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到了元宵節,京城雖才沒了個親王妃和親王世子,說到底又不是沒的皇上太後,不是國喪,自然除了宗親們該守製守孝的少不得要先收斂一陣子以外,百姓們的日子仍是該怎麽過,仍怎麽過。


    順天府也按舊例,早早就在朱雀大街正陽大街等幾條主街上,搭了高高的燈架,掛了各色彩燈,以便元宵節時百姓們賞玩熱鬧。


    除了官府的燈架,不少商家也都搭了燈架,以便吸引來往遊客觀燈猜謎時,能順道做成旁的生意,每年都要從正月初十足足熱鬧到十六以後,每晚也都要熱鬧到差不多四更以後,畢竟京城一年到頭,也就這半個月不宵禁了。


    韓征果然在正月十五下午就早早出了宮,來了家裏。


    其時常太醫正好出去了,他新近結識了個冒姓跌打大夫,手上功夫很是了得,常太醫很是欣賞,連帶那冒大夫狷介的脾性也恰對了他的胃口,因此隔日就要出去會一會人家,總得兩個時辰才能回來。


    韓征進門後聽得常太醫不在家,立時起了賊心,就要把聞得他來了,滿麵是笑來迎他的施清如往她房裏拖,“今晚陪你賞完燈就得回宮去,還不定得幾日後才能再有空,可不能浪費了眼下寶貴的時間。”


    讓施清如一把拍了在手背上,紅著臉沒好氣低道:“你怎麽一天天的淨想那事兒呢?這麽多日沒見,就不能與我好好說說話兒不成?”


    說完當先往廳堂走去。


    韓征見狀,隻得摸著鼻子跟在了她後麵,待追上她後,才小聲道:“我們都十幾日沒見、沒那個了,所謂‘小別勝新婚’,也怨不得我啊,何況我們還本來就是新婚……”


    施清如這下連耳朵都紅了,嗔道:“什麽時候新婚了,我怎麽記著還壓根兒沒婚呢?師父可說話間就要回來了,你再這般不正經,仔細待會兒我告訴師父,讓他老人家治你啊!”


    韓征聽得常太醫不定什麽時候便會回來,隻得壓下了賊心,道:“那好吧,我們就去屋裏斯斯文文的說話兒吧……這也太殘忍了,剛讓我嚐到了肉的滋味兒,隻知道好吃,還沒體會出具體怎麽好吃呢,就又沒的吃了,還不如一開始就忍著,等能盡情的吃時,一開吃就吃個過癮呢。”


    施清如聽他越說越不像,再也忍不住掐在了他腰上,“那你一開始就忍著唄,誰讓你不忍了?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不想理你了。”


    韓征忙賠笑,“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再不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這不是想著自己委屈了他那麽多年,什麽藥都往他身上招呼,讓他吃盡了苦頭,所以如今想好生補償補償他,把那幾年都給他找補回來嗎?”


    “滿口他他他的,哪個‘他’啊?”施清如先還有些不明所以。


    見韓征笑得意味深長,也就反應過來了,笑啐道:“那你自己補償,自己找補啊,與我什麽相幹?”


    不過想到小督主這些年的確吃了不少苦頭,虧得沒真給弄壞了,又忍不住有些憐愛他,暗自決定以後要對他好些……麵上便越發的紅了。


    二人就這樣耍著花槍到了廳堂裏,采桑隨即沏了滾茶來。


    施清如想起方才韓征說的陪她賞完了燈便又得回宮去,喝了一口茶,便關切道:“督主是不是還有正事要忙,那何必還跑這一趟,如今天兒這麽冷,便是在車裏坐著也是受罪。橫豎咱們來日方長,也不差這一個元宵了。”


    韓征笑道:“再忙也不差這幾個時辰。主要是明兒開印,又有大朝會,是要比平日裏忙一些,但已經忙得差不多了,我自有主張,你就別想那麽多了,等用完了晚膳,咱們就高高興興賞燈去。”


    施清如晲他,“我這還不是不想你辛苦受累麽?反正賞燈我和師父也可以去,再帶上桃子采桑和幾個侍衛,也足夠我在燈會上橫著走了。”


    韓征低笑道:“今晚賞燈的幾乎都是年輕男女,要麽本就是夫妻小情兒,要麽就是三五個好友成群結伴,指不定摩肩接踵間,一個轉身就遇上了有緣人,所以每年元宵後,京城都會一下子多出不少辦喜事的人家來。你與老頭兒同去算怎麽一回事,自然要與我同去,才能讓人人都瞧見,這麽俊俏翩然的一個郎君,已經是你的了,好讓所有女子都羨慕妒忌你啊。”


    施清如笑不可抑,“我早說過督主該改姓王,怎麽督主還沒改呢?可真是有夠自賣自誇的!何況怎見得所有女子都會羨慕妒忌我啊,指不定所有男子先羨慕妒忌你呢?”


    韓征道:“這倒是,那我可得給你弄個麵紗,以免你讓旁的男人看了去了。”


    “那你還是先給自己弄個麵紗吧,不然怕是要擲果盈車了!”


    兩人自得其樂的說著沒實質內容的廢話兒,天漸漸暗了下來,常太醫也回來了。


    見韓征已經來了,人也老老實實的在廳堂裏與自己的小徒弟說話兒,並沒有造次,畢竟常太醫自己也是男人,如何不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總算韓征還知道分寸,不由十分的滿意,回房換了家常衣裳後,便吩咐桃子擺了晚膳。


    常太醫向來本就不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又好些日子沒見韓征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他,待菜都上齊,大家都吃過一輪後,便問韓征道:“城裏百姓們都在惴惴不安,這馬上就要與南梁開戰了,大家日子肯定多少都會受到影響,可這些日子朝廷又瞧著沒什麽動靜兒,這到底是要打,還是不打啊?總得給大家一個準信兒,讓大家心裏都有個底兒吧?”


    噝了一聲,“莫不因為如今是年下,好歹要先把年給過了?”


    韓征見問,道:“倒不是因為如今是年下,是司禮監和內閣還在等一個確切的情報,若那個情報是真,應當還是打不起來,偏如今天冷路滑,縱是八百裏加急,路上也會有所延誤,看再過兩三日,那情報能不能到吧。”


    潁川侯到了涼州邊關後,除了厲兵秣馬,其他時候也沒閑著,源源不斷往南梁派出了不知道多少斥候去。


    再加上大周本就潛伏滲透在南梁朝中和軍中的暗探裏應外合,總算在年前得到了確切的好消息,八百裏加急送回了京城,便是那個好消息,讓韓征自大年初二,一直忙到了今日。


    原來之前占了大周雲夢縣城的南梁兵馬,並非朝廷的兵馬,乃是南梁左賢王拓跋弛的私人部曲,他乃南梁如今皇帝拓跋弢的胞弟,兄弟兩個自來感情極好,所以拓跋弢上位後,便封了拓跋弛為南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賢王,讓他掌了南梁一半的兵馬。


    隻是拓跋弢當了皇帝後,便因坐得更高,看得更遠,考慮事情也必須得比以往更全麵,更高瞻遠矚,不像以往那般好戰激進了。


    大梁是比北周兵強馬壯,可國力沒北周強,人口沒北周多也是事實,一旦兩國開戰,勝了尚且要民不聊生,何況還有大敗的風險?那他就真是對不起大梁的列祖列宗,對不起拓跋家的列祖列宗了。


    因此在國力人口都沒發展到能與大周旗鼓相當,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拓跋弢不想冒那個險。


    他與隆慶帝不一樣,他還是太子時,就下定了決心,將來要做一個不世出的明君,流芳百世的,若一味的窮兵黷武,還流芳百世呢,不遺臭萬年就是好的了!


    可拓跋弛不這樣想,他隻覺著兄長變了,變得安於現狀,膽小怕事了,明明以前他不是這樣的,明明兄弟兩個就發過豪言起過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踏平北周,一統天下的。


    卻一當上皇帝便忘了舊日誓言,隻顧著享樂受用了,就這樣還一統天下呢,做夢去吧!


    拓跋弛遂決定先斬後奏,反正他手握南梁一半的兵馬,一次調動幾十萬兵馬根本不是什麽難事兒,隻待雙方已經打了起來,他大哥便不想開戰,也隻能開戰了。


    所以去年朝廷才會屢屢收到軍中急報,一會兒是南梁聚齊二十萬人馬,顯有開戰之意,一會兒又是南梁兵馬莫名又退散了。


    那就是拓跋弛在與拓跋弢博弈。


    一個非要開戰,覺得正是因為他們國家地勢苦寒、人煙稀少,才更該開戰,把大周富庶的國土和人數眾多的百姓都納入自己國家,那他們縱然一開始需要付出代價,也很快便能找補回來,甚至子子孫孫也能受益無窮了。


    一個則仍堅持眼下不是開戰的時機,大周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弱,一旦開戰,誰勝誰負根本就是未知,何不再發展幾年十幾年的國力人力,橫豎磨刀不誤砍柴工。


    且四十年前兩國可是簽過“永不開戰”謀約的,就算如今要開戰,也不能無緣無故的由他們開戰,總得尋一個合適的契機和借口才是。


    無論是主站的,還是主養的,身後都各有一派朝臣追隨附議,每次都弄得朝堂劍拔弩張。


    總算拓跋弢是皇帝,又是兄長,數度明裏暗裏的博弈後,主養派到底還是暫時占到了上風。


    隻可惜主養派一口氣還沒鬆完,拓跋弢病倒了。


    他早年也跟胞弟一樣激進好戰,南梁又多是遊牧民族,分了很多部落,但有哪個部落不服朝廷了,都是他最先請纓去平叛,一上了戰場便跟回了家一般,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是既不顧惜敵人的命,也不顧惜自己的命。


    以致落了一身的舊傷,年輕時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上了年紀,終於嚐到昔年不愛惜身體的苦果了。


    竟是一病便起不來床了。


    拓跋弛便是趁此機會,帶著自己的私人部曲,攻打了雲夢城,將其占為了南梁所有,掛上了南梁和自己大旗的,隻當如此一來,兩國開戰便是在所難免,箭在弦上了。


    卻不想到了這個地步,拓跋弢仍是不願開戰,不但大罵了拓跋弛,奪了他左賢王的爵,還急召他立刻回朝問罪。


    韓征和內閣如今要等的,便是拓跋弛到底有沒有撤出雲夢城,回朝問罪的確切情報了。


    若當皇帝的拓跋弢是真的不想開戰,他們自然也不願開戰,雙方就這樣和和氣氣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內閣眾閣老雖不用上戰場,這些日子的種種勞心勞力,卻絕對敢說比上戰場輕鬆不到哪裏去了。


    那接下來便是雙方當麵談判,讓南梁對大周進行補償之類的後續事宜了。


    隻不過在沒有確定的消息之前,韓征不方便透露給常太醫和施清如知道罷了。


    常太醫聽韓征的口氣,打不起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歎道:“希望真打不起來吧。我今兒聽冒兄無意提起,京城的米價已經每升漲了一文,其他東西也都多少有漲價,城外的粥鋪前人也比以往多了些,這還是大過年的呢……百姓們是真的難啊!”


    韓征讓他說得心裏沉甸甸的,道:“我倒是還不知道米價漲了,回頭著人細細走訪了解一番去,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屯糧,若是,就得著戶部開倉‘均平抑’了。”


    問題是國庫也沒多少存銀存糧了,還得防著與南梁萬一真的開戰,幾十萬兵馬在戰場上每日的吃穿喝已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不定戰事得持續多久,——還真是千萬別開戰的好。


    常太醫見氣氛凝重起來,想到今兒好歹是過節,忙笑道:“肯定大家都不希望開戰,但如果真要開戰,也不是誰憑一己之力就能阻攔改變的,少不得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我弄得你們都笑不出來了,待會兒可還要去賞燈呢,千萬別因此壞了興致,我且自罰三杯,換你們繼續笑,應當夠了吧?”


    施清如忙笑道:“師父想吃酒就明說,非要說什麽罰酒三杯,我們可沒說要罰您,何況您方才已經喝不少了,所以一杯就夠了。您自己就是大夫,素日也經常告訴我們要注意養生,自己倒明知故犯了?”


    說得常太醫訕訕的,“就知道什麽都瞞不過小徒弟你的眼睛,好吧,就一杯。”


    施清如待他飲盡了杯中的酒,又盛了一碗熱湯遞給他,見韓征的碗空了,也給韓征盛了一碗。


    一時飯畢,施清如換過一身輕便衣裳,韓征也換過小杜子趕著回都督府去取來的便裝後,兩人便辭別常太醫出了門,施清如本來還想邀常太醫同去的,讓常太醫笑著給拒了,“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人挨人人擠人的,還是在家裏舒服些,你們早去早回。”


    隻得作罷,因燈市離得近,便沒有坐車,也沒帶人跟著,就彼此兩個,一路步行著,慢慢往燈市走去。


    卻是剛拐出都督府一帶的小巷子,韓征便借著衣袖的遮掩,握住了施清如的手,低笑道:“這麽好個白胖媳婦兒,可得牽牢了,省得被拍花子的給拍了去,那我可上哪兒再找個一模一樣的去?”


    施清如順勢捏了他的大手一下,“說誰胖呢,白我認,胖我可不認,哼,你才胖呢!”


    卻被他手指的骨節硌得手生疼,哼哼道:“你骨頭怎麽這麽硬,不管,你要給我吹。”


    韓征低笑出了聲,眼裏滿是溺愛,“好好好,給你吹,呼——,呼——,這下不痛了吧?”


    “嗯,好多了,不過還是不高興,得待會兒看見什麽買什麽,才能徹底高興得起來。”施清如噘著嘴提要求。


    韓征最喜歡的就是她衝自己撒嬌了,眼角眉梢越發柔和了,“買買買,想買什麽買什麽,隻要我媳婦兒高興。”


    “誰是你媳婦兒了,還沒成親呢!”


    “方才我說‘這麽好個白胖媳婦兒’時,你自己沒有反對的,沒有反對就是承認了,現在還想出爾反爾不成?遲了,反對無效……”


    兩個人低聲說笑著,拐過一條窄窄的胡同,便能看見高高的燈架,也能聽見鼎沸的人聲了。


    待再前行了一段兒,上了大街後,更是霎時豁然開朗,隻見街道兩邊都是各式各樣的彩燈,左邊望去一眼望不到頭,右邊望去同樣一眼望不到頭。


    除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彩燈,街道兩旁還擺滿了賣各種東西的小攤兒,吃的喝的、花兒草兒、首飾玩意兒、撈金魚套圈兒的,甚至還有表演吐火吞劍胸口碎大石的……簡直應有盡有。


    直把施清如看了個眼花繚亂,拉著韓征的手歡喜無限,“原來燈會這般熱鬧,我明年還要來。”


    這還是她兩輩子以來,第一次置身這樣帶著濃濃煙火氣兒的熱鬧裏呢,當真別有一番意趣。


    韓征自是笑著說好,“不止元宵燈會,其實天橋下經常都有夜市的,隻規模沒這麽大而已,卻也差不離,你若喜歡,以後我時常帶去你便是了。”


    見她笑得一臉的嬌美滿足,心裏也說不出的滿足,別說她隻是想逛個夜市了,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定要設法兒摘了來給她。


    兩人沿街走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韓征見路邊有花農賣山茶花環海棠花環之類的,便買了一個親手給施清如戴上,端詳一番後,方笑道:“好看。”


    施清如偏頭,“真的?既好看,貴些也值了,不然我都想退貨了,足足半兩銀子呢。”


    這時節哪來的鮮花兒賣,除了豐台世代的花農們培育出了少量專供貴人們賞玩的,能紮成花環到燈市上賣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自然價值不菲。


    韓征見她一臉的心疼,刮了她的鼻尖一下,笑道:“方才還說要看見什麽買什麽呢,怎麽這會兒就變這麽小氣摳巴了?放心,你男人有的是銀子,你隻管可勁兒花就是了。”


    施清如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真這麽小氣摳巴啦,就是忽然覺著銀子該花的便罷了,可花可不花的,其實可以省下來的。師父不是說了嗎,米都一升漲一文了,我就覺著,花半兩銀子就為了買這麽個花環,至多隻能新鮮個兩三日,也太浪費了些……不許笑了,人家還不是因為知道你日日都常人想不到的勞心勞力,才跟著憂國憂民的麽?”


    雖然她這個憂國憂民實在什麽用都不頂,反倒有些矯情,可她就是忽然舍不得白白浪費銀子了。


    韓征忍不住又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小傻子,那些事兒與你什麽相幹,你就別想那麽多了,安心買買買便是了,天塌下來,還有我給你撐著呢。那邊兒賣什麽吃的呢,那麽多人,我們也瞧瞧去?”


    不由分說拉了施清如過去。


    卻是一家賣鴨血粉絲湯的,聞著就香氣撲鼻。


    就是沒有座兒了,得在一旁等,韓征便有些意興闌珊了,“還是換別家吃吧。”


    本來他也隻是為了轉移他家傻丫頭的注意力,才拉了她過來的,並不是真的想吃。


    施清如卻見店家的辣椒紅豔豔的,芫荽也綠茵茵的,想到韓征一定愛吃,拉了他在一旁等著,等終於等到了座兒,又替韓征把桌椅都仔細擦過了,才讓他坐了。


    自己卻沒就坐,而是給韓征燙碗筷去了,知道他自來愛潔,自然不能委屈了他,忙碌的就像一直勤勞的小蜜蜂一般。


    看得店家娘子都忍不住讚起來,“官人可真是好福氣,娘子這般漂亮,還這般的賢惠體貼。”


    韓征本就因施清如一直跟個賢惠的小妻子一樣為自己忙個不停,而心下說不出的熨帖,又聽得老板娘這般會說話,立時決定待會兒給雙倍的錢,麵上還要矜持道:“老板娘過獎了。”


    店家娘子見他也生得神仙下凡一般,嗬嗬笑道:“不過要是我家官人也生得跟官人您一樣這般俊俏,我肯定比娘子更賢惠更體貼十倍。”


    卻換來店家的哼笑,“等你也有這位娘子這樣的美貌氣度,再來想我能生得跟這位官人一樣俊俏吧。”


    “哼,我年輕時也是我們那一帶的一枝花兒好嗎?現在你這是嫌棄我人老珠黃了……”店家娘子說著,就要擰店家的耳朵去。


    店家隻得忙忙告饒,“這麽多客人在呢,好歹給我留點兒麵子……哎,鍋裏,鍋裏粉絲煮老了……”


    看得客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快樂得簡單而直接。


    很快施清如和韓征的鴨血粉絲湯來了,店家娘子還給二人送了一碟子自家醃製的大頭菜和豆腐幹,“……自家做的,還算幹淨,二位客人一看便是貴人,可千萬別嫌棄。”


    施清如心裏已經喜歡上了這家小店,很給麵子的立時嚐了一筷子,笑道:“味道真不錯,大嫂可真是能幹。”


    店家娘子就笑得更歡了,“貴人不嫌棄就好。我們夫婦做這生意已經小十年了,還是第一次遇見您二位這般般配,都跟神仙下凡一樣的客人呢,真是光看著心裏就說不出的舒服了,二位一定會幸福美滿到白頭的。我就不打擾二位了,二位請慢用。”


    說完又笑著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施清如心情就更好了,笑著與韓征道:“這老板娘真是好會做生意,鴨血粉絲湯味道也好,怕是要不了幾年,便能發家致富了,她官人可真是好福氣。”


    韓征心裏已決定給店家五倍的錢了,笑道:“店家是挺好福氣的,不過還是沒我福氣好。”


    施清如輕啐了他一口,“你如今可不得了,甜言蜜語那是張口就來,方才已經惹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看你了,再知道你嘴巴這麽甜,豈不越發得前仆後繼了?”


    韓征就吸了吸鼻子,“你方才是醋放多了嗎,聞著……”


    話沒說完,就敏銳的察覺到似是有人在看他們,忙冷眼看了過去。


    就見一身便裝的蕭琅與丹陽郡主,還有個年輕姑娘正站在不遠處,兄妹兩個看的恰是他們所在的方向。


    韓征臉上的笑一下子淡了許多。


    施清如也已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也看到了蕭家兄妹,忙低聲與韓征道:“要不我們不吃了,這就走?”


    怎麽偏在這裏遇上了蕭家兄妹呢,尤其蕭琅,就算督主說過他與宇文皓是不一樣的,她還是忍不住擔心,萬一他已經懷疑上了督主,也打著跟宇文皓一樣的主意呢?


    而且除夕那夜,雙方就隻一門之隔而已,實在有些尷尬……


    韓征卻道:“才吃了兩口呢,走什麽走,吃完了再走吧。”


    何況目測也走不了了。


    就見蕭琅與丹陽郡主已一前一後走了過來,跟他們一起的那年輕姑娘也隻能跟了上來。


    蕭琅很快便走近了,抱拳笑著給韓征打招呼,“韓……韓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真是好巧。”


    韓征笑著起身給他還了禮,“是啊,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蕭兄。老板娘,給我們添幾把椅子。”


    店家娘子見蕭琅幾個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身上的料子也一看都是好的,知道也是貴人,怠慢不得,忙笑著添了桌椅過來,又問幾人吃點兒什麽?


    蕭琅與丹陽郡主都是一句:“與他們的一樣即可。”


    與他們一起那年輕姑娘卻是眉頭微蹙,強笑道:“我不餓,就不吃了吧。”分明是嫌地方醃臢,東西也粗鄙不幹淨。


    韓征與蕭琅在一邊已經說上了話兒,“南梁賊子委實可恨,弄得宮裏宮外大家夥兒都沒能過好年……”


    丹陽郡主便笑著低聲給施清如和那年輕姑娘彼此介紹,“這位是奉國公府的六小姐,這位是恭定縣主……”


    奉國公府的六小姐與施清如卻早已猜到彼此的身份了,大節下能跟著蕭氏兄妹眾目睽睽之下逛燈會的,除了蕭琅的未婚妻子,還能是誰?


    同樣的,一個‘韓兄’已足以奉國公府的六小姐猜到韓征的身份,繼而猜到施清如的身份了,誰不知道韓廠公對所有女人都不假辭色,除了恭定縣主?


    但麵上卻是都沒表現出來,笑著彼此問了好,在丹陽郡主的主導下,說起京城如今時新的首飾衣裳來。


    一旁蕭琅餘光見女孩子們片刻間便已說得很熱鬧了,隻要他們這邊聲音壓低些,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才是,這才低聲切入了正題,“韓廠臣,機會難得,我便不浪費時間了。想必韓廠臣也聽說過了,我希望能去涼州戰場,皇上也頗意動,就是皇祖母與家母死活不同意,還望韓廠臣能助我一臂之力。”


    韓征自然早就知道這事兒了,可這是他們的家事,他可管不著,便隻是淡笑道:“蕭大人當很清楚太後與長公主如今對我的態度才是,隻怕我要讓蕭大人失望了。”


    頓了頓,“其實也不怪太後和長公主不肯同意,她們就蕭大人一個親孫子、一個兒子,如何舍得讓你去戰場上冒險,要建功立業在京城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蕭琅皺眉道:“在京城自然也可以建功立業,可卻飛不到真正的高空,不能看到大地真正有多廣袤,豈能一樣?還望韓廠臣能成全我,隻要皇上下了旨,便是皇祖母與家母,也無話可說了。”


    本來之前他就已下定決心要去涼州了,除夕之夜後,他的決心便更堅定了。


    京城的水實在太深了,他真的不想卷進那些看不見的鬥爭裏,不想落得跟宇文皓一樣的下場,然而韓征也是為了自保,宇文皓不死,他就得死,除了先下手為強,還能怎麽樣?


    ——宇文皓母子的死訊一傳開,蕭琅便猜到必定與韓征有關了。


    但那幾日韓征一直在宮中忙著與內閣重臣們議事,連宮門都沒出過,連帶他手下那些心腹得力之人也都幾乎沒出過宮;且時間那麽緊急,宇文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軟柿子,總能勉力招架韓征兩個回合,那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就更是令人細思極恐了。


    因為平親王府大肆宣揚宇文皓是如何的“至孝”,平親王妃也一並沒了,蕭琅其實懷疑過平親王,隻不過太過可怕,沒敢深想下去而已。


    然又因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內情,早就知道是宇文皓算計韓征在先的,他倒也並不覺得宇文皓是無辜枉死。


    卻也免不得兔死狐悲,尤其平親王妃其實遠遠罪不至死,然而終究也死了,蕭琅便免不得要擔心自己的母親了,她可一直都沒放棄過想推他上位的,壓根兒不願去想要推他上位是多麽的艱難,多麽的名不正言不順。


    那他遠遠離開了京城,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都盡可能不再回京,他母親應當便能消停了,將來無論如何,他也能保全自己的至親們了吧?


    何況……蕭琅的餘光忍不住又瞥向了一旁,燈火跳動、人來人來之間,施清如的臉也在明暗間閃爍,配著頭上的山茶花兒,說不出的好看,說不出的嬌美。


    有些人真不是想忘就能忘得掉的,哪怕早已知道且接受她身心都已全然屬於了別人,依然忘不掉,這對他是折磨,也對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奉國公府六小姐不公平。


    他怕自己再留在京裏,就要被逼著迎娶後者了,就像今日一樣,明明他們兄妹都還在孝期,——平親王妃是蕭琅兄妹的舅母,他們依禮該為她服五個月小功喪的。


    然而福寧長公主才不管這些,說大晚上的誰會注意他們兄妹,早早便把奉國公府的六小姐接到了長公主府,定要蕭琅帶了她一道來逛燈會,虧得還有丹陽郡主體諒兄長,一同跟了來,不然蕭琅還不知道今晚要怎麽熬。


    他當初既答應了定親,將來肯定便會成親生子,那是他為人子的責任,也是他身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


    卻不是現在,不是這一兩年以內,可惜這話與誰都說不通,便隻好遠遠的離開了。


    倒不想這麽巧,剛好就遇上了韓征與施清如。


    二人哪怕坐在一群人之間,也跟鶴立雞群一樣,說不出的顯眼,他是一眼就看到了,這才想到了過來開口請韓征幫忙,自然,也不是一點旁的私心都沒有……


    韓征仍是一臉的淡笑,“縱是皇上下了旨,太後不同意,隻怕事情也成不了。蕭大人若實在想去涼州,何不先說服太後和長公主呢?”


    蕭琅苦笑道,“若能說服她們,我這會兒隻怕都已身在涼州了,又何至於隻能在這裏向韓廠臣求助?”


    頓了頓,“韓廠臣不願助我,我也能理解,萬一我去了涼州後有個什麽好歹,皇祖母與家母勢必不會饒了你,也難怪你不想插手。可韓廠臣難道不覺著,我遠在千裏之外,你才更能安心?既是雙贏的事,韓廠臣又何樂而不為呢?”


    蕭琅沉聲道,“韓廠臣何必與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心裏分明明白我的意思。我今兒也可以把話撂在這裏,有些事、有些懷疑我可以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裏,因為我跟宇文皓不一樣,我知道自己希望渺茫,自來就是家母在心存妄念;我也不想坐那個位子,因為太辛苦了,別人都當皇上坐擁四海,可他開心嗎?他怕是一天都沒真正開心過,這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也就行宮圍場而已,大周的萬裏江山說是他的,可他親眼看過自己的萬裏江山嗎?所以,我想趁自己如今還年輕,到處看看,到處走走,而不是一輩子都關在皇宮那個金碧輝煌的大籠子裏。”


    韓征淡笑道:“蕭大人如此淡泊名利,實在難得。”


    蕭琅見他還是滴水不漏的樣子,也不氣餒,繼續道:“還有一點,我若愛上了一個人,便是一輩子的事,隻要是能為她好的事,隻要她能開心,我都願意去做,我也願意退讓。因為我知道愛不是得到、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是寬容,甚至是,愛屋及烏……如此,韓廠臣還不願助我嗎?”


    他當日事發時,雖曾極力為韓征和施清如遮掩,事後卻不是沒後悔過,沒想過要去隆慶帝麵前稟明自己的懷疑,揭發韓征的。


    在這一點上,他與宇文皓仍不一樣。


    宇文皓麵聖乃至進宮都難,他要見隆慶帝卻很容易,隆慶帝對他也自來寵信,他手下還有那麽金吾衛聽令,便是最後他懷疑錯了,韓征就是真太監,他也是有力量與韓征一鬥的。


    當然若韓征是假太監,那就更好了,皇上勢必不肯再容他,他立時就會淪為階下囚,死無葬身之地。


    屆時他要得到施清如,便是輕而易舉的事,指不定不用他做什麽,施清如就得先去求他了。


    可蕭琅終究還是打消了念頭,隻能得到人,卻得不到心,又有什麽意思?


    何況指不定他連人都得不到,最終得到的極有可能隻是一具屍體,畢竟施清如與韓征是那般的相愛。


    就譬如方才,哪怕他們坐得分明有一段距離,也各自低頭在吃東西,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彼此,依然有無形的默契與情意在他們之間流淌著,把他們與旁邊的所有人都無形的隔絕了開來一般。


    這樣的情意,他顯然插足不進去,他更不想施清如到頭來恨他,那便隻能成全他們,讓他們安心,讓自己不至成為他們的困擾與威脅了。


    所以蕭琅才會與韓征說這麽多。


    他雖不怕事,卻覺得很多事實在沒有必要,先把話說清楚了,若能解決,當然就最好,若還不能,再想其他也不遲。


    至於韓征若不是真太監,那他這麽多年來是如何瞞天過海,又是如何年輕輕便爬到了如此高位,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所圖謀的到底是什麽,蕭琅也曾想過。


    謀朝纂位、改朝換代他應當是不敢的,那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又不是亂世,百姓們日子也都還過得,他便已經缺了“人和”,還未必就能集齊天時和地利。


    那他所謀的,應當隻是一直大權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此不管將來寶座會由宇文家的誰來做,蕭琅都覺得無甚分別了,橫豎做實事、勞心勞力為國為民的都是韓征,他也有那個能力,也一向做得極好。


    那於蕭琅來看,便足夠了,所以他大可放心的遠離,將來所要保全的,也隻是自己的至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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