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不想設置防盜的, 無奈為之,防盜時間過後, 即可看到正常內容  衙坊又入住位攜家帶眷的官員, 並不是什麽新鮮事。


    這位官人從京城前來, 分派到提舉常平司任職,是位茶鹽提舉。


    茶鹽提舉及其家屬入住的房子, 正是李二昆家斜對麵那棟空置的大宅院,當地人習慣稱這座大宅院為靜公宅, 靜公大概是宅子第一任主人的敬稱。


    靜公宅和李家之間隻隔堵桓牆, 兩家挨得很近很近。近到兩座宅子二樓窗戶對望, 相距不足二尺。


    以往,這座宅院住著提學官人, 自提學官人搬走後,空置有一年之久。


    人走寂寥,院中樹木便也就寂寥的生長,不誤花期,不誤果期。


    靜公宅院子種滿花草, 在挨近李家的角落,有一棵梨樹, 尤其高大, 什麽年代種下不可追溯, 新主人入住, 正是碩果累累的時候。


    在梨花飛舞如雪的季節, 李果就已惦記上這棵梨樹, 對於靜公宅,突然來位新主人,李果扼腕。


    李家已經是赤貧家庭,李二昆了無音訊,李家斷掉生活來源,依靠李妻阿勻給人洗衣,幫襯賺幾個買糧錢。家裏往往吃了上頓沒下頓。李果是個機靈,不安分的男孩,城郊瓜農的瓜熟,他會去摘瓜,花農的花圃的荷花芍藥盛開,他會去摘花;城東海港的漁船靠岸,他會去撿漁民網裏抖出的雜魚,衙坊後菜市場休市,他會去跟菜商討要兩根枯萎的蘿卜或者一顆芋頭。


    但凡是能吃的,他都很熱衷,如果還能賣點小錢,那再好不過。


    也就不難理解,從靜公宅的梨樹開花,他就惦記上了。


    李家一日一炊,日不再炊。吃過一日唯一一餐,可能是蘿卜煮米湯或者野菜烙餅,也可能是清水蒸芋頭,李果舔舔手指,回味著食物的美味,又開始出門轉悠。


    轉來轉去,他站在城牆下,仰望著靜公宅種的那棵梨樹。


    梨子瞧著還有些青澀,假以時日,定是多汁甜美,擦擦口水,李果往城東港口跑去。他一個小孩兒,又沒人管教,終日無所事事,不過是閑逛。


    果妹呢,阿勻綁在身後,這娃特別瘦弱,無論做什麽活,阿勻都帶在身邊。


    再大些,就可以讓李果帶了,當然得是能養大,要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沒錢醫她。


    十多日後,靜公宅的梨子成熟,散發著誘人的果香,李果搬來木梯爬上自家二樓。


    李家的房子又窄又小,還歪歪斜斜,營建時用料低劣,勉強也撐過三代人,就是每年海港刮來台風,會在風雨中顫顫巍巍,仿佛要壽終正寢。


    李家二樓就是一個閣樓,在前年和大前年的台風中飽受摧殘,已經不能住人,成為雜物間。


    李果推開陶缸破箱,爬到木窗窗欞,拿起木條,將木窗支起,那窗子殘破,懸在半空,搖搖欲墜。


    將身子探出窗外,李果用眼睛測量自家窗子桓牆的距離,對小孩的李果而言,距離有和桓牆的距離,對小孩而言有點遠。但是小孩子身手靈活,李果弓身往窗外一躍,安穩落在桓牆上,簡直毫不費勁。


    大白日的,李果沒敢幹這種逾牆的事。但晚上嘛,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的,滿載而歸,豈不美哉。


    夜晚,趁娘入睡,李果在腰間綁一個小籃子,他從閣樓窗戶跳到桓牆,再沿著桓牆行走,來到靠近梨樹的位置。梨樹遠比桓牆高大,幾根枝葉躥出桓牆,踩在桓牆上,采摘梨子十分便捷。


    摘下一顆,在衣服上擦擦,急忙三五口吃完。夜幕下,也沒人會注意到桓牆上頭有個小人。


    迅速摘滿一籃,約莫十一二個,李果原路返回。跳回自家窗戶時,餘光瞅見靜公宅二樓房間突然燈火如晝,李果機智的趴在地上,撲了一臉灰塵。


    就在李果趴地瞬間,靜公宅東廂窗內,突然探出一位男孩,男孩穿著白色的中衣,手裏握卷書。男孩夜讀聽到窗外有聲響,他舉燭過來查看。男孩打量鄰居家的窗戶,隱隱記得那窗戶平日都緊閉,今天倒是開著,令人生疑。


    閣樓漆黑,月光照射不進來,伸手不見五指,李果家倒是有油燈,平日不舍得點,李果沒點燈,導致李果下木梯時踩空,驚慌中一手勾著木梯,一手抱住籃子中的梨子,戰戰兢兢滑下木梯。


    “果,是你嗎?”


    黑暗中有個聲響從隔壁傳來。


    “娘,是我。”


    李果回話。


    “這麽晚了,還不去睡。”


    阿勻念叨著。不過她白日辛勞,疲憊不堪,也沒精力管教這個調皮的兒子。


    趙啟謨十一歲,提舉趙則符的幼子,兄長成家立業,任職在外,啟謨未成年,跟隨父親宦遊閩地。


    啟謨自幼在京城長大,會說官話和吳語,跟隨父親到這言語不同,風俗習慣迥異的地方,心裏難免抵觸。


    平素無聊,啟謨便也就注意起桓牆外那棟歪斜破舊的民宅,他也很快發現有人偷摘他家院子的梨子。


    沒幾日,梨樹一側硬是被攀爬得枝葉掉落,梨果空蕩。


    狂妄小賊,這都偷到提舉宅裏來了,還得了。


    想著他傲慢不理人的樣子——在起坡龍窯遇到,也是不理不睬,李果不免生氣。


    過去這麽久,還是有些氣惱,自己明明沒得罪過他,突然就不當朋友了。


    不當就不當,誰稀罕呢。


    用繩子將新木板沿屋簷吊上來,李果用力拽著,搬到屋頂。他一個人,也沒有幫手,自己能搞定。


    把新木板蓋住屋頂入口,李果想順著桓牆滑下落地。


    他從屋頂跳上桓牆,不禁朝趙啟謨的窗戶張望,知道寢室裏確實無人。


    他不在呢?


    有點失落。


    隨即,窗上的一簇青蔥引起李果的注意,那是一盆蘆薈,長勢良好,正在舒坦曬著太陽。


    這是李果當初送趙啟謨的蘆薈,長大許多,蘆薈葉抽長,肥胖,飽滿。


    哼,這是我送的蘆薈,他還養著幹麽。


    行動快於思考,等李果回過神,他已經攀爬上靜公宅屋簷,站在西廂窗前。


    不加思索,拿起窗上那盆蘆薈,轉身即走。


    李果拿人東西,並沒打算藏起來,他大大方方擱放在自家屋頂上,離那西廂窗戶遠遠的。


    本地居民,蘆薈大多養在屋頂,不用澆水,有雨水,也不怕旱死。


    拿來這盆蘆薈後,李果沒做多想,沿著桓牆滑落。


    兩天後,李果去海邊找阿聰,順便抓小螃蟹,用破網撈小蝦。回到家,李果爬上屋頂,掀開木板,將小螃蟹晾曬。


    小螃蟹晾在竹匾裏,大大的竹匾,十來隻小螃蟹,看著實在窮酸。


    晾上小螃蟹,李果朝蘆薈走去,網到十幾尾小蝦,自然不會浪費,隨便和蘆薈一起炒著吃,能吃就行。


    此地沿海,魚蝦價廉,這麽一捧小蝦也換不了什麽錢,當然是將它吃掉。


    蘆薈養這麽大也沒用,當然也是將它吃掉。


    就掰兩根最大的蘆薈葉子吧,削皮,切塊,和小蝦炒一炒,再加把鹽,便是美味。


    李果饞著,聽到身後有人喊叫,他回頭,才察覺趙啟謨站在西廂窗戶裏看他。


    “果賊兒,蘆薈還來。”


    趙啟謨字句很簡單,他趴在窗上,手裏捏著書卷,仍是以往熟悉的模樣。


    “我不送你了,現兒是我的蘆薈。”


    李果一個市儈小兒,才不講什麽禮儀。


    “不僅不還你,我還要把它吃掉。”


    李果說著,就蹲下身去掰蘆薈葉子。蘆薈葉子邊沿遍布小刺,李果小心翼翼行動。他屏住呼吸掰下一葉,又去掰第二葉,趙啟謨的聲音已在身側大聲響起:“它何曾得罪你,你吃它做什麽?”


    李果哇的一聲,拇指紮在蘆薈勾刺上,拔出,一滴血液在拇指指腹上暈開。


    他這是被趙啟謨嚇得,才不慎把手指紮傷。將拇指含口中吮吸,同時不忘怒瞪趙啟謨。


    “我看看。”


    趙啟謨拉出李果手指,拉到跟前,仔細察看,隻是一個細小如針眼的小口子,他擦去滲出的血液,低頭朝拇指喝氣。


    看趙啟謨模樣專注,李果反倒不好意思,急忙縮回手,不肯再讓趙啟謨察看。


    “塗下口水就好啦。”


    李果把拇指放在唇邊,用舌頭舔了舔。


    “你翻牆過來,不怕被你娘發現嗎?”


    歪著頭看趙啟謨,發覺趙啟謨似乎長高不少,眉宇間也多出幾分英氣。


    “我娘去紫竹寺。”


    趙啟謨瞥眼地上的一盆蘆薈,還有一支被摘下的蘆薈葉,他回頭看李果,認真問:“可以食用?”


    “把皮削去,切成一塊塊的,下鍋翻炒下就可以吃。”


    李果也不是經常吃炒蘆薈,偶爾才吃上一回,這東西畢竟不是菜。


    “好吃嗎?”


    “還行吧。”


    “有毒嗎?”


    “沒有毒。”


    李果狐疑瞅著趙啟謨,這家夥該不是也想嚐一嚐?


    “你不能吃,你吃了要腹瀉。”


    這話真是一針見血,從未幸免的趙啟謨顯得無所謂。


    “那你吃就一葉吧,餘下的我抱回去照顧。”


    雖然說蘆薈不開花不結果,可是蔥綠可愛,趙啟謨又喜歡花花草草,怎麽舍得它被吃掉。


    “哼。”


    李果氣鼓鼓的抱胸,臉撇向一旁。


    “喏,你用它去買別的吃。”


    趙啟謨摸索身上的錢袋,倒出一塊小碎銀,放到李果手心。


    “啟謨。”


    李果喊住趙啟謨,又將碎銀塞回去。


    “嗯?”


    “是因為你娘不許你和我好,你才不理我的嗎?”


    李果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啟謨突然就不理他,他很委屈。


    “不是。”


    趙啟謨抱著盆蘆薈,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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