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的鴨血粉絲湯來得很快,丹陽郡主不過才與施清如和尹六小姐說了幾個回合的話兒,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粉絲湯便來了。


    丹陽郡主不由深吸了一口氣,“真香啊,一定很好吃!”


    舉筷嚐了一口,大讚道:“果然好吃,又嫩又滑……六小姐,真的很不錯,要不你也來一碗試試吧?反正煮起來也快,嘖,可比我家廚子的手藝好多了。”


    尹六小姐卻仍是一臉的敬謝不敏,笑道:“多謝郡主好意,我實在不餓,就不吃了,郡主和縣主隻管吃二位的,涼了就不好吃了,不用管我。”


    丹陽郡主知道她仍嫌髒,心下有些不舒服,自己堂堂郡主都不嫌了,她居然在自己麵前拿喬?


    不過想到每個人心性愛好都不同,也勉強不得,遂笑道:“那我和縣主可就不客氣了,不過味道是真好,你今兒不嚐嚐,可損失大了。”


    施清如笑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嘛,像檳榔,愛的人愛得什麽似的,不愛的人卻都避如蛇蠍。”


    丹陽郡主笑道:“這倒是……這湯實在鮮,不行,明兒我得讓我家廚子來學學才是,真是,路邊隨便一家小攤兒手藝都比他們好,他們不該反省呢?”


    施清如笑道:“郡主家裏的廚子是什麽菜都得擅長,大宴小席都得能做,這店家卻隻是專攻一樣,自然不一樣。何況郡主這是山珍海味吃慣了,偶爾吃一次清粥小菜,便覺得味道竟比山珍海味還要好,可要讓您日日都吃,我敢說吃不了三五日,您就膩得不行了。”


    丹陽郡主笑著連連點頭,“這倒也是,還真不能相提並論。”


    “可不是。郡主要不加點醋,我覺得加點醋味道更好……”施清如笑著又道,餘光卻忍不住時不時的瞟一眼旁邊的韓征與蕭琅,也不知二人正說什麽呢,都是一臉的肅色。


    可千萬別是蕭琅也有了跟宇文皓一樣的心思,想來,當不至於吧?他與宇文皓終究是不一樣的,他也一點不像是福寧長公主的兒子,他自有他的可貴之處,她和督主總不能都看走了眼才是。


    但如果萬一……福寧長公主可不會像平親王一樣為了保全自己,就殺妻殺子,福寧長公主隻會發動一切力量,先置督主和她於死地,大家勢必隻能兩敗俱傷……


    這個念頭讓麵前的鴨血粉絲湯忽然變得沒味了似的,讓施清如再也吃不下了。


    可見丹陽郡主還在專心吃著,她又與尹六小姐實在不熟,隻得繼續慢慢的吃著,見丹陽郡主快吃完了,方放了筷子,笑道:“早知道燈會上這麽多好吃的,晚膳我就少吃一點,或是不吃了,弄得眼下這麽多好吃的,卻生生沒地兒裝了。”


    丹陽郡主喝了一口湯,放下筷子後,方笑道:“那你肯定是以前沒逛過燈會和夜市,我逛過好幾次,所以有經驗,晚膳就喝了一碗湯,待會兒看見其他好吃的,我還能吃。”


    “還是郡主有先見之明。”施清如笑應道,怕尹六小姐在一旁無聊,又笑著問她,“方才一路過來,郡主與六小姐可瞧見猜燈謎的了?早就聽說六小姐學識過人,那些燈謎肯定沒有一個能難住您的。”


    尹六小姐笑道:“縣主過獎了,我不過就多看了幾本書而已,可當不得縣主的‘學識過人’四個字。不過方才一路瞧來,好些花燈都好生別致,我是有打算待會兒贏幾盞回去,給家裏小侄兒小侄女們玩兒呢。”


    心裏雖對施清如很是不屑,覺得她跟一個太監實在太自甘墮落,有今日的一切也是靠著一個太監得來的,竟然還有臉招搖過市,到底還知不知道廉恥了?


    卻斷不會傻到麵上露出來,總歸大家之前沒交集,之後也不會有,管人家怎麽想怎麽做呢!


    “我憑自己本事是肯定贏不了花燈的,待會兒可等著沾六小姐的光了。”丹陽郡主也笑道。


    三人又說笑了一會兒,總算見一旁蕭琅與韓征說完了話兒,起身要走了,“那我就先告辭了,韓兄留步。”


    丹陽郡主與尹六小姐見狀,忙也站了起來,向施清如道別。


    施清如起身給二人回了禮,目送蕭琅給了店家一塊碎銀子,帶著二人走遠後,方忙忙坐到了韓征身邊,低聲問道:“方才蕭大人都與督主說什麽了,氣氛一直都那般嚴肅,不會是……”


    韓征見她滿臉的緊張,忙握了她的手,笑道:“別自己嚇自己,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年前就想去涼州了,太後與福寧長公主卻一直不同意,皇上倒是頗有些意動讓他去,卻也不能不管自己親娘和姐姐的感受,事情便僵持住了,他方才是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讓他能盡快去成涼州。”


    施清如就想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宮裏開宴前,丹陽郡主也曾與她說過這事兒,不由暗忖,蕭琅這是還沒死了想去涼州的心呢?


    她皺眉低道:“那督主怎麽說的,其實,京城與涼州相隔那麽遠,他若去了那裏,於我們也是好事,督主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韓征道:“指不定與南梁都打不起來了,皇上還有什麽理由讓他去涼州?太後母女也更有理由阻止他了……所以我隻是答應了他會盡力一試,成功了當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怨不得我。”


    若蕭琅真要對付他,別說隻是去涼州了,就算是去了天邊,他也一樣能出招,所以其實弄走他和留下他,兩者之間並沒太大的差別。


    施清如聲音壓得更低了,“那那晚,他懷疑督主了嗎?你當時到底怎麽想的,簡直就是瘋了,就不能等他走遠了,再……如今弄得頭上就跟時刻懸著一把劍似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落下!”


    韓征忙以拇指撫著她的手背安撫她,“寶貝別急,他是有所懷疑了,但他說……”


    就把蕭琅之前的原話大致重複了一遍。


    末了道:“他說他沒有野心,不想要那個位子,我持保留態度,畢竟那個位子那般誘人,他也不是沒有希望,豈能真絲毫的想法都沒有?但他說愛是成全,是寬容,是愛屋及烏,我還是願意相信的,因為,那日若是易地而處,我也會跟他做一樣的選擇。我心裏對他的欣賞和惺惺相惜雖從未與人說過,但我相信,他心裏對我也是一樣有欣賞與惺惺相惜的。所以就算他不去涼州,我們短時間內其實也不必擔心,我相信他說了會把一些懷疑一輩子爛在肚子裏,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施清如聞言,先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提了起來,“短時間內不必擔心,時間長了呢?等將來他再知悉了督主的真正意圖……人家都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督主倒好,明明可以無事的,偏要自己給自己製造險情,製造後患,叫我說你什麽好?”


    蕭琅並不知道督主的真實身份,怕是連想都沒往那上麵想過,想來充其量也就隻是以為他希望一直大權獨握而已,江山始終是宇文家的,他的至親們也都不會有真正的危險。


    然而督主與隆慶帝母子三人卻是有舊仇,也有新恨的,且至多就這三五年內,便要見分曉,屆時隆慶帝母子三人,督主勢必一個都不會放過。


    可要一擊即中,又豈是那麽容易的事,勢必會有一個過程,一旦在那個過程中,讓蕭琅發現了督主的真正意圖,先下手為強絕對是必然,——她那晚為什麽要‘啊’那一聲啊,她怎麽就不死死的忍住呢,不就不會有今日的煩惱,將來的後患了?


    韓征讓施清如說得有些訕訕的,他那晚真是腦子一熱,一心隻想著讓蕭琅徹底死心……


    片刻才道:“誰也不能未卜先知,明日會發生什麽,都得等到了明日才知道,你就先別自己嚇自己了,我不是說了嗎,便是天真塌下來,也還我給你頂著呢。可以走了嗎,難得今晚這麽好的燈會,這般的熱鬧,千萬別壞了咱們大好的興致。”


    起身拉了她便往外走,雖蕭琅已給過店家銀子了,還綽綽有餘,他依然又給了一份兒。


    店家先還不肯收,見他堅持要給,隻得千恩萬謝的收了,等二人都走出老遠了,還在笑著高聲說:“官人娘子慢走啊——”


    施清如心裏的焦灼因為店家夫婦滿足的笑臉稍稍散去了幾分,半晌才歎道:“督主說得也對,任何事都得等發生時才知道,沒發生前便是再著急再焦灼,也是沒用的,指不定結果根本不會像以為的那麽壞呢?還是且走且看吧。”


    總不能因為那個萬一,就把蕭琅也給除了吧,且不說要除蕭琅隻會比除宇文皓難十倍,後患更是無窮;


    就算能順利除去,亦沒有後患,她也不願蕭琅死,良心和情感上都不願,出於自保不得不殺人與就因為有所懷疑,便要草菅人命到底不一樣,蕭琅對她也真是夠有情有義了,她實在做不到。


    韓征笑道:“這就對了,總不能因噎廢食才是。前麵那盞蓮花燈好不好,好像是要猜燈謎,我贏給你好不好?”


    施清如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勉強笑道:“還不錯,不過督主確信自己能贏,可別把大話說早了啊。”


    韓征信心滿滿道:“是不是大話,你馬上就知道了,待會兒可別嫌燈太多,拿不下啊。”


    說完拉了她上前,給了店家銀子,便開始逐一猜起燈謎來,果然一連猜中了七八個,全是店家最好最漂亮的燈,店家的臉都隻差綠了。


    施清如最後卻隻要了韓征最初指的那盞蓮花燈,其餘的還了兩盞給店家,再把餘下的都送給了圍觀的、每次韓征猜中了,就齊齊給他鼓掌喝彩的百姓們,一時是歡聲笑語和道謝聲都不斷。


    經此一打岔,施清如心裏的焦灼又去了幾分。


    大不了將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總歸無論福禍生死,她都會跟督主一起,絕不會與他分開,那還有什麽好怕的?


    不過還是忍不住低聲問了韓征一回,“那之前宇文皓的死,不會有什麽後患吧?我就怕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提前留了什麽後手,不定什麽時候便會炸雷,那可就糟透了。”


    換來韓征的失笑,“他死得那般猝不及防,就算想留後手,也要來得及啊,何況平親王定會把尾巴都掃幹淨,所以定不會有什麽後患的,你就別擔心了。早知道出門一趟,不但沒能讓你高興,反而讓你如此憂心忡忡,還不如就待在家裏呢,我也好……飽餐一頓啊。”


    心裏卻也擔心著宇文皓會不會給他留了什麽後患,畢竟換了他,也會死了都不讓自己的仇人好過的,就算不能也讓仇人死,也得憑最後的力量,啃下他一塊兒肉來才是。


    但施清如已經這般憂心了,他自然不能讓她更憂心,總歸見招拆招也就是了,宇文皓活著時都不是他的對手,死了自然更不會是了!


    施清如這才心下一鬆,斜眼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可惜我才不會那麽傻。那家的簪子瞧著還不錯,我去買兩支,帶回去給桃子和采桑,還得給師父買點兒什麽東西才是,總不能出來一趟,什麽都不給他們帶……”


    一麵說,一麵已往前麵的小攤兒挑簪子去了。


    韓征見她複又高興了起來,心下也是一鬆,笑著跟上前,看她挑簪子去了。


    之後施清如又給常太醫買了個頗有野趣的筆筒,見吹糖人兒的有趣,又讓吹了兩個糖人兒,還與韓征分吃了一碗小餛飩,覺得腳底實在痛得不行了,隻得意猶未盡的打道回府了。


    卻是還沒走出燈市,已徹底走不動了,苦著臉與韓征撒嬌道:“腳好痛,怎麽辦?”


    韓征早注意到她步履蹣跚了,一隻手提了她買的所有東西,另一隻手則一直將她圈著,以免別人擠著了她,這會兒見她苦著一張小臉,說不出的可憐,笑道:“這麽多人,車肯定是進不來了,而且等車來的時間,都夠我們到家了。不然,我背你?”


    施清如隻是想撒個嬌而已,還真沒想讓他背她,讓認得他的人看見了,回頭一傳,他還要怎麽服眾?


    忙笑道:“還是別了,我腳其實也沒那麽痛,就是想、想讓你心痛而已,走吧,等出了燈市,我們仍沿來時的近路返回,很快就能到家了。”


    說完已往前走去。


    韓征約莫能猜到她的顧慮,也不多說,護著她出了燈市,進了僻靜的小巷後,把買的東西往她懷裏一放,便不由分說背起了她。


    施清如正手忙腳亂接他塞過來的東西,就感覺到雙腳一輕,人已被他負在背上了。


    隻得忙忙把東西整理好,抱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這裏倒是沒什麽人了,不過我重得很,又抱了這麽多東西,你背我一段兒,就放下來吧。”


    韓征在前麵笑道:“重什麽重,就你這點兒重量算什麽,再說我之前又不是沒抱著你走過比你更遠的路,抱著都不累了,背著難道還會累不成?你安心趴著便是了。”


    施清如的確累了,聞言也就不矯情了,輕輕趴在了他堅實的背上,感受到他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沉穩堅定,隻覺說不出的安心,也說不出的窩心。


    這般高高在上、這般驕傲的一個人,在她麵前卻從來都是不計身份的,他也一直在以他全部所知道的方式來疼她愛她,真是夫複何求?


    她都忍不住要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能一直走下去了;可若一直走下去,督主得多累,她又該心疼了……


    念頭閃過,遠處忽然響起“砰”的一聲響,隨即天空中綻放出了一大朵姹紫嫣紅的煙花來,緊接著又有很多朵煙花在一陣“砰砰砰”之聲後,相繼在天空中綻放開來,五顏六色的,說不出的華美絢麗。


    施清如不由讚道:“好美!”


    韓征就停住了,笑道:“好美就多看一會兒。等過些日子得閑了,我讓人多弄一些最好的煙花,我們去小湯山的莊子裏放去,肯定更美。到時候我們就在院子裏的池子裏一邊泡溫泉,一邊賞煙花,那可真是給個神仙我也不換了。”


    施清如臉一下子紅了,想到了之前二人歡好時,她到了極致時,眼前便覺著有煙花在燃放一般,若再一起泡溫泉,肯定某人得更奔放、更沒羞沒臊……低啐了他一口,“我才不去呢,當我不知道你想什麽。哼,堂堂督主,別人肯定都當你每日裏腦子都是一刻不得閑的在為軍國大事操心,哪裏會想到,你日日想的都在這些啊?”


    韓征方才還真沒想到這上頭,笑著喊冤道:“我想什麽了?我什麽都沒想啊,泡溫泉怎麽了,賞煙花又怎麽了?分明就是你在想,才覺著我肯定也在想的,乖乖,你學壞了啊……”


    施清如臉就更紅了,輕擰了他的耳朵道:“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先想,然而誘導我亂想的,我才沒學壞,不過就算學壞了又怎樣,還不都是跟你學的,差你可還差遠了。別說廢話了,快給我走,我還趕著回家呢,駕——”


    惹來韓征的佯怒,“好啊,竟敢這樣對自己的男人,把自己的男人當馬,我非把你顛下來不可。”


    說完便跑了起來,果然顛得施清如東倒西歪的,卻又極有分寸的不會讓她真顛著,惹得她“咯咯咯”的笑個不住,銀鈴般的笑聲灑了一路。


    如此回了家裏,韓征得趕著進宮了。


    施清如想著自己都累得不輕,他還護了自己一路,又背了自己回來,肯定隻有更累的,不由大是心疼,低聲道:“記得進宮後無論如何,都要好生泡個腳,睡一覺,天大的事兒都等你養足了精神再說,不然你累垮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一邊說,一邊已輕輕抱住了他,無限的依戀,連出來迎她的桃子與采桑就在一丈開外,也顧不得了。


    韓征難得見她在二人獨處以外的時候這般的情緒外露,看了一眼桃子和采桑所在的方向,見采桑已拉著桃子避到了黑暗中去。


    方滿意的伸手懷住了她,柔聲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回房後也好好泡個腳,好好睡一覺,明兒又得早起晚歸的進宮當值了。但也不能讓自己太累,更不要擔心那些有的沒的,記住凡事都有我,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定會護好你的。”


    哪怕事情真到了最壞的地步,他自己都要沒命了,也定會先護得她周全的!


    施清如卻是肅聲道:“不是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定會護好我,是你都必須護好我們兩個……我們可說好了要一起白頭的,誰也不許食言,知道嗎?”


    韓征片刻才低“嗯”了一聲,“好,我們一定要一起白頭,後邊兒幾十年都好好的,還要兒孫滿堂。”


    又抱了她片刻,眼見時辰實在不早了,方狠心鬆開她,出門翻身上了馬,一甩馬鞭去了。


    餘下施清如一直到“噠噠噠”的馬蹄聲聽不見了,方吐了一口氣,叫了桃子和采桑,“回屋去吧。我給你們買了簪子,待會兒瞧瞧喜歡不喜歡,對,就是采桑你手裏抱著的那個盒子……桃子你手裏這個盒子是裝的給師父買的筆筒……燈市上好多賣東西的,要不是抱不下,我都想再買些了,下次定要帶了你們同去才是。”


    “那就這麽說定了,小姐回頭可別忘了啊……”


    主仆三個說著話兒,很快回了屋裏。


    彼時蕭琅與丹陽郡主也已送完尹六小姐,在從奉國公府回長公主府的路上了。


    之前不論是在燈市上,還是在馬車裏,都有尹六小姐在,丹陽郡主也不好問蕭琅都與韓征說了什麽,這會兒可算是能問了,自然再忍不住,待馬車一出了奉國公府所在的巷口,便立時低聲問道:“大哥,你之前在那家吃鴨血粉絲湯的小攤兒前,都與韓廠臣說什麽了?”


    蕭琅見問,道:“大庭廣眾之下,我能與他說什麽,不過問問他如今前方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們到底會不會與南梁開戰而已。”


    丹陽郡主黑暗中看不清兄長的臉,不能靠察言觀色來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隻得道:“真的,大哥沒騙我?你不會是想著皇祖母和母親都不同意你去涼州,皇上舅舅也不好違逆皇祖母的意思,所以想讓韓廠臣幫你想法子吧?不然你打聽前方的情況,兩國會不會開戰做什麽,不就是還沒死想去涼州的心嗎?”


    要不說“知兄莫若妹”呢,丹陽郡主還真一猜就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蕭琅便知道今兒不給妹妹一個說法,她一定會刨根問到底了,可有些事他並不打算告訴她,也不能告訴她。


    遂應了一聲“是”,“我是還沒死心,所以想請韓廠臣幫我想想法子,可惜他說他也無能為力,畢竟皇上也不能違逆皇祖母的意思……”


    話沒說完,丹陽郡主已道:“所以大哥你就趁早死了心吧,這擺明了不可能的事,且也實在沒那個必要,你在京裏難道不一樣能建功立業,報效朝廷和皇上舅舅嗎,何必非要讓皇祖母那麽大的年紀,還要為你日日擔驚受怕,母親也是不能安眠呢?咱們為人子女的,很多時候真的不能隻考慮自己,不然怎麽會連聖人都說‘父母在,不遠遊’呢?”


    蕭琅苦笑道:“那我一個大男人,也不能就一直窩在京城這一方小天地裏,坐井觀天吧?正是因為如今皇祖母年紀還不算太大,身體也還算康健,母親更是正值盛年,我才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幾分真本事的;再說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來了,指不定一年半載的,我就回來了,你們一個個的至於緊張成這樣,死活都不同意嗎?”


    丹陽郡主冷哼道:“你隻是去走一走,看一看,我們自然不會緊張,可你分明是一心想上戰場,戰場上刀劍無眼,叫我們怎能不擔心?皇上舅舅雖是皇上,卻早不管事了你是知道的,剩下我們老少三個女人家,真遇上了什麽事,你叫我們靠哪一個去……大哥怎麽至今都還不明白我們的心呢?”


    說到最後,已是聲音微哽,“何況你都快成親了,這一耽擱又得耽擱到什麽時候去,你和六小姐可都年紀不小了,皇祖母和母親急等著抱曾孫和孫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大哥,你不會就是不想成親,才會一心想去涼州的吧?我今兒跟尹六小姐處了這一路,說實話我也有些不喜歡她了,之前還覺著她大方、性子好,今兒才發現,她原來挺矯情的,實在不對我脾胃。可就算如此,當初是你自己答應了定親的,兩家該走的禮也走得差不多,隻等下聘和迎娶了,你總不能到了這個地步,還想反悔吧?”


    蕭琅好容易聽她連珠帶炮的說完,忙道:“我沒想反悔,我肯定會娶她的,但不是現在。我想去涼州,更不是為了躲避成親,我這個大哥在你心裏就那麽狹隘,那麽胸無大誌不成?”


    丹陽郡主小聲道:“但你敢說沒有這方麵的原因嗎,這方麵的原因至少也占一半,甚至一大半吧?可是大哥,清如她真的眼裏心裏都隻有韓廠臣,方才你也是親眼看見了他們有多親密無間的,你就不能放下,不能忘了嗎?”


    蕭琅又是一聲苦笑,“眼下就咱們兄妹,我也不瞞你,的確有這方麵的原因,但隻占很小的一部分。我也會試著放下,試著忘了的,雖然真的很難,也有可能從涼州回來,乃至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後,我依然放不下,忘不掉。可我還是很慶幸,這輩子能有這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有這樣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的人,不然這輩子就真的太無趣了。”


    丹陽郡主聽得眼淚都下來了,“可是大哥這樣也太苦了,你這樣的身份地位,本來大可不必如此,是可以隨心所欲,肆無忌憚的……”


    堂堂嫡出長公主的獨子,當今皇上血緣最近,也是最信重的外甥,年輕輕就已是三品天子近臣,這樣一個人,可以說滿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個能比他更有條件和資格隨心所欲,肆無忌憚的人了。


    他就是天天強搶民女,魚肉百姓,胡作非為,誰能把他怎麽樣?或者他當初就早早把清如占有己有,隻要得到人,管什麽心不心的,也管什麽後果不後果,她又會不會恨他之類,誰又能把他怎麽樣?


    可他偏偏這般的自律正直,這般的有情有義,頂天立地……


    丹陽郡主自來以兄長為傲,覺得滿京城的所有男子,加起來都及不上自己兄長一根手指頭的,如今卻恰是因為這一點,心痛兄長心痛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反倒寧願他就跟那些沒心沒肺的紈絝們一樣了。


    蕭琅自然明白妹妹何以這般說,一邊輕柔的給她拭淚,一邊道:“可我並不覺得苦,真的。喜歡一個人,怎麽會覺得苦呢?她哪怕心裏沒有我,我自己每日能想一想她,都會覺得很有意思,覺得自己是活的,這個世間也是活的……我們生來便應有盡有,其實能有這樣一份遺憾,也算是一種幸運,不是嗎?不然哪日跟同僚朋友們說起閑話兒來,他們都有牽腸掛肚的人,我卻連想都不知道該想誰,這生來就一成不變,等同於是安排好了的人生就真的太無趣了。”


    妹妹既誤會了他,就由得她誤會去吧,何況她也不完全是誤會,的確有這方麵的原因。


    至於旁的,隻要韓征不是王莽霍光之流,不行篡位謀逆之事,不倒行逆施,弄得民不聊生,他真的覺得都沒有告訴任何人的必要。


    丹陽郡主哽聲道:“那大哥也不一定就非要去涼州啊,九邊那麽多總兵府,你哪裏不能去,哪裏離京城又不遠?你同樣可以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同樣也見不著……慢慢的自然也就能忘記了,何必非要去涼州呢?”


    心裏越發苦澀了,不止為大哥,也為自己。


    她怎麽會不明白喜歡一個眼裏心裏隻有別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屬於自己的人有多苦?


    他們兄妹上輩子勢必都惡貫滿盈,這輩子才會雙雙這般苦吧!


    蕭琅想去涼州,自然是希望能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那本來也是他身為一名身強力壯的軍人應當做的。


    可這理由他都說過無數次了,妹妹也沒聽進去,隻得道:“你說得也對,並不是非要去涼州。何況我昨兒聽說,兩國未必能打得起來,那我去涼州或是其他地方,其實也沒什麽差別了,總歸再等等看吧。你今兒肯定也累了,靠著大哥歇息一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皇祖母請安呢。”


    丹陽郡主聽得兩國未必打得起來,忙道:“大哥聽說的是最新的消息嗎?真打不起來才好呢!”


    蕭琅道:“總歸明兒就開印了,到底能不能打起來,司禮監和內閣肯定會盡快讓大家知道,前方的情況也定會讓大家都知道,以安人心的。”


    丹陽郡主點頭,“這倒是,年都過完了,也該辦正事兒了。那我們快些回家,梳洗了大哥好早些歇息,明兒一早你還要上朝呢。”


    蕭琅就揚聲吩咐了車夫一聲:“速度快些!”,才與丹陽郡主道:“明兒我肯定很忙,未必有時間去仁壽殿給皇祖母請安,你記得替我周全一二,不過皇祖母和母親連日都心情大好,想來也不會與我計較……”


    話沒說完,想到太後與福寧長公主是因何心情大好的,沒再說下去。


    丹陽郡主也沉默了。


    宇文皓的死訊一傳開,宮裏和宗室裏不說人人都暗喜在心,卻也絕對是喜的人比悲的人多得多,原因無它,都覺著自己或是自家孩子又多了幾分機會而已。


    尤其太後與福寧長公主,就算如今宗室十四歲以下的子弟都在宮裏念書,看似五服以內的宗室子弟都有機會入繼立儲,可母女兩個都知道,終究還是平親王與安親王兩家的兒子希望最大,畢竟他們與皇上這一支的血緣關係最近。


    就算皇室過繼與尋常人家不一樣,也不可能一點不顧及“兄終弟及”之類約定俗成的規矩。


    而再具體到兩家親王府的兒子們,又仍要數宇文皓和宇文瀾兩個嫡長子機會最大,堂兄弟兩個都既長且賢,旁人真的很難滅過他們的次序去。


    可宇文皓卻忽然說死就死了,不管是誰弄死了他的,最終得益的都是她們,她們親孫子和兒子機會也一下子增加了至少兩成!


    叫太後與福寧長公主怎能不心情大好?


    尤其太後,死的隻是兒媳婦和孫子,都是小輩,她卻是長輩,既不用守孝,也不用舉哀,更是隻差日日都在仁壽殿擺宴慶祝了,反正如今過年麽,還不興她一個老太太高興高興,熱鬧熱鬧了?


    蕭琅與丹陽郡主卻是都高興不起來,不管宇文皓往常心眼兒多多,他們多不願與他深交多不待見他,那也總是他們的表兄弟,彼此之間也沒有真正的深仇大恨。


    如今他卻忽然沒了,不止蕭琅免不得兔死狐悲,便是丹陽郡主,心裏都不舒服了好幾日。


    卻又不能說太後和福寧長公主的不是,也隻能相對沉默了。


    翌日一早,宮裏的長街便響起了羊腸鞭的聲音,隨即是禮樂聲和鳴炮聲,京城的人便都知道,這是朝廷在新的一年裏正式開印了。


    施清如也在卯初起了床,卻是才享受了半個月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忽然之間又要早起,委實不適應,還是采桑在床前叫了她好多聲,她才睜開眼睛,睡眼惺忪的下了床。


    好在是梳洗收拾一番後,她也就恢複了精神,到前麵與常太醫一道用過早膳後,師徒兩個便坐車進了宮去。


    一時到了司藥局,就見輪流回家休假過年的新晉女官們也都回來了,大家見過以後,少不得又親熱的彼此拜了新年,問了好,施清如又召齊大家,總結了去年大家的成績,說了今年上半年的計劃,還鼓勵大家都各抒己見。


    如此一上午也就過去了。


    待用過午膳後,施清如又去仁壽殿和豫貴妃的永和殿各走了一趟。


    宮裏的規矩,過年期間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傳太醫的,所以施清如才能得以過一個清淨年。


    但如今年既已過完了,她也該去給太後和豫貴妃都拜個年,問個好了。


    太後的心情氣色果然不出所料都大好,連帶整個仁壽殿都是一派的喜氣洋洋,哪怕年已經過完了,年節的氣氛仍十分的濃厚,並未散去。


    可好歹才死了一個兒媳,一個孫子,那個孫子還在外人看來甚至連“頭七”都還沒過,哪怕不是親生的,太後在人前也該裝裝樣子才是。


    她卻連樣子都懶得裝,心裏一直以來究竟拿自己那些庶子庶孫當什麽,可想而知。


    施清如心裏直發冷,麵上卻什麽都沒表露出來,行禮拜年後,陪著說笑了一回,也就行禮告退了。


    豫貴妃卻是一臉的疲色,過年期間人人都可以清閑,她這個後宮實質的“大管家”卻隻有比平常更勞心勞力的,自然人也是加倍的疲累。


    施清如看在眼裏,惟有暗暗歎息,舍不得分權,那便隻能自己受累了。


    但她仍依豫貴妃所言,給她請了脈,開了張方子,才告辭離了永和殿。


    之後幾日,日子都是一如既往,並無特別之處。


    如此出了正月二十,朝廷忽然傳出消息,之前侵占大周國土,占領雲夢縣城都是南梁左賢王的私人之舉,並非南梁朝廷的意思,南梁已撤了在雲夢的將士,將雲夢歸還給了大周,還賠償白銀二十萬兩,牛馬共計兩千頭,以示歉意。


    為表他們仍願遵守四十年前“永不開戰”盟約的誠意,他們還將即日派出他們的皇太子,親至大周的京城來求娶一位公主回國為太子妃,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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