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隻微微一笑,眼光從我身上流過,端著一副好嗓音道,“無妨。”


    六哥在將齜牙咧嘴的我強行往回拉時,還回頭對那墨夷擺了個笑臉。


    剛巧被我看了個清清楚楚。


    於是,我齜牙咧嘴得更厲害了。


    我覺得上官景今日忒沒氣節了。


    於是,我一把甩開他,憤憤往棲梧宮走。任他在我身後追我,就是不願再理他。


    他原先在“嫁娶”問題上不讓著我,現在,竟然還幫著調戲我的登徒子。


    我像阿因同我說的龍卷風一樣,一路卷回棲梧宮。


    路上卻硬生生撞到了太子哥哥。


    “喲,今日這般火氣,是又在同六弟爭哪個角兒更好看了?”


    我摸著被撞得有些疼的鼻子仰頭看太子哥哥,他正朝我微微笑著。我這時看著他,倒覺得那墨夷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了,我上官家。。。除了我,個個都能和他比美。


    這樣想著,心中立時就豁然了不少,我朝了太子哥哥一笑,“這有什麽好爭的呢?父皇金口都開了,這梅如是就是比小鳳仙好看。”


    我話方落,便聽了身後一聲哀鳴。


    我不用回頭便知是六哥追上來了。


    自我倆初初一起去看戲,他便覺得小鳳仙好看,我卻橫豎瞧不出那小鳳仙到底哪裏好的,倒是一直演青蛇的那梅如是,我看著挺順眼。為此,我和上官景沒少爭過。


    有一次,六哥同我在棲梧宮爭這個,阿爹剛好到了,我想爭了這麽許多年都沒個結果,幹脆就讓阿爹做了主。


    從此,六哥再不同我爭了。


    因為爭也爭不過。


    太子哥哥笑著點頭,好看的手摸著我的頭發,“這梅如是真是上輩子修了大福,這輩子能被我妹妹看上。”


    太子哥哥這話,明明聽著像好話,我卻總覺得他這既是損了我,又貶低了梅如是。


    我有些不太高興了,低頭怏怏道,“太子哥哥也覺得梅如是不如小鳳仙好看嗎?”


    太子哥哥卻突然微微低下身子,對上我的視線,緩了聲同我道,“太子哥哥和六哥,甚至父皇覺得誰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之喜歡。之之記住,之之喜歡誰,是誰的福氣。梅如是如此,那墨夷,更是如此。”


    我見太子哥哥這時的眼神極是嚴肅認真,甚至還隱隱帶出了他與生俱來的那股子神氣,不禁心下一軟,便不與他計較他方才對梅如是的貶低了。


    又聽他同我說墨夷,我也沒多想,就自然接了道,“我剛剛去瞧過墨夷了,這會還想去和阿爹說,我要取消婚事。”


    說到這裏,又猛然想起一事,也沒看太子哥哥的臉色,就自顧自接了道,“呀,我下午約了陸籍一同去玩,不如太子哥哥順便替我同阿爹說了吧,反正你每日都是要去阿爹那裏許多次的。”


    我想,我這般安排是極為巧妙高效的,既節約了我自己的時間,也節約了阿爹的時間,甚至為太子哥哥與阿爹創造了一個國事之外的話題。


    隻是,我樂哉哉說完,才發現氣氛有點不太對。


    太子哥哥將我望著,不說話,就隻是將我望著。便連身後追至的上官景,這時也突然就沒了聲響。


    我覺得這樣的場麵很奇怪,不由自主就對著太子哥哥,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哥哥見我這般,才對著我一笑,隻是那笑,我看著著實是有些勉強的,像是硬扯出來的一樣。


    他問我,“之之說的取消婚事是指,取消之之嫁出皇宮這個儀式,還是指,取消墨夷這個人?”


    我聽了,狠狠心動了一下,小心地問太子哥哥,“取消嫁出皇宮這個儀式,是指我可以將人娶進棲梧宮嗎?”


    太子哥哥朝著我高深一笑,微微點頭。


    我的心,再次狠狠動了!


    一直以來,我都是極為相信太子哥哥的,比相信阿爹更甚。


    阿爹說話,大多數時候是一言九鼎的,隻是大多數的意思是,在極少數問題上,他發言不管用。而很不巧,我,上官玉之,就幾乎包攬了那所有的極少數問題。


    ——那些極少數問題,全部是要留著交給阿娘定奪的。


    我小的時候,戲看多了,常常會生出一種一統江湖的豪情壯誌,幸運的是,我是公主,公主的身份可以為我一統江湖鋪下一條康莊大道;不幸的是,我有一個阿娘,她就站在那一統江湖之路的路中間,直接把我給擋了。


    所以,我再大些的時候,再也不妄想什麽一統江湖了,我隻默默祈禱不要寸步難行就好。


    因為,一旦阿娘擋在了路中間,那是連阿爹都拉不開的。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太子哥哥可以!


    我不知太子哥哥是如何辦到的,但是根據從小到大的經驗,太子哥哥答應我的事總是可以越過阿娘,直接達成!


    所以,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太子哥哥要比阿爹更加一言九鼎!


    而此時,他既允了我可將墨夷娶進棲梧宮而不必我嫁出去,那就必定是辦得到的。


    我覺得,這樣的誘惑委實太大了些!


    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那除了墨夷,別的人可以娶不?”


    太子哥哥溫柔一笑,果斷搖頭。


    我頓時失落。


    一時間,好糾結。


    太子哥哥又道,“除了墨夷,我想,也不會有誰願意為了你嫁入皇宮。”


    我隻顧著失落跟糾結,沒有多想太子哥哥的話。


    對我而言,若果真能擺脫那般沒有氣勢的“嫁”字,我是真的連做夢都要笑醒的;可是,唯一能娶的卻又是墨夷。。。


    雖說墨夷長得那般的好,娶回來我也是不吃虧的。。。


    可是,我覺得,和墨夷在一起。。。我應該不會快樂吧。


    不知道為什麽,對這一點,我隱隱是有些確定的。


    想到這裏,我有些惋惜地回了太子哥哥,“取消婚事的意思是,取消墨夷這個人。”


    我說完之後,便隻覺周圍連小鳥都不叫了。


    午間的時候,阿因為我換好了平民裝,我坐在凳子上等著六哥來接我,同我一道出宮去找陸籍玩。


    陸籍是我和六哥在宮外結識的朋友。


    嗯,準確地說,他是我六哥恩賜給我的朋友。


    在宮外的時候,六哥總是特別挑。


    有人對我奉承,他與我說那是調戲;有人對我冷淡,他與我說那叫欲擒故縱;有人對我無禮,他直接上拳頭教訓。


    看出來了吧,是生是死,全我六哥一人說了算。


    六哥說,陸籍是朋友,然後,我就跟著六哥與他一道玩。


    但陸籍卻也真真是好的,我與他一處,也覺得自在舒適,日久天長下來,對他也是甚為喜歡的。


    是以,通常要出宮同陸籍玩時,我的心情總是特別好,特別期待。


    隻是,我這回不知是沒期待夠還是期待得太過了,在這節骨眼上,卻生生將我阿娘期待過來了。


    我遠遠見了阿娘如龍卷風一般卷過來,心下一怔。


    還未反應過來,她卻已劈頭蓋臉對我教訓起來,


    “為什麽要取消婚約?”


    “這人是你自己選的,你父皇的旨意都已經下了,你卻又反悔了!皇家尊嚴,公主名譽,豈能兒戲!”


    “當真是為娘的將你慣得無法無天了?!現在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長大了些還如何了得!”


    我覺得,阿娘今日的火氣算是中等偏上的,我需小心應付。


    我悄悄看了眼同阿娘一同進門來的六哥,他朝著我苦了一張臉。


    我頓時覺得,我需要更小心應付才是。


    我等著阿娘將對我的不滿都發泄了,才低聲道,“阿娘,我不喜歡墨夷。”


    阿娘本是一陣火氣,聽得這話,竟突然頓住了,看了我良久,才緩了聲問我,“為何不喜?”


    這麽多年,我早已被阿娘錘煉得極具敏感,此時她這般一點點苗頭,我就知道這事有商量的餘地了。


    我忙搬出我認為最有力的證據,“他今日便在天光百日裏調戲我,六哥可以作證。”


    我說著,巴巴瞅向六哥。


    阿娘一眼望向六哥。


    六哥遲疑了一下,才將今日禦書房外之事說與阿娘聽。


    本來,六哥對這事的描述手法、措辭,甚至配合的姿勢神態,我都是極為滿意的。不想他卻不知是腦子裏哪根筋突然抽了,末了竟然莫名其妙加了一句,


    “兒臣想,這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誤會。墨大人見了咱們之之,本是一番好意,隻不想之之麵皮薄,便誤以為那是調戲了。”


    六哥這句話,當真是太舉足輕重了。這堪堪一句話,就將前麵墨夷對我所有的輕浮舉動都合理化正義化了!


    我聽得心頭頓怒。


    狠狠瞪向六哥,朝他使眼色。


    他卻微微偏開頭,隻當沒看到我。


    而阿娘聽了,略一沉吟,卻微微笑了,“嗯,桃花是不及我的之之美。這話沒錯,說得也合稱。墨夷,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看著阿娘笑得那麽心滿意足,以為她這時心情好些了。不想,她心滿意足沒多久,便望向我,然後,又壞了心情。


    她同我說,“之之,你太不懂事了,好歹都不清。婚事不得取消,兩個月後,婚禮如期舉行。”


    阿娘那模樣,便像是一錘定音了。


    我心下一沉,就要垂死掙紮,阿娘又接了道,“再者,你今日不懂事,衝撞了朝廷重臣,賞罰需分明,為娘雖然是你的母親,但也不能包庇了你。三日之內,你且抄一百遍《道德經》給為娘過目。你知道給為娘過目是什麽意思了吧?意思是你幾個哥哥幫不了你,你那太子嫂嫂原本還有些本事,不過到這時,也被你累得算是黔驢技窮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阿娘說完,便儀態萬方前呼後擁地離開了。


    留下風中淩亂頭暈眼花的我,直愣愣朝著她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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