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網


    寇凜暗暗鬆了口氣:“虞少帥。”


    “寇指揮使。”


    楚謠不知“送禮”內情, 心中一慌:“虞清, 你出來做什麽!”


    “先不說這些, 楚大, 經我分析, 你們入的這個幻術陣是‘目’陣。”


    楚謠深深皺眉:“目?陣眼是圖形?”


    “對,一個時辰內,你們看到過同一張陣圖, 那圖形對你們的視覺造成衝擊。‘目’陣,單看陣圖是沒有任何危險性的,可你們下山, 走進了對方在路上預先設置的幻術主陣中……”


    袁少謹怔忪著道:“陣圖是蛇?”


    楚謠搖頭:“不是蛇, 那些蛇色彩單調,‘目’陣的陣圖, 必是極為繁複且鮮亮的花紋, 無意識間映入腦海裏。等我們入陣之後, 配合著陣法效果, 腦海裏的陣圖將會影響我們的思維,像是被氣味影響了的螞蟻, 又像是醉酒之人無法掌握平衡, 不斷在陣中走環形, 繞圈子,走不了直線。”


    “繁複且鮮亮的花紋?”段小江想不出來, “紅袖招雕梁畫棟,處處繁複,真不好找啊。”


    “不會是紅袖招原本存在的圖形,楚大,你自進入紅袖招開始,有沒有哪裏的陳設布置,令你覺得與整體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楚謠在腦海裏仔細回想,從下了馬車開始,先入目的是一座高聳門樓,然後進入紅袖招的宴客廳內,看了一場西域舞姬的表演……


    久未吭聲的寇凜斂了下眉峰,已然是猜到了。


    而楚謠與袁少謹幾乎異口同聲:“是鼓!”


    是水池上方那麵舞姬用來跳舞的大鼓,鼓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鼓麵上繪製的牡丹,色彩極為鮮豔。


    楚謠的目光當時就被鼓麵給吸引了,現在一想頗為怪異,和西域舞蹈並不搭配。


    “鼓?”段小江想半天才想起來,“我先前沒進廳裏去,後來鬧蛇患,才跟著大人一起進去,隻不過瞄了一眼而已。不過,那麵鼓確實非常吸引目光。”


    其餘幾個錦衣衛也紛紛點頭,表示他們進去後,也都注意了那麵鼓。


    “紅袖招內的鼓麽?我先去看一看,你們打起精神……”


    “虞少帥。”不等他說話,寇凜冷聲製止他,“這裏沒你的事情,趕緊回福建去,遠離紅袖招,遠離京城,不然謀害宋七小姐這個黑鍋,你算是背上了。原本私自回京還有得救,惹上定國公你必死無疑。”


    “沒錯,虞清你快走。”


    寇凜這麽一說,楚謠往深處一想,想出一身冷汗。


    紅袖招內的蛇患並不是衝著宋七小姐,是衝著虞清來的!


    皇宮門口,宋世鈞邀請寇凜赴宴,對方見到寇凜帶著“楚簫”一同前往,立刻醞釀了這個計劃,想借用“楚簫”將虞清引出來。


    將紅袖招內的鼓麵換成陣圖,見寇凜沒讓手下全都進去,就再用蛇患引錦衣衛所有人入內。


    甚至宋七小姐身在紅袖招,可能都在對方的掌握之中,恰好再嫁禍給虞清。


    之所以不鬧出人命,是怕寇凜留下徹查。知道寇凜與定國公府有過節,一定不予理會先行走人,才好進入他們提前設下的幻陣中。


    而虞清出手相救,再回紅袖招查看那副鼓上牡丹陣圖,研究破陣之法,必會遭遇天羅地網。


    私自回京,謀害宋七小姐,他還不是神仙難救?


    短短幾個時辰內,對方想出計劃,付諸行動,事無巨細滴水不漏,這該是怎樣一個龐大的勢力?


    總之,絕不是簡單刺殺虞清的倭寇能做出來的,從行事作風來看,和想要謀害楚簫的人,有些像是同一夥。


    楚謠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意味著並非哥哥無意中得罪了人,是哥哥和虞清一起得罪了人,上了對方非死不可的肅殺名單。


    但自虞清去了福建,兩人已有四五年不曾見過了,是怎樣惹上是非的?


    “我明白了。”虞清許久不言,應是也在思考這些,“多謝寇指揮使提醒,但是這幻術陣……”


    “幻術?嗬,不過一些蠱惑人心的東西,拿來迷惑一些意誌不堅之輩還行,想拿來對付本官,簡直可笑。今日且讓他們瞧一瞧,妄想算計本官,他們的道行還遠遠不夠。”


    寇凜說著,解下繡春刀扔給段小江,跳上馬車,在駕駛馬車的位置坐下,“你們全都進馬車裏去,由本官親自駕車。”


    眾錦衣衛紛紛棄馬,坐進馬車裏。


    段小江敲了敲馬車門:“大人,您可以騎馬在前引路,我們跟著就行了啊。”


    棄馬離開,等出了陣再回來找,馬萬一跑了豈不是一筆損失?


    不太符合他們家大人摳門的性格啊。


    “少廢話,本官自有斟酌。”


    寇凜拉著韁繩久久不動。陣圖螺旋狀的花紋,無意識影響著自己的大腦,會導致自己在陣中不斷繞圈子。


    那麽,他隻需完全集中精力,朝著一條直線走,不再原地轉圈,走出幻陣的範圍就贏了。


    然而戰勝潛意識談何容易,寇凜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他需要借助外力。


    隻見他從錢袋裏掏出一兩金子,朝著前方扔飛出去。在他內力灌注下,金子如離弦箭矢,平飛一段距離,才開始呈拋物線下墜。


    “駕!”


    他立刻策馬去追!


    待追到金子落地處,下馬撿起來。用袖子擦幹淨,再接著往前扔,繼續駕馬狂奔。此時,他的腦海裏眼睛裏全是那一兩閃閃發亮的金子,宛如夜幕中最耀眼的北極星。


    陣圖?


    影響潛意識?


    在撿錢麵前,根本不存在的。


    寇凜的靈感來源於拉磨的驢,眼前掛上一根紅蘿卜,圍著磨盤走上一天都不暈不累。


    他不可能輸給驢。


    不過實在不太雅觀,不好讓手下們瞧見。


    楚謠隻感覺這馬車忽而疾行,又忽而停下,再忽而疾行。一眾人在馬車裏打著趔趄東倒西歪,都以為寇凜在使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獨門神功。


    第九次撿回金子後,寇凜擦幹淨重新放回錢袋裏,整理一下有些偏歪的官帽,清清嗓子道:“行了,下車吧,此陣以被本官破除,咱們走出來了。”


    馬車門拉開,一眾錦衣衛跳下馬車。


    看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環境,眾人臉上隻剩下佩服,包括一下車就蹲在路邊嘔吐的袁少謹。


    楚謠環顧四周,不見虞清,想著他大概是聽話走了。


    再看向寇凜時,感激與佩服皆有。


    因為深入研究過,她知曉東瀛幻術的厲害,即便虞清去紅袖招研究陣圖,破陣也不會這般神速。


    這些崇拜的眼神寇凜十分受用,卻故作淡然:“今夜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指了指袁少謹和楚謠,“包括你們倆。”


    袁少謹從未經過這樣的事情,畏懼中帶著一絲新奇:“有人設計陷害虞少帥,還傷了宋七小姐,我們……”


    楚謠打斷他:“莫非,你想讓人知道虞清私自回京,再一查,原來是給你爹送禮來了?”


    袁少謹眉頭微皺,抱拳:“屬下懂了。”


    楚謠又看了寇凜一眼。


    她不明白寇凜為何會出手幫助虞清,卻知道他隻會幫到這裏了。


    與自身利益無關的事情,寇凜是不會做的,更何況這一回還牽扯到了定國公府,他更是會置身事外。


    想來從哥哥身上,對方也是怕了寇凜,不想他在插手,才將定國公府拉下水。


    ……


    楚謠被送回尚書府時,天都快亮了。


    她父親早已睡下,又被她喊起來,說一說太子提供的線索。她父親隻讓她在寇凜麵前搪塞過去,反正寇凜原本也沒抱希望,更不會去質問太子。


    楚謠應下之後便離開了,沒有提及虞清。


    虞清畢竟是袁首輔陣營裏的人,若被父親抓住錯,照樣會往死裏打。


    她再想為父分憂,也不想傷害虞清。


    即使他曾當眾羞辱她,這些年來,那份單純的愛戀早已蕩然無存,但青梅竹馬的情分依然是在的。


    她心裏想著今夜發生的一切,往自己院子裏走。走一半想起來不對,又繞了個彎,去哥哥的房間睡下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後,楚簫的意識蘇醒,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裏,才睡著了一會兒。


    清晨時分,聽見楚簫在門外說話的聲音。


    楚謠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隨便套了件衣裳:“哥?”


    “你這丫頭,我進我妹妹房間裏怎麽了?從前我倆還在同一個肚子裏待過十個月呢。”楚簫不顧春桃阻攔,推門進來,不耐煩道,“阿謠,寇大人又派人來接我了,讓我趕緊回衙門臨摹那副畫。”


    “派錦衣衛接你,是怕你路上出事。”楚謠示意他關門,招招手,極小聲道,“你可知道,昨天才從牢房裏出來,虞清差點兒就進去了。”


    楚簫驚怔著走來床邊坐下:“出什麽事情了啊?”


    楚謠仔細講給他聽,隨後問道:“你和他從前到底幹什麽壞事了?惹著誰了?”


    “我倆自小一起幹的壞事多了,偷鳥蛋,捅蟻窩,拿彈弓偷襲夫子……”楚簫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些算嗎?不對啊,就算得罪了人,早幹嘛去了,為何過去好幾年了,才想起來找我們報仇?”


    楚謠也是這一點想不通:“行了,去衙門吧。寇大人若是問起太子的線索,你就說想知道的話,去問爹。”


    “好。”楚簫走到門口又回頭,“虞清是回福建了嗎?”


    “應該吧,他知道輕重。”


    楚簫點點頭,心事重重的走出尚書府,上了來接他的馬車,心裏還在想虞清。


    是他最好的兄弟,也是最讓他惱火的混蛋。


    *


    楚謠起床時,寇凜剛回衙門準備休息會兒。


    可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總是想起楚簫來。這家夥忽男忽女,他用常識已經完全無法判斷。


    無論是大理寺的梨花帶雨,還是紅袖招裏瑟瑟發抖,都令他產生一種怪異的保護欲。


    寇凜考慮事情,通常從常識出發,當常識無法判斷,就選擇相信自己的感覺——他感覺楚簫是個女人。


    “可能真是女扮男裝。”寇凜小聲嘀咕,回憶起楚謠那天滿頭金釵的模樣,假想楚簫換回女裝,戴那些金釵應該也蠻好看的。


    恩?


    他竟然拿金子來配女人?


    寇凜被自己的念頭驚了驚,再也睡不著了,起床出門接著做事。


    途徑練武場,遠遠看到圍了不少人。


    段小江和陸千機站在外圍有說有笑,饒有興味的模樣。


    寇凜走過去,示意兩人無需行禮:“他們在做什麽?”


    段小江笑嘻嘻的解釋:“是這樣的大人,咱們家這些猴崽子不是看不起世家子麽,想欺負袁公子,結果袁公子還真有點能耐,十支箭全都正中紅心。”


    陸千機指著楚簫:“咱們的人服氣了,楚百戶恰好從尚書府回來,對袁百戶嗤之以鼻,說自己可以將袁百戶射中的箭,從靶子上射下來。”


    段小江豎起大拇指:“都當楚公子是將牛皮吹上了天,結果他一開弓,簡直驚掉咱們下巴,已經射下九支,隻剩下最後一支。”


    寇凜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也跟著望過去。


    ……


    “袁少謹,這一箭若我再中,往後錦衣衛衙門裏,我的衣裳你全洗了。”楚簫拉滿了弓,箭在弦上,卻遲遲不發,挑釁道,“若不中,我跪下認你做爹!”


    袁少謹被氣的漲紅了臉,旁人不知,他卻知道楚簫箭術極好。


    他也是因此才去苦練弓箭,自認為和楚簫已經有了一拚之力,沒想到三年不見,這家夥又長進了。


    那是,楚簫心中腹誹,他從前想跟著虞清上戰場,勤修武藝,患了暈血症之後逼不得已放棄了武學,唯有沒事射一射箭了。


    眾目睽睽之下,袁少謹退無可退,硬著頭皮道:“行!”


    楚簫哈哈一笑,目光專注於靶子紅心上的那隻箭。


    微微側身,閉上一隻眼睛。


    ……


    楚簫注視靶子,寇凜注視著他,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寇凜隱隱覺著方才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楚簫,與麵前這個楚簫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楚簫擁有兩麵性格,一麵是現在的樣子,又傻又爽朗,一麵和楚謠頗為相似,柔弱且沉靜。


    而令他動惻隱之心的,分明是與楚謠相似的一麵。


    哭的時候,害怕的時候,他總會自動帶入楚謠,所以才會感覺楚簫是個女人。


    這算怎麽回事?


    像是一團子毛線,寇凜越扯越亂。


    ……


    嗖!


    楚簫射中紅心的同時,頂掉袁少謹那支。


    練武場上驚了一瞬,錦衣衛們紛紛鼓掌喝彩。


    “楚百戶厲害啊!”


    “往日是我們小瞧了你!”


    “楚百戶,先前是我不對……”


    楚簫麵朝袁少謹挑挑眉,還沒來得及得意,隻聽“刷刷刷”一疊聲,他射在靶子上箭竟也一支支被打落了地。


    而且是被一截截枯枝打下來的!


    一幹錦衣衛回頭一望,瞧見寇凜正把剩下的枯枝扔掉,段小江遞過帕子,他擦了擦手。


    “寇大人武功蓋世!”


    “寇大人舉世無雙!”


    “寇大人……”


    “楚百戶,過來。”寇凜雙手負後,挺直了腰,用氣度告訴楚簫,這世上沒有人能在他的地盤搶他的風頭。


    楚簫不過是與袁少謹鬥氣,原本也沒想出風頭,灰溜溜的拿著弓走過去:“大人。”


    寇凜正想詢問他昨天和楚尚書商量的如何了,徐功名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而來,壓低聲音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說的就像哪天沒事兒一樣。”寇凜早已習慣這句開場白。


    徐功名麵色沉沉:“剛剛得到消息,虞清被抓了。”


    楚簫手裏的弓“啪嗒”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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