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功曹正在誓穀逗留……”


    土地廟後,仲至正現身報告,仲杳擺擺手示意無礙。


    仲至正恢複了些靈智,開始懂得思考前因後果,分辨利害關係了。誓穀那裏是妖怪居所,他怕關雲會搗亂。


    仲杳卻不擔心,人妖誓不兩立是塵世規矩,岱山府君是神靈,並不在意這個。


    關雲的到來讓仲杳喜憂交加,喜的是跟岱山神府拉上了關係,而那份仙緣又跟元靈宗有關。把關雲留下來,也有通過關雲讓岱山府君關注到貫山的用心。


    憂的是關雲也說到了爭龍令的事情,這兩日除了敖盈盈發現有人隔河窺探外,還沒有更大動靜,這意味著河對岸不動則已,動了就是搞大事。


    仲杳背靠大樹,捏著下巴思忖。


    一旦有變,敖盈盈這尊奪了灰河龍氣,宛如野外精英怪的河神首當其衝,守好河神坡是重中之重。


    鄉衛調了一半過去,加上河神坡那裏的丁壯,能有近百名鄉兵,每個十人隊都能分到一個築基初期的隊長。


    鄉兵隻是長矛單刀,半副皮甲,對付盜賊小妖還行,跟河對岸的郡兵比就是烏合之眾。而且對岸必然有所謂的道兵,不僅有一定修為,還能獲得術法的群體加持,專門群殺修士妖魔,收拾鄉兵更如砍瓜切菜。


    貫山劍宗的弟子倒是有生力量,大多都到了築基中期。但都是沒曆過血火考驗的嫩苗,正麵對敵必然要吃大虧,仲杳可舍不得用上。


    另一股有生力量是妖怪,不到最後關頭,這股力量不能動用,否則與對岸的爭鬥就會變質。到時貫山必然會戴上人妖混淆,顛覆倫常的邪地帽子,杜國不需要親自出麵,隻是掛起討妖檄文,就能引來大批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義士”。


    思來想去,仲杳歎氣,如果事情發展到必須刀兵相見的地步,貫山就隻能靠自己和小竹、紫蘿這些人,還有四尊神靈了。仲長老、伯洪虎這些高手,未必會跟自己死戰到底。


    敵手隻是杜國西關郡的話,未嚐沒有一拚之力,如果引得杜國國主矚目,貫山這裏的一鄉之地,怎麽也不可能跟一國抗衡。


    前前世裏,本國曆史的若幹片段在仲杳心中流轉,一條脈絡漸漸清晰,他也因此漸漸篤定。


    “還得謝謝自家的老祖宗,他們留下了太多寶貴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仲杳淡淡笑著,在轟隆升起的塵土中消散,土遁到了季林山的山腳下,向何大山的稻田走去。


    刀兵相交避免不了,提升力量才是正道。力量又有遠近之分,貫山眼下自然弱小,潛力卻不可限量。隻要運作得當,遠力就能變為近力。


    何大山夫婦去照料兒子何小山何小樹開墾的新田了,此處無人,仲杳穿行在田埂間,感應著新苗初種的氣息,隻覺土氣清靈,心神迷醉。


    吃土有癮啊……


    這是仲杳每日例行的活動,巡視三顆旱稻靈種所在的田地,觀察土質變化,疏導積鬱的靈氣。


    還沒到膝蓋的稻苗行行排列,翠綠晶瑩。仲杳抬手射出細絲,手腕一振,倚在何大山屋舍門邊的鋤頭飛過十多丈,落在他手中。


    掄著鋤頭,仲杳鬆土除草,順帶運轉九土真氣,不時吸上一縷,查看土質。


    土質沒有大的變化,但呼出的雜氣少了許多,魘氣則已見不到絲縷。


    勞作間,仲杳還按仲至正教授的方法,以香火神力感應靈氣流轉,看是不是有特異之處。


    在摩夷洲裏,天地間已沒有自在的靈氣,都蘊於世間萬物,乃至一草一木中。靈氣流轉,完全依附萬物事理而行。不過這靈氣太過細微,凡人是完全感應不到的。比如土中靈氣由稻苗吸收,凡人吃稻米,也在吸收靈氣,但極為微弱,補不上凡人隨壽命而散的靈氣。


    在仲杳的感應裏,並非沒有自在的靈氣。稻苗自土地中吸取土係靈氣,轉換為自身的木係靈氣,又反哺給土地。雖如封閉的循環,卻總有極為細微的靈氣散逸而出。


    當初仲杳種下旱稻靈種後,散逸出的靈氣就很明顯。若是有蟲豕吸了靈氣,恰巧又能受得住蛻變,就有可能造出妖異,所以才和仲至正一同疏導靈氣。


    這些散逸出的靈氣很快消散在天地間,無法持久,卻又源源不斷。


    感應著比蜉蝣還要細小無數倍,卻能微微擾動氣機的靈氣,仲杳忽然心中一動。


    土地結界約束不了這些靈氣,靈氣散逸到了整個天地,著實有些浪費啊。


    散掉香火之力,切換到五行氣海,運轉清風洗靈功,氣機延伸,無視捆妖蘿絲和風影月竹劍這兩件木係靈基,而是捕捉在田間苗下遊動的靈氣。


    縷縷極為細微的涼絲在經脈間流轉,滲入氣海,攪起股股微瀾。


    這是與靈基先天循環的動靜!


    仲杳睜眼,就見道道比捆妖蘿絲還纖細的清光自稻苗之下升起,沁入體內,隨著自己的行氣吐納而出,一時呆住。


    “我看不到,但微微有些感應。”


    鄉主府的庭院裏,仲杳以藤蘿爬山虎為例,展示了他剛剛發現的奇跡。臥槽老人滿臉震撼,呢喃道:“怎會如此?天地間已無自在靈氣,隻有靈基才會散逸靈氣,為何普通藤蔓,甚至稻苗,都會散逸靈氣?”


    這種事情仲杳無人請教,隻好來找臥槽老人,聽他這麽說,決定透些口風。


    臥槽老人臉上寫滿不信:“旱稻靈種?怎會有這種玩意?”


    嘀咕了一會,老頭不得不信:“不管是什麽,總之你這貫山,處處都是怪事。”


    老頭深深歎息,氣勢驟然變化,有些像以前的高先生了:“摩夷洲已無天地靈氣,尋常草木甚至泥土都能散逸靈氣,原因就隻有一個。”


    他跺跺腳,指著地上說:“摩夷洲魘氣充塞,連帶天地也不斷衰敗,而你這塊土地,卻一反此勢,還在晉升!隻有晉升之地,才會讓原本凝在草木泥土中的先天靈氣散逸出來,造福於天地。”


    老頭又抬頭看天,撓了撓屁股,深沉的道:“可惜,與天地比,貫山太小,這點功德如大海滴墨,根本拉不住摩夷洲的墜勢。”


    仲杳開起了腦洞:“你的意思是,如果摩夷洲處處是貫山這般景況,本洲就會晉升,天地間也就會容留靈氣了?”


    老頭嗤笑:“真是異常天開,到哪裏去找那麽多靈種?”


    仲杳笑著說:“隻要讓更多人來疏導靈氣,培植草木,耕耘土地,同時用這樣的靈氣修行。讓處處泥土草木都是靈基,而不是將靈基據為一人所有,那麽人也等於靈種啊。”


    老頭還在笑,笑著笑著臉肉僵住,表情凝固,變作雕塑。


    仲杳拍了拍老頭的肩,沒反應,再拍拍臉,老頭連眼睛都不眨下。


    正當仲杳準備用九土真氣刺激下老頭,老頭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咳出了好大一灘血,手也不停的撓著後麵,一時擰成了麻花。


    就用這種奇怪的姿勢扭曲抽動著,老頭兩眼卻精光大作,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極為快意。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仲杳一臉懵逼,你明白啥了?痔瘡怎麽治嗎?


    許久後,老頭軟在地上坐著,氣喘如牛。仲杳感應得到老頭體內正有磅礴而狂暴的氣機轉動,隻覺整個庭院……不,整座鄉主府都隨著這氣機伸縮搖曳,份外不真實。


    頭皮一層層顫栗酥麻,仲杳心中暗呼,這老頭果然不是一般人,絕對是個金丹真人!


    “仲杳啊,我來貫山,是與一個老友有關。”


    “那位老友在貫山呆了三十年,不知在守候什麽,等他回到岱山,兩手空空一無所獲,我就很好奇。”


    老頭忽然轉開話題,說起自己的來意,仲杳蹲在旁邊,靜靜聽著,知道老頭是準備道出底細了。


    “原本隻是想著粗略看看,還沒到時,就感應到天機有變,而且與你這貫山有關。”


    “我來對了,這裏的變化,在老友那些修道人,還有岱山府君那些神靈眼裏,隻是龍氣變遷,天機混淆而已,可在我眼裏,卻看到了出路,摩夷洲可能擺脫沉墜,直至崩滅的出路。”


    老頭的語氣愈加沉重:“當初你問我,魔魘是怎麽來的,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他深深吸氣,出口的話語很輕,每個字卻沉重得如萬鈞重錘,砸得仲杳心神恍惚。


    “魔魘是億萬年來未能破碎虛空,位列仙班的修士,帶著滿身自天地間掠奪的靈氣,不願意歸還天地,妄圖以魔魘之身永生而造就的孽魔……”


    仲杳在庭院裏震撼難平,練功場裏,光頭少年也在震撼著他人。


    他脫了上衣,精赤著健壯身軀,將又一柄鑄鐵劍扔了出去。


    鐵劍呼呼轉圈,咚的插在十丈外的木樁上,草屑被震得漫天飛舞,劍上顯然還帶著其他力量。


    “叫什麽叫!“


    圍觀的少年發出怪異叫聲,巴大以為是在數落自己,愣愣的叫道:“扔壞了我自己去鑄,我爺爺是鐵匠,我會鑄劍!”


    拿起又一柄鐵劍,巴大照著仲杳之前教導的鳴金劍法推轉氣海,到氣血充盈時,又揚手丟出鐵劍。


    這一次沒有命中木樁,鐵劍射到木樁後麵十多丈的土牆上,炸出大團煙塵。


    少年們隻道是巴大的臂力夠強,卻無人能看到,就在巴大丟劍的一瞬間,微微的細白光絲自鑄鐵劍中滲出,又滲入巴大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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