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對男女之情的認識,是從勾欄低俗的戲曲裏懂得, 後來也曾看點閑書, 知道這麽回事。在閩地時, 也有鄰居阿黃的妹妹阿雲喜歡他, 也有吳屠夫的二女兒二寶喜歡他,每每李果去買豬肉, 在旁幫襯的二寶見到李果就臉紅。


    因著自小沒爹,由娘撫養大,知道娘親的不容易, 感激而敬重。李果對女子會比同齡男子多份尊敬、體貼, 所以哪怕阿雲有兩顆大門牙, 李果也覺得她的酒窩很可愛;二朱總是一身的腥味,李果也覺得她勤快懂事,是個好姑娘。


    在海月明珠鋪當夥計時, 李果逐漸接觸到貴家女子,她們身上帶著芳香,遍體綺羅、,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李果覺得她們很美, 也會忍不住偷看兩眼, 可也隻是很美而已,李果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聯想。


    在妓館遇到綠珠,李果覺得自己挺喜歡她,至於是否是男女那種喜愛,李果也不清楚,他應該是要喜歡一個女子,要是有錢人家的兒子,比他再大一兩歲,可能都成親了。


    躺在床上,迷糊想著綠珠的吻,想不出所以然,李果漸漸睡去。直到睡去,李果手裏還捏著金香囊,夢裏夢見年幼時光,趙啟謨在除夕夜的到訪,燈火提起,正照見他,那夜的趙啟謨頭戴烏冠,身穿絳色長袍,腰係革帶,尊貴端莊,真是好看。


    李果跟掌櫃說,他要去城東見一位童年玩伴,要告個假。李掌櫃問是個什麽身份的人,李果隻說是位到嶺南遊學的書生。


    聽到李果跟掌櫃告假,阿棋很激動,叫李果以後發財,勿相忘。


    怎麽就想到發財去,李果也是納悶,後來一想,趙啟謨確實身份不一般,又貴又富,自己這是趨炎附勢。


    趨炎附勢也罷,李果不願去細想這些,他想見見啟謨,想坐在他身邊,和他像友人般親切交談,其餘的,他也不敢奢望。


    孩童時是不懂事,不懂這身份的區別,不懂他是世家的子弟,自己是貧家的兒子,桓牆他能輕鬆翻過,可還有一堵透明阻隔的高牆,會將他一生攔在趙啟謨身外。


    離開珠鋪,時候還早,李果到齊和茶坊摘枝薔薇。齊和茶坊位於妓館後的一條舊巷,老屋舊院,別致清淨,院中種植成片的薔薇花,紅紫相間,煞是好看。


    這裏單純是個喝茶的去處,沒有歌妓小環在內。因為院中薔薇茂盛,不知何時起,竟也成為一個看花的去處。


    館妓鮮少能出館,便也就對這樣的地方心生幾分向往。


    李果路過茶坊,見薔薇滿牆,觸手可及。


    “懇請院主賜枝薔薇。”


    李果進入茶坊,正見主人在院中擺弄茶具。天色還早,茶坊客人稀寥。


    “你這癡兒,它即長在外頭,折一枝便是。”


    院主笑著,心想常有人折他薔薇,都是偷偷折去,這人還特意進來說。


    “謝院主。”


    李果拱手。


    退出院外,折下一枝薔薇,三朵花苞,兩朵含苞欲放,一朵怒放,紫紅俏麗。


    “你要枝薔薇做什麽?”


    院主跟隨出來,也是好奇,這花女子喜愛便罷,他一個男子,難道也要摘去簪花?


    “友人臥病,思念茶坊的薔薇,托我來折一枝。”


    李果沒說是位館妓。


    “這花千千萬萬朵,花開花敗,花敗花開,哪摘得完。如此喜愛的話,讓他時時來摘。”


    院主顯然是位充滿人情味的人。


    李果執著薔薇,從妓館後門進入,徑自前往綠珠的寢室。房中有著淡淡藥味,綠珠則臥床沉睡。可能是剛喝過藥,疲乏睡去。李果將薔薇插在床頭,看眼綠珠的睡容,便就悄然離去。


    綠珠隻知道李果是到妓館混飯吃的閑漢,並不知道李果是珠鋪的夥計,以李果的清貧是沒可能給她贖身,抱著一腔的愛意,隻是喜愛,沒有其它奢望。


    李果離開妓館,前往城東,他穿上最好的衣服,梳洗整潔,也是個翩翩少年郎。現而今,商人也好,稍微富有的平民也罷,都在穿著打扮上講究起來,人們自有一套辨分世家自和假世家子的法子,舉止談吐是否高雅,仆從是精通人情,用的什麽香,穿用的都是出自哪位名師之手等等。李果不說隻有衣服看著還過得去,即沒仆人,甚至都沒有張自己的名帖。


    李果路過官廨大門,沒有停留,他根據趙啟謨的指示,找到憲司右側的第三屋,繞著一堵又高又長的牆,李果慢慢走著,瞅見前方一株虯曲的老樹,想著該是這裏了,隻是沒看見有門可以進入。李果是安分守己的平民,即不曾犯過罪,以往也沒榮幸進入,衙署的建築又呈一體,真是讓人無從下手。正煩惱時,見前方內走出一個人來,那邊有入口。


    李果朝前趕去,果然見到一扇小門,朱門掩閉,恐怕就是這裏。


    一時也沒去想若是敲錯了,可得怎麽去賠禮道歉,會不會被追責。


    手已抬起,輕叩門扉。


    須臾,小門打開,出來一位年少的仆人,問李果是誰,來此找誰。


    李果遞上趙啟謨的名帖,報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仆人狐疑接過名帖,想著這人好生奇怪,不遞自己的門帖,卻遞來二公子的名帖。


    “可是路上揀著,來還公子門狀?”


    仆人收起名帖,並沒有邀請李果進院的意思,畢竟這是官舍。


    “不是,我受你家公子邀請,前來拜謁,勞請通報聲。”


    李果彬彬有禮。


    仆人執著名帖朝院內走去,沒多久帶著一位年長的仆人過來,大概是位內知,幹練許多,連聲說:“多有怠慢,裏邊請。”


    步入院中,眼前開闊,在內知帶領下,李果走過長長的廊屋,一路見院中池榭樓閣,果然是氣勢不一般。


    “且在此等候,老奴進去稟報二郎。”內知領著李果進入廳室,便匆匆往裏頭去稟報。


    李果端正站在廳中等待,想著這一路過來,實數不易,好在一會就能見著啟謨。


    不會,老仆出來說:“二郎請李工往裏邊去。”


    李果跟上老仆,進入內室,看著像處小廳室,舒適安靜。趙啟謨人已坐在裏邊,對李果說:“李果,你坐過來。”對老仆說:“上茶。”


    老仆離去,隻剩兩人,李果落坐,顯得拘謹,一言不發。


    “闊別三年,你變化許多。”


    趙啟謨先開的口,他背靠圈椅,姿勢舒展。


    “此處是內宅,不必拘謹。”


    話是這麽說,一晃三年,此時相會,仿佛隔世。


    “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兩人之間隔著方桌,李果側著身,看向趙啟謨。


    “稱謂可以有許多,名姓隻有一個,你昔年怎麽喚,今日便怎麽喚。”


    趙啟謨微微笑著,雖然李果直呼他名,確實逾規越矩,但又何妨。


    “那時魯莽不曉事。”


    有趙啟謨這麽一句話,李果繃緊的肩背逐漸鬆懈。


    “確實魯莽,好打架,翻牆攀屋,還剪禿我的末麗花。”


    趙啟謨數起往昔的事情,他還記得如此清楚,讓李果驚詫。


    “還跟你打過架。”


    提起往事,李果終於綻出笑容。


    “我記得,把我臉抓傷。”


    趙啟謨恍然憶起,確實有這麽回事。


    聽趙啟謨說到把他臉抓傷,李果的目光立即落在趙啟謨臉龐上,從眉宇到鼻子到嘴唇,直到李果覺察趙啟謨也在打量他,才不好意地垂下眉眼。


    “你也踢我。”


    李果小聲說著,當時兩人水火不相容,言語還不通。現在回想,真是不可思議。


    “果賊兒,我記得可是你先動手。”


    一句“果賊兒”,分外親切。


    “我那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在啟謨不記仇。”


    兩人相視而笑,到此時,李果先前的緊張、不安早一掃而空。


    內知領仆人過來點茶、擺果盤,正好見到兩人相談甚歡,心裏納悶這位叫李果的珠鋪夥計是什麽來頭。


    兩天前,這人還未前來拜訪,二公子就跟他叮囑。適才進去通報人來,二公子本在院中看花,一聽是李果連忙入座等候。


    窮人喝茶,煮水衝茶粉,十分簡略,這世家喝茶,眾多工具步驟,一盞茶,忙碌許久,才遞到李果跟前,李果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


    茶沫如畫,還在陸續變幻,李果說不出讚語,也欣賞不來。隻是覺得這盞茶不同一般,李果雙手輕輕放在建盞上,緩緩端起茶盞,小心翼翼放在唇邊,將茶湯含入口中。


    李果喝茶,雙手舉高齊眉,袖子下滑,露出原先被袖子遮擋的傷手,傷手上綁著條白絹手帕,掌心處有幹涸暗紅的血跡。


    “左手。”


    趙啟謨沒碰自己跟前的茶盞,他目光跟隨著李果動作而移動,立即就發現李果手上的傷。


    “這個啊。”


    李果放下茶盞,舉起左手,反掌瞅看,他差不多要忘記自己手上的傷。今早灑過藥粉,已不再流血。


    “被折斷的小竹子紮傷。”


    李果拿手指輕點手心,覺得似乎也不怎麽疼。


    還是如此不小心,跟昔日一樣。


    趙啟謨不再問什麽,李果幾次抬手間,纏傷處的手帕,趙啟謨看得清楚,質地細膩,繡著嬌豔的花,是女子用的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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