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黑色軟紗將麵目罩住,許是走這幾步路,竟衣裳也換了,蓮足搖曳本在那一堆幹草上安歇,不知她親隨如何收拾,那草堆上,也鋪了綿軟厚厚一層墊子,便是秋雨,也剪不了她許多婉約。


    趙楚森然瞪住,並不將鐵錘來脅迫,這女子倒也膽大,絲毫不見慌亂,隻透出光潔額頭處,淡淡畫半點梅花,嬌俏卻又嫵媚。


    狹長眸子裏閃爍絲絲笑意,待趙楚將她瞪視良久,方道:大官人休要猜疑,奴家與大官人一位舊友乃是無話不談的,絕無惡意來消遣大官人。


    那少女氣哼哼進來,一把要將趙楚推開,隻哪裏能是她做到,將那女子扶將起身,方瞪大一雙杏眼道:你怎的這般無禮,早知如此也不必費心


    不必多說,偏生你這性子,怎的不容別人疑心咱們。那女子瞪一眼少女沉聲斥責。


    趙楚無心與她兩個拌嘴,麵目陰沉向探出頭觀望那三個騎兵正牌軍瞥一眼,偏殿便在這女子二人所居對麵,若有動靜也能瞧清楚。


    那三個正牌軍訕訕縮頭,便是能窺覷得見,卻是再也聽不得他三個說話了。


    大官人不必猜測奴家從何處來,要去何處,都是奴家私事,自是說不得。隻是也曾在那繁華所在走過,見識雖不比大官人,倒也勉強有些好玩的事情比大官人更早知曉,如今隻與大官人做個買賣,大官人若瞧著劃算,奴家自將所知之事合盤托出。若是大官人瞧著甚不劃算,那便不應允也無妨。那女子輕緩走在殿內,見趙楚沉吟麵色平靜看不出他心內所想,索性先來開口道。


    趙楚不置可否,道:說。


    少女脆聲笑道:瞧不出,能使她他們日夜也念想的趙大郎竟也是個惜字如金的。


    趙楚偏過頭,淡淡瞥一眼這少女,那女子也慍聲嗬斥,少女做個鬼臉,轉過身去隨在那女子身後不敢再出聲。


    大官人想必也知,每年有軍士開赴邊疆,朝廷便將些風塵中女子要一起送往充作充作女軍,此次北疆戰事將起,奴家有許多舊日姐妹便在此征召之列,大官人出征,自是有萬千良策計較,奴家尋思不得一個良機,又耐不住姐妹們苦苦哀求,隻得冒雨來趕大官人央個計較。大官人誌在天下,自是有良謀萬千,取數十個女子出此列易如反掌。那女子麵色上也不甚好看,趙楚看她舉動,也知乃是青樓書院裏出身的,隻怕如今方是從良,雖眼眸裏沒有常人那般俯視姿態,也使這女子好生不安。


    自然,以大官人胸襟隻怕早已有心,楊方之流不過草芥一般,早晚都在大官人股掌之內,奴家些許訊息,也權作錦上添花罷了。那女子甚是在意此事,見趙楚聞言更不變幻麵色平淡至極隻望著自己,心下一抖急忙又道。


    趙楚也不應允更不拒絕,那少女也急切將目光投來,隻盼他開口能道一個可。


    那女子,沉吟片刻決然又道:奴家手上,有那楊方及他幾個尚可算心腹關係真相,願以早幾日時候,換大官人一個承諾。


    趙楚隱隱有些笑意,女子一咬嘴唇,低下頭去又低聲道:也有遼西河北兩路軍政官兒訊息。


    少女急道:娘子如何這便與他交底,若是他不肯應諾,又該如何將她們抽身!


    女子眸中滑過淒然,卻微笑望著趙楚眼眸,低聲道:大官人自是一言九鼎,更是最看不得那官府裏蠅營狗苟的,若是要攪亂安排,也便也隻當姐妹們命苦。


    趙楚驀然一聲嗤笑,轉身便走,少女怒道:果然隻是個明哲保身的,大姊也瞧錯了人!


    那女子也急,張口要叫時候,少女在一旁大聲道:便是他不肯應允,這便去尋官人來,他也是官宦子弟,手段頗是有些,雖遠水不能解近渴,倒也隻使她們受些苦楚罷了。


    不料趙楚已是出門,方回頭來,眼眸裏有些些迷離,問道:她可好?


    少女怒道:誰都不好,都要死了!


    那女子是個機靈的,趙楚這般問,她心內自知那人是誰,大喜忙道:甚好,便是再多奴家也多說不得,若是大官人有閑暇自可去親自探看。


    趙楚默然點點頭,歎出一口氣,轉身去了。


    少女茫然不解,道:他問誰來?


    那女子低笑道:除非大姊,能有誰來?!看他這般著緊,也不枉大姊予他這麽多。


    少女撇撇嘴,不屑道:有甚麽好,找我看模樣不及官人,權勢不及官家,能耐不過如此,東京那當官的,十之**比他過許多。


    那女子心下雖尚有隱隱擔憂,心情卻好了一些,聞言點點少女瓊鼻,笑道:你這蹄子,當心鑽官心裏去,那當官的,能有幾個好?往日你我在書院中,未遇到官人之前,許多受苦日子也都忘了?


    少女搖動腦袋,不滿嘟囔道:大姊都道他千般好,你也幫他說話,我尋幾句不好的來說說,也勞你這般說教,早知便不牽你與官人一起了。


    女子一歎,似幾日來趕路終於感覺到精力耗盡,懶散往那草堆上坐去,道:若論文采風流,自是前有蘇大家後有蘇門四學士,模樣美好的世間男兒多如牛毛,大姊便是將天子也百般推辭使他惱怒不得,手段厲害非你我所能比,她數年來心內口內不忘的,自是有過人之處。想當朝開國太祖,也不過是個粗漢當軍的,龍袍加身萬千威風,瞧他城府,隻怕也不少,此次回家,你也要幫我與官人好生說話,大姊說這天下平安不久了,早早尋個落身處最好。


    少女氣鼓鼓道:有這等難事便來尋我,方才嗬斥怎地不記得。哼哼,你要安寧,莫非忘了大姊交代?你要安安寧寧過活日子,隻怕大姊那些話兒也須牢記,她交代的,你忍心忘卻麽?


    那女子不以為意,笑道:大名府境內,哪裏要你我操心,不過是大姊給他傳訊一個身份而已。遑論大姊她心內計較的,莫要多想,非是你我所能猜測。


    少女忽而幽幽一歎,悵然蹲坐那女子身旁,道:也是大姊心好,若不然哪裏能這般消停尚可出門來走動,便是你與官人,也是大姊憐他心善成全,隻她也有這般年歲,再過幾年,便是佳人花謝,如何能抵得過那許多年輕貌美的嬌嬈。


    那女子垂不語,半晌方低聲一句說道:她所求甚少,生性雖是婉約,慷慨卻勝世間男子,京城都聞飛將軍,旁人誰可堪比。便是帝王召幸,她也數年未曾假色,隻官家逾是心癢難那愛,越不能使手段強來,這般定力,又誰堪比?罷了,大姊所慮,也不用你我費心,早些安歇了,過幾日他們上路,咱們也須緊跟。


    少女愕道:人家又不曾應允,跟去作甚?


    女子斜身側臥,略略有些莫測,神秘一笑卻不解說,將少女心頭愈撩撥難耐,尋思要親去問趙楚個允諾,卻拉不下麵子,半夜裏也隻輾轉不能入眠,好生作難。


    趙楚出得門來,斜風將細雨撲打麵容,微微有些惆悵,這女子一行,竟是她差來,隻那女子使個手段,隻怕非是她所願。


    菱鏡生涼,黛料添眉,隱約山雨中,便是她晨起梳妝模樣。


    哥哥,那是誰?趙楚與那女子說話,花榮幾個站在門口將那騎兵偏殿牢牢看住,見他神色悵然出來,阮小七問道。


    趙楚不答,卻向花榮問道:軍中如何能有女軍?不曾聽聞過,怎生計較?


    花榮愕然,片刻方道:哥哥所問,卻是那官妓之事?


    趙楚霍然明了,怒容滿麵低喝道:怎生將此事忘了!


    原來這世間風塵中的女子,自古便有兩種,一者是私家青樓裏的,溫飽自給,隻在官府裏備案便可,身份低微,卻是行動不受許多拘束。另一種便是所謂官妓,教司坊乃是官府機構,下轄便是注冊在案風塵女子,乃是被抄家官宦女眷充來,非但收入要交由官府分配,更是行動有萬千拘束,邊疆開戰,便要送許多往軍中作女軍,卻是做那供軍中有錢的淫樂買賣,最是肮髒行徑。


    趙楚吃花榮一說,心下頓時記起一人,便是那擂鼓助戰黃天蕩的巾幗英雄梁紅玉,本是建康府官妓,吃家門官司連累淪落風塵,青眼隻肯將蓋世英雄韓世忠高看,又本身便是個慷慨豪邁不比奇男子的女兒,方能做出那羞殺英雄的黃天蕩一戰!


    本這風塵煙花之所在,趙楚也是有心無力,古今皆是如此,有天堂,便有地獄,更有那許多女子心甘情願沉淪,他自也無可奈何,隻這強迫女子往軍營裏做那行徑的,他眼裏最是看不下去,好男兒不將一把子力氣拚將殺向敵人,反將些微薄收入來做這事,此風絕不可長!


    當下沉聲道:這等醃臢活兒,好男兒不屑為之!慷慨殺敵的,沒幾分本事卻在女子肚皮上尋個快活,有甚麽臉麵謂之好男兒?自今,且都記住,梁山軍替天行道,絕不可與那齷齪之輩沆瀣一氣,若有膽敢以女子為淫樂者,斬!


    眾人轟然應命,趙楚又道:若是有情投意合的,休管誰家女兒,休論出身地位,一兒都來與我說,我自去與他說媒!自此,我梁山軍不設女軍,不立營妓,閑暇之時,乃習武之時,若是沒事提敵軍人頭來,我雖要苛責,卻算你軍功!隻若誰去營妓處,誰若與那沒誌氣的以自家姐妹屈辱作個樂子,軍法官便提人頭來見!


    李逵大聲笑道:不去殺人,與那女子作甚麽糾纏,哥哥安心便是!


    趙楚此舉,一來乃是心內所願,其二卻是說不得要安數年未見她的心思。數年過後,便是草木也要變個樣子,遑論叵測人心。她一腔心思都在自己身上,自己又是那風塵裏的出身,心下隻怕雖是不曾說也有不安處,如今那未明要充作官妓的,隻在那女子口中是她不識,趙楚卻不敢大意,若是昂揚置之不理,便是她不曾有舊,日後定然要傳在耳邊,心內暗殤自是不可避免。


    隻是如何將那數十個女子自軍中解脫出來,趙楚一時也沒個計較,那官妓之事,都是官府所轄,如今當軍的地位低微,若是童貫那樣人物來方是無妨,以如今瓊英團練使身份,便是個縣令也可不買賬。


    火星炸裂聲中,趙楚凝眉左右尋思不得一個計較,若是前方有萬千敵軍,他自有萬千手段使來,隻數十個女子,生生將他為難。


    郎君,雄州乃是個屯兵所在,素來領軍的不願往那裏去,如今河北兩路,便是雄州那廂兵力略微薄弱,不妨將前頭押送的也一口吞了,有他領兵的兵符,也不怕當軍的能作了反去。便在他不決之時,扈三娘挪過甚來,盈盈雙目流盼熒光,低聲獻計道。


    趙楚不解道:怎講?


    扈三娘見他並不懷疑許多,略略安心道:郎君忘了時遷哥哥手段麽?掉包計,最是尋常,卻也最是不易覺,何不屯兵那押送的官軍,收編了下來,將陷陣營之外再有一個編製?


    趙楚喜道:不想身邊竟有個女軍師,也會用計了。


    扈三娘嗔道:莫非郎君慣來當我沒心思麽?悵然又道,若是心思,我自是女子如何不知風塵裏女兒苦楚,當官的將美貌的霸占了,牛馬一樣對待,若能幫幾個,也是為你積善。


    趙楚輕握她手,歎道:你有這般心思,我卻不知是喜是憂。所喜的,是你日臻縝密,本是該歡喜不止的,無端心裏總是不願,似是生怕你這般有了心思往後疏遠了去。


    扈三娘扯了扯他臂膀,嬌聲嗔道:誰願與你疏遠,若非見你愁眉不展的,哪個肯動心思。你若喜我,便不該有這話來說想也不準去想!


    趙楚啞然失笑,連連道:是極,是極,往後絕不這般念頭。你與瓊英兩個,將那梁采芷好生看住,這女子不似你兩個,隻怕心思詭秘得很,仔細吃她算計。


    扈三娘白他一眼,道:便是你多心自然早將她看住,快與七哥他幾個商議罷,過河之時,便是動手之時,往下的我便不來摻和。


    說罷轉身往那角落裏,與瓊英兩個一起說話,多是埋怨麵上甚不舒適。


    趙楚細細將那掉包計思量幾次,轉頭望那偏殿一眼,心下計較已定,召來眾人低聲吩咐幾句,見夜雨更濃,眾人分頭便都睡了。


    趙楚眼望壁上數把長劍,慨然暗歎道:若是世間有百般不平事,都掌一把鋼刀,殺它個公道出來!


    那長劍竟似有靈,隱約歡悅而鳴,火光跳躍,正將那偏殿後馬廄走廊裏草料照個清晰,偏生這火光與那濕潤雨意,淋淋似血腥撲麵而來,突兀一聲馬嘶,將廟宇寧靜愈聚攏,徘徊濕地烏雲之間,蕩漾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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