘的女兒。你要嫁人了,為娘自然希望你能嫁得最圓滿。墨夷說得有理,若你與他還是完全陌生便成了婚,婚後心中多少會有不安。所以,為娘已經答應了,日後他可常來你宮中看你,或是與你一道出宮玩耍。你放心,你既必然要與他成婚,那這般親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聽了,有氣無力地苦了臉,“最圓滿的就是換掉墨夷啊。。。”


    我阿娘卻隻當沒聽到,自己下了結論,“那這事就這麽定了。”


    我巴巴望著阿娘,特別想問她一句,您那“那”字是從哪裏總結而來的?


    因著墨夷的事,我心中總有些沉甸甸的,又想著最近和上官景鬧崩了,便也不去找他。從阿娘那裏出來,想了想,轉轉悠悠幾圈,最後往阿爹的未央宮那裏去了。


    我想,就算阿爹不能幹涉阿娘的決定,但總可以同我一起說說墨夷的壞話吧。


    哪知,到了未央宮門前,豐於公公卻將我攔住了,對著我搖搖頭,輕聲同我說,“吟妃娘娘現下正在這處,公主還是不要進去了。”


    “哦。”我點點頭,有些泄氣,但吟妃在,我是果真不要進去的好。


    吟妃是半年前從赫胥過來和親的,年紀跟我一般的大,隻是不知為什麽,每次我同她見麵都要生出些事端。我自我反省同時也被阿娘逼著反省過許多次,都當真沒有發現我到底是做了什麽才生起這些事端,最後隻能感慨,大抵是命中犯衝吧。


    我又往東宮去,方到院子,卻看見仆侍宮娥都被趕了出來,烏泱泱擠了一院子。


    我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太子哥哥又在同語卿嫂嫂生氣了。。。我還是不要去火上添油的好。


    我抬頭望了望天,今日天氣還是早的,大家都有事,我還是去找陸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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