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圖


    隨後驚叫聲變為尖利的慘叫聲, 在這靜謐山間被無限放大, 聽上去格外驚悚。寇凜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同一時刻便折返回去, 段小江和幾名錦衣衛緊隨其後。


    楚謠和袁少謹的反應全都慢了半拍, 才步履匆匆的去追。


    一晃眼的功夫, 也不知裏頭發生了何種變故, 楚謠有些擔心謝從琰, 別出了什麽意外才好。


    回到先前的宴客廳,早已人去樓空,她一路跟隨寇凜穿過側門, 來到一個小院外,遠遠瞧見那幾個衛軍首領都擠在院子裏,手中鋒利的兵刃盡皆沾了血, 腳下有一截截血肉模糊的線條狀物正在不斷蠕動著。


    楚謠走近了一瞧, 渾身汗毛頓時根根豎起,是她最怕的動物——蛇。


    已被這幾位首領和侍從們砍成了段兒, 看不出有多少條, 總歸是密密麻麻, 像是捅了蛇窩一樣。


    至於慘叫聲, 是從院內這棟三層小樓裏發出來的。宋世鈞和謝從琰此時都不在院子裏,估摸著去了樓上房間內。


    寇凜刀不出鞘, 人不上前, 隻略略打了個手勢, 示意錦衣衛過去幫忙。


    唯有楚謠站在他身後一步也不挪,上前斬蛇她是絕對不敢的, 被寇凜罵死也不會去,她先前在京郊寺廟見到死人,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


    單單看著,都覺得毛骨悚然。實在忍耐不住,閉上了眼睛。


    手搭在刀柄上,寇凜盯著眼前這些猙獰蛇類,不知在想些什麽。


    “嘶嘶。”


    他聽到動靜,盤踞在頭頂斜上方樹杈上的一條蛇吐了吐芯子,繡春刀旋即出鞘,手腕一轉,再度歸入鞘中。


    那條蛇悄無聲息的被斬成兩截,連著頭部的那一截身體從半空中掉落下來,砸在楚謠胳膊上。


    楚謠感覺手臂沉了下,眼皮兒一睜開,臉上僅剩的一絲血色也消褪的幹幹淨淨,從身後猛地抓住寇凜的腰部,額頭抵在他的後背上,控製不住叫出了聲。


    毫無防備的寇凜被她撲的一個前傾,正想訓斥,卻感覺到她抖的像是秋風裏離枝的枯葉,眉頭皺了一下,由著她拽著。


    楚謠好一陣子才緩過來神,立刻鬆開手,向後退了兩步:“大人,對不起,屬下最怕蛇。”


    “你這夜夜抱著雞血罐子的人,竟會怕蛇?”寇凜調侃一句,轉頭瞧見她不隻耳朵,連脖子都紅彤彤的,不由一怔。


    先前在馬車裏他覺著娘娘腔,心中惡寒,這會兒竟看出了點女兒家嬌羞的意味,惹的他嗓子眼幹了幹。


    重新將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正事兒上。


    在場都是些出類拔萃的武將,不一會兒功夫就將蛇群給滿門抄斬,沒有任何損傷,但這樓裏的樂師和舞娘有一些傷勢較重,昏死過去。


    紅袖招的掌櫃被綁了來,暴脾氣的賀彪將他踹飛出去:“老子的興致都讓你們敗光了!”


    “荒山野嶺之地,有蛇窩很正常。”羽林衛指揮使趙慷擦著劍上的血,“從前也鬧過蛇患,還請五城兵馬司來這附近處理過蛇窩。”


    “寇大人……”


    一人仍然覺得蹊蹺,想著恰好錦衣衛在此,不如查一查,才發現寇凜人已經不見了。


    ……


    楚謠直到離開,也沒見著宋世鈞和謝從琰,作為宴客的主人,出了意外竟然不現身,可見那位宋七小姐一定也被蛇傷著了。


    楚謠也覺著這蛇出來的蹊蹺,十月的京城冷的厲害,並不是蛇出沒的季節。


    但寇凜完全沒有追查的意思,蛇患一平息,立刻走了。


    此刻坐在馬車裏,也是優哉遊哉。


    馬車下了山,駛進了城,中途離隊的段小江的聲音忽然傳進來:“大人,那些樂師果然少了一個,控蛇之人,八成是此人。”


    “宋七小姐如何?”


    “被咬傷了臉。”


    “隻傷了臉?”


    “身上或許也被咬了,但左臉血淋淋挺嚇人的,不過屬下瞧著傷口不深,蛇無毒,隻會留個疤,以國公府的財力,去買些江湖秘藥回來,兩三年疤就平了,沒啥大礙。”


    寇凜聽罷睇了楚謠一眼,笑道:“前一刻還說著宋七小姐準備在及笄禮上一鳴驚人,和你妹妹比較一二,一轉頭,及笄禮都辦不成了。往後人若提起宋七小姐為何總是麵紗遮臉,隻會笑著說,因為她貌醜。”


    楚謠屏住呼吸:“大人的意思是……”


    “你妹妹那個愛慕者,還真是有本事。”寇凜繼續隔著窗簾與段小江低語,“不必跟了。”


    “咱們不查?”


    “不查。”寇凜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笑容冷淡,“一切有關定國公府的人或事,與本官毫無關係。”


    “是。”段小江不再說話。


    ……


    隨後寇凜如往常一樣閉目休息,楚謠則心神不寧,懷疑這事兒八成是謝叢琰所為。


    不,是九成。


    楚謠也曾聽過宋七小姐極為自傲美貌的事情,甚至知道她曾在人前貶低過自己,謝叢琰原本就和定國公府有著滅門之仇,先拿宋七小姐下手再正常不過。


    隻讓她幾年內破相,不是容顏盡毀,已算很仁慈了。


    楚謠下意識摸了摸膝蓋,是覺著宋七可憐,但她不會歸責到自己身上,畢竟這些事情不是她可以控製的。


    發了會兒呆,她決定先回去問一問謝叢琰再說,不盲目懷疑任何人,先前永平伯世子之死,已是個例子。


    想通透以後,她看向寇凜。


    從五官漸漸長開那年起,她就從男人的眼睛裏,清楚知道自己是個美人。


    可她確實離二十不遠了,京城貴女中,到了這個年紀已為人母,尚未家人的屈指可數。


    楚謠先前並不在意,今晚也不知怎麽了,總想起寇凜那句“年紀大了些”,刻在心裏揮之不去。


    心煩意亂。


    ……


    小半個時辰後,寇凜忽然將眼睛睜開,信手掀起簾子:“停。”


    段小江騎著馬走來窗邊:“大人,怎麽了?”


    寇凜望向窗外緩慢後移的樹木:“這不是下山的路。”


    駕車的錦衣衛一怔:“不會啊大人,屬下是順著原路返回的。”


    “是順著原路兜圈子。”寇凜大步下了馬車,“蟲鳴聲有一炷香的時間沒變過了。”


    楚謠也連忙下車,已過子時,微弱的月光透過樹隙灑落進來,伴著似煙塵般的薄霧,氣氛雖有些詭譎,但除了偶有蟲鳴入耳,不見絲毫可疑之處。


    段小江一躍而起,落於樹蓋上,舉目稍一打量,驚詫道:“大人,確實有問題,咱們周圍成了懸崖,下山之路環成一個圈。”


    寇凜驚訝:“懸崖?這城外矮山雖大,卻極為平緩,哪裏來的懸崖?”


    “莫非有鬼?”袁少謹翻身下馬,往寇凜身邊靠了靠,臉色不太好看,“聽說當年北元鐵騎攻入京城,這座矮山曾是修羅場,埋了不少人。”


    “本官倒真希望是鬼怪作祟。”寇凜冷笑一聲,特意看一眼楚謠,見她仰頭盯著一棵大樹一眨不眨,麵色如常,看來怕蛇不怕鬼。


    段小江落了地,神情難得凝重:“估摸著是奇門遁甲陣法之術,不知是為了對付咱們,還是對付紅袖招裏那幾位衛軍首領,被咱們誤入了。”


    寇凜沉默著環顧四周。


    楚謠猶豫道:“大人,屬下發現,盯著這些樹木看久了之後,邊角會出現扭曲感,屬下認為這不是普通陣法,而是東瀛幻術,建立在咱們奇門遁甲之上的……”


    “你還知道東瀛幻術?”寇凜也做出了判斷,卻被她搶了先,“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虛傳。”


    袁少瑾立刻黑了臉,不服氣道:“書裏沒有這些東西,是虞清那混小子教他的。”


    這是實話,虞清精通奇門遁甲,楚謠是跟著他學的。


    虞家軍駐守福建,常年與倭寇打交道,虞家人對東瀛忍術和幻術都有一定涉獵。


    楚謠年少時一心想嫁虞清為妻,對這些尤其關注,想著往後嫁去虞家能幫上忙。


    “大人,咱們得盡快破除幻術出去。”楚謠抱了抱拳,憂心忡忡地道,“困的久了會出現幻覺,逐漸迷失心智,敵人一旦進攻,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段小江一攤手,看向寇凜:“若是千機在就好了,大人,屬下不懂這些。”


    “本官也不懂。”寇凜慢悠悠地笑了笑,“本官近來得到消息,說虞清私自入京給袁首府送禮來了。”


    楚謠的指尖輕輕顫了下。


    “大人,無憑無據,話可不能亂說。”袁少謹瞪了寇凜一眼,這筆錢被寇凜給黑了,氣的他爹罵了一晚上,如今竟還來潑髒水。


    寇凜摘下一片葉子,夾在兩指之間:“本官從未與東瀛人結怨,東瀛人來惹本官,究竟想做什麽?”


    是啊,東瀛人惹寇凜這個瘟神,是嫌死的不夠快麽?


    楚謠垂眸細想,想明白以後,眼皮兒直跳。


    虞家軍一直是東瀛國的眼中釘肉中刺,得知虞清離開了福建,自然會派高手刺殺。而虞清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們一路追來,怕是連影子都見不著,於是將矛頭轉向了哥哥,借此逼迫虞清現身?


    而此時錦衣衛指揮使也在,虞清若是敢現身,不被他們逮著,也會被寇凜抓住或者告知聖上。


    寇凜這麽厲害,豈會不知怎樣破除幻術,他應是等著看虞清會不會出手。


    楚謠不知道,寇凜收了虞清的好處,並不打算抓他。


    說這些,隻是因為他對東瀛幻術真的沒啥研究,不知道怎麽破。可站著等虞清出手相救,也未免太丟麵子,故意擺出一副“我會,我就不說,我看看虞清會不會現身”的姿態。


    而虞清若真隨行暗中保護楚簫,應該會出來,因為知道自己不會抓他,袁少謹更不可能告發。


    果不其然,靜謐中有個清悅的聲音突兀響起,幻術影響下,近在身邊,卻又遠在天涯:“楚大傻子?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楚謠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心中又喜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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