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子一直在外麵提心吊膽的等著施清如,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等到他已在心裏焦急的默念了無數次‘施姑娘若是再不出來,他就要不管不顧的闖進去了’,並終於要付諸於實際行動之時,終於看見施清如讓段嬤嬤送了出來。


    段嬤嬤還一副笑容滿麵的樣子,施清如臉上的笑容雖沒段嬤嬤的大,但也分明在笑。


    看來事情應當沒有自己和施姑娘想象的那麽糟糕,太後到底還要用施姑娘給她治病呢……小杜子想著,忙忙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姑娘,您可出來了。段嬤嬤竟親自送我們姑娘出來,真是有勞您老了。”


    段嬤嬤沒有接小杜子的話,旁人需要看韓征的麵子,對小杜子多有禮讓,她卻是不需要的,徑自看向施清如笑道:“縣主,太後跟前兒離不得奴婢,那奴婢就送您到這裏了,待您回宮正式冊封了以後,奴婢再向您道賀討賞啊。”


    施清如笑道:“段嬤嬤實在言重了,在您老麵前,我這個縣主算得了什麽?道賀討賞就更不敢當了,但今日我能有此大福,肯定與您老在太後娘娘麵前為我美言分不開,您這份情我記下了,以後若有機會,一定加倍報答。”


    段嬤嬤擺手笑道:“縣主才真是言重了,您有今日的大福,都是憑的您那一身過人的醫術,憑的您聰明可人疼,入了太後娘娘的眼,與奴婢什麽相幹?您再要這麽說,奴婢可就真是要無地自容了。”


    施清如笑道:“總歸我心裏明白就行了。”


    當下二人又說笑了幾句,段嬤嬤便屈膝一禮,折回屋裏服侍太後去了。


    施清如這才招呼了小杜子,一前一後往回走。


    待行至僻靜無人處後,小杜子方終於忍不住低聲開了口:“姑娘,方才段嬤嬤叫您‘縣主’,應當不是她叫錯了,也不是我耳朵聽錯了吧?”


    他方才那叫一個震驚,也就是在宮裏混得久了,控製麵部表情和情緒的本領已練出來了,不然當時就要忍不住驚呼出聲了。


    施清如對小杜子的養氣功夫很是佩服,方才她還以為他至少也要忍不住表現出異樣來,倒是沒想到,他能那般的冷靜持重。


    也低聲道:“對,段嬤嬤沒叫錯,你也沒聽錯,太後封了我做縣主,封號‘恭定’,至於太後為什麽會封我這個縣主,應當不用我多說,你也明白吧?我想明日便回去了,方便嗎?”


    小杜子何等精明伶俐之人,自然一聽施清如的封號,便知道太後為何會封她這個縣主了,咬牙低聲道:“太後還真是有夠疼福寧長公主的,都四十好幾的人了,依然這般寵著護著,縱得她殺人放火都如吃飯睡覺一般尋常了,依然還要擎天護著,不怪都說不管孩子年紀多大了,在當娘的眼裏,都永遠是孩子呢!”


    施清如輕嗤一聲,“別的母親寵孩子好歹還有個度,縱自己沒度,還有國家的律例法度替她約束管教,太後卻誰敢管?哪條律例法度又能約束一國太後?律例法度說到底都是皇室所定,皇上太後便是法、是規矩,實在令人生氣又無奈啊!”


    沉默片刻,又道:“小杜子,你不會怪我這般容易便被收買了,見利眼開吧?”


    小杜子忙道:“我怎麽可能怪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後雖不是君,卻是君的母親,她若非要封賞姑娘,又豈是姑娘所能拒絕的?一味拒絕就是不識抬舉,指不定要惹來殺身之禍,那豈不是更如了某些人的願?別說姑娘隻能接受了,便是當時我幹爹在場,還不是隻有接受謝恩的份兒,姑娘千萬別胡思亂想。”


    施清如道:“聽你這麽一說,我心裏總算好受了一點點。我想明日就回去,方便嗎?太後都回宮了,我再留在這裏,也委實有些說不過去。”


    小杜子急聲道:“姑娘身體還沒複原,還是再將養幾日再回去吧,再著急也不差這三兩日的。至於太後封您縣主之事,我待會兒就讓人去稟知幹爹便是,幹爹心如明鏡,自然一聽就什麽都明白了。”


    施清如卻很堅持,“我還是明日就回去吧,我自己便是大夫,還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真已沒什麽大礙了,就有勞你替我盡快安排吧。”


    光封縣主一事,自然不用她多說,韓征一聽她那個封號,便什麽都明白了。


    可她急於要與他說的,是太後有意說服隆慶帝,複設西廠之事,分他權柄,逐步架空他之事,這樣的事是絕不能讓人轉告的,她必須得親口告訴他,才能放心。


    小杜子見施清如十分堅持,隻得鬆口道:“那我先傳話兒問一問幹爹的意思,再答複姑娘吧。”


    施清如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吧,你先問督主的意思,記得千萬告訴督主,我身體真已沒有大礙了,我也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所以一定要先回去,等他一忙完了,就可以回去見我。”


    小杜子見她滿臉的鄭重,估摸著太後隻怕不止封了她縣主,還說了別的,不然她不會在裏麵待了整整一個時辰,而那些別的,多半與他幹爹有關。


    忙肅色應了“是”,這才護著施清如,回了她的院子去。


    彼時太後也正一麵由段嬤嬤輕揉著額頭,一麵與她說話兒,“總算那丫頭還沒蠢到家,沒讓哀家多費多少口舌,便受了哀家的封誥謝了恩,不然,哼哼,哀家就隻好讓她吃罰酒了!”


    段嬤嬤笑道:“當時的情形,但凡不是個傻子,也該知道怎麽選啊。若不是太後娘娘疼長公主和郡主,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她這輩子也沒有封縣主那一日!如今這麽大個餡兒餅從天而降,她不一口吞下就怪了,之所以猶豫推辭,不過是在欲擒故縱,也不過是以為韓廠臣堅不可摧而已,一旦知道韓廠臣沒她想象的那般能一手遮天,自然立馬慫了。”


    頓了頓,“韓廠臣如今是寵她,如珠似玉一般,更是大有為了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衝冠一怒為紅顏之勢。可若知道正是因為他的‘紅顏’,才讓他的大權被分薄了去,指不定還有被架空那一日,奴婢就不信他還會拿施氏當寶,不生吞活剝了她就是好的了,太監可是公認最涼薄最無情無義,翻臉比翻書還快的。”


    太後閉著眼緩緩道:“是這話,她如今年輕又漂亮,與宮裏京裏大半閨秀都不一樣,也不怪韓征新鮮,他是缺了一塊兒,卻還剩六情五欲,等再大個幾歲,經過見過的更多,城府也更深了,自然絕不會再有此番衝冠一怒為紅顏之舉。可再新鮮,感情再深,與自己的權勢尊榮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他該比誰都清楚,他有今日的一切,都是靠的皇帝的寵信才是,要是忽然橫空出現一個人,比他更聽皇帝的話,比他更可皇帝的心,他哪還有立足之地?”


    段嬤嬤笑道:“到底還是太後娘娘有智計,奴婢可想不到這些。那您真打算讓皇上複設西廠,分韓廠臣的權麽?他如今權勢的確大了些,不然也不至於膨脹到對長公主都那般不依不饒,不放在眼裏,還妄圖指使人彈劾長公主了……”


    太後拖聲道:“太祖親筆‘後宮不得幹政’的牌匾還立在乾元門外呢,哀家雖是皇帝的親娘,也不能不遵太祖祖訓。何況韓征辦事也是真有一手,心計手段樣樣都不缺,這幾年著實為皇帝分了不少憂,哀家總不能讓皇帝當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無情無義之人吧?”


    關鍵如今‘狡兔’可還沒死呢,她就更不能自斷自己母子的臂膀了。


    所謂“知子莫若母”,太後自是比誰都更了解自己的親生兒子隆慶帝,本來資質便天生中平,年幼年少時,她為了塑造自己母子毫無非分之想,她隻想他當一個富貴閑人的形象,亦從未著意栽培過他的才學心術,反而有意引導他醉心於書畫,所以才能一度讓先帝和廢太子都沒防備過他們母子。


    這樣做的結果是他們母子終究還是如願笑到了最後,卻也讓隆慶帝注定成不了一個勵精圖治的英主,充其量隻能做個守成之君。


    在他登基的前幾年,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雖不夠雄才大略,讓朝臣萬眾歸心,卻也勤於朝政,兢兢業業,讓大周平穩的過了好幾個年頭。


    是在急於求子,卻怎麽求都求不來,以致上下都心照不宣,問題隻怕恰是出在隆慶帝自己身上,不然何以這麽多年來,就沒有一個女人為他生下過一兒半女來,若一個女人不能生便罷了,偏那麽多女人個個兒都不能生,別說生了,連懷都沒懷過一次孩子,問題到底出在誰身上,還用說嗎?


    是在越想求子,卻越求不來,越想證明自己,卻越證明問題恰是出在自己身上,覺得人人都在拿異樣的目光看自己,人人都在私下議論嘲笑他之後,隆慶帝才變了的。


    先是無心朝政,越發放權司禮監與內閣,再是一心修道,直至一月裏就大朝會時見朝臣們三次……久而久之,整個朝廷又豈能不亂象叢生?


    但預料中的亂象叢生卻並沒有發生,因為有了韓征這個司禮監太監,有了他的為主分憂卻一片忠心,朝堂甚至比之前隆慶帝勤於朝政時,反倒井然有序幾分。


    隆慶帝因為韓征是個太監,所以能安心用他,尤其他還比他預料的更得用、堪用,他用起來恰如一柄最鋒利最好用的刀,指哪打哪,他自然更要重用他了。


    而太後雖囿於後宮不能幹政的祖訓,對前朝之事所知不多,也過問不得,韓征好用她卻也是知道的,自己兒子好容易才得到的江山,難道白為旁人做嫁衣不成?


    便宜了她那些庶子庶孫她不甘心,養虎為患弄出個權臣弄臣來,家大業大,子侄眾多,門生眾多,牽一發而動全身,當皇帝的反倒要看一個臣子的臉色,她一樣不甘心。


    何況哪怕是權臣弄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不是那麽好尋的。


    還是用太監最省心,無依無靠,無家無後,所擁有的一切全靠皇帝的恩賜,什麽時候皇帝不高興了,想收回那些大權和恩賜,也是易如反掌,簡直不必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這樣好用的一個人,太後怎麽可能說分他的權就分,說架空就架空?


    到時候她上哪兒再找這麽好用的一個人賠給皇帝去,難道還能再指望皇帝自己勵精圖治,親力親為不成,以前他還隻是有心無力,如今卻是連那個心都沒有了,自然更指望不上了。


    何況太後還有一層私心,兒子沒有兒子,她便也沒有親生的孫子,——至於宇文皓宇文瀾之流,在她老人家心目中,可從來沒認過他們是自己的孫子。


    他們各自的親祖母毓太妃、舒太妃當年在宮裏與她爭寵爭權,要她的強,威脅他們母子的地位時,大家便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還想她當那些個小崽子是自己的親孫子,把自己兒子的偌大江山便宜他們,她不弄死他們就已夠仁至義盡了!


    但沒有親孫子,卻有親外孫,外孫身上一樣流著宇文家的血,還流著她的血,與皇帝便是血緣最近的小輩了,她不讓自己的血脈上位,反倒讓別人的血脈上位,她豈不是瘋了?


    所以福寧長公主會有將蕭琅過繼給隆慶帝,讓自己兒子正位大寶,自己成為太後的非分之想,還真都是太後有意無意縱的。


    隻不過她沒有太後沉得住氣,或者說正是因為有了太後的默許與無聲支持,讓她有了旁人都沒有的底氣,她才會控製不住心裏的得意,將自己的所謀所圖,弄得宮裏朝堂但凡不是傻子的人,都看出了幾分來。


    隻是太後也知道,要讓宗室朝臣同意隆慶帝過繼蕭琅一個外姓人做太子,其難度隻怕也就僅次於登天了。


    何況還不止宗室朝臣不會同意此事,最關鍵的是,隆慶帝那一關先就不好過,他哪怕心裏已接受了自己此生怕是不會有自己孩子了的殘酷事實,一樣死也不肯過繼,反而改為一心修道,以求自己能長生不老了,——他自己都能長生不老了,還要太子做什麽?


    可隆慶帝能這般自欺欺人,太後卻比他清醒得多,早就知道但凡是人,無論多厲害多偉大,終究都是逃不過一死的。


    尤其她隻會死在自己的兒女之前,那不在她死前把太子定下來,不確定下來的確是她的血脈繼承了這萬裏江山,當年她的所有謀算與犧牲都沒有白費,她當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太後一直都在等,等隆慶帝先想通,先接受既定的現實,繼而妥協後,再來真正開始去實現自己的心願。


    隻要隆慶帝都同意了過繼蕭琅,宗室朝臣們反對又有什麽用?難道還真有人拗得過一國之君不成?


    宗室朝臣們真要拗到底也行,屆時就該韓征和他管轄的東廠緹騎們出場了,宗室朝臣們的脖子再硬,總硬不過東廠緹騎手裏的大刀吧?


    砍上幾個人的腦袋後,其他人自然就老實了,噤聲了,蕭琅的太子之位,自然也坐穩了。


    等到他坐穩了太子之位,再正位大寶後,便是清算韓征這個權奸佞臣,以平民憤,以安民心之時了……


    太後早就把一切都計劃得周全縝密,麵麵俱到了,隻不過沒合盤告訴福寧長公主而已。


    她到底還得顧及兒子的顏麵心情,那已不僅僅是她的兒子,更是一國之君了,她雖不至像其他人那樣時刻需要注意“伴君如伴虎”,卻也決不能再對著兒子暢所欲言,毫無顧忌了。


    她這個親娘尚且不能再暢所欲言,無所顧忌了,女兒隻是姐姐,在皇帝心裏,又遠了一層,自然越發不一樣,不然前番姐弟二人也不至鬧得那般不愉快,女兒在乾元殿多年的苦心經營都毀於了一夕之間了。


    曆代帝王為何都稱孤道寡,不就是坐上了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子後,都絕不會再是曾經那個自己,對任何人,無論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本能一樣有了防備之心嗎?


    所以若現在韓征與福寧公然站到了對立麵,太後還真說不好隆慶帝會站在哪一邊。


    但太後並不著急,她自己的兒女自己知道,隻要血脈親情斷不了,她的願望便總有實現那一日,隻是要徐徐圖之而已。


    哪裏能想到,不過是自己一時起興,來了一趟大相國寺,便會惹出了這麽一攤子事來呢?


    想到這裏,太後才好看了幾分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冷聲與段嬤嬤道:“你待會兒去告訴福寧,把兒子給哀家管好了,把自己也給哀家管好了,再不許給哀家生出任何的破事兒來,否則,就別怪哀家心狠了。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卻這般的沒成算,這般的沉不住氣,還管不好兒子,甚至於要一個區區太醫的命,都弄得這般的拖泥帶水,亂七八糟,還要哀家一把年紀了,來為她收爛攤子,哀家這些年可真是白教她了!”


    段嬤嬤賠笑道:“太後娘娘別生氣,長公主必然也是一時疏忽了,誰讓長公主生來尊貴,又有太後娘娘數十年如一日捧在掌心裏疼著呢,這不是潛意識裏知道縱事情真鬧大了,也還有太後娘娘擎天護著嗎?這樣能恃寵而驕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覷了覷太後的臉色,繼續道:“何況您老人家不看女兒,也得看孫子孫女不是?郡主與大公子,那可都是您嫡親的孫子孫女,身上都流著您的血,是您的後人呢,您不疼他們,倒要疼誰去啊?”


    太後冷哼道:“要不是見丹陽那孩子實在可憐,不過幾日,人就瘦了一大圈兒,哀家才懶得替他們收這個爛攤子!當娘的是個沒成算沉不住氣的便罷了,當兒子的更好,讓個卑賤的太醫給迷得神魂顛倒,連命都可以不要!哀家也不知是造了什麽孽,才會攤上這樣幾個氣人的兒孫,就沒一個省心的!”


    一開始太後還真不知道施清如和蕭琅都落了水之事,她隻約莫知道出了事,但既女兒有心瞞著她,她也就當不知道,不問不管。


    想著就那有數的幾個人而已,事情再大又能大到哪裏去?


    就讓小輩們自己去解決吧,也是對他們的一次曆練,長輩永遠不放手,小輩自然也永遠曆練不出來。


    等他們實在解決不了了,她再介入也就是了。


    但太後並不認為自己有介入的機會。


    女兒雖任性驕矜了些,做事還是很有章法的,外孫女也聰明通透,比她年輕時還要強出幾分,外孫就更不必說了,文武雙全,小小年紀卻精明能幹,沉著穩重。


    不然她也不會一力想要扶持他上位了,除了不想自己母子三人好容易得來的江山白白便宜了外人,也是實在舍不得委屈了這麽好一個孩子。


    他除了沒有托生成皇帝的兒子,人品相貌,心性才德,哪一點不配做太子,哪一點不配為一國之君了?!


    所以出事當晚,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夜未眠,太後卻反倒睡了個好覺。


    她知道蕭琅與施清如都落了水,生死未卜之事,已是次日的午後了,卻是來不及難過生氣擔心,便又接到了好消息,韓征已帶人找到了二人,很快便能把人帶回大相國寺了。


    自然難過與擔心也立時煙消雲散,都化作了生氣與恨鐵不成鋼。


    但哪怕到了那時候,太後依然沒打算立時插手此事,而是仍想看看福寧長公主與蕭琅到底要怎麽做,想看看母子兩個的格局到底如何,到底擔不擔得起事,反正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還有她在,事情再壞也不會比蕭琅生死未卜,極有可能回不來之時更壞了!


    可誰曾想福寧長公主與蕭琅不想著怎麽去解決事情,反而母子兩個先鬥了個熱火朝天,一個就忽然便豬油蒙了心,隻知道情情愛愛,傷春悲秋,一個則隻知道心疼兒子生兒子的氣,連能屈能伸的道理都不知道。


    太後當時已氣得不得了了,適逢丹陽郡主又哭著求到了她麵前,希望她能勸一勸福寧長公主,別再執迷不悟,錯了就是錯了,就該反省悔過,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太後同時還收到消息,韓征已安排了人,打算近日參奏福寧長公主和蕭琅,也就是遇上了更緊急的軍國大事,他才暫時把此事擱置了,但參奏母子二人的折子誰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呈到禦前?


    太後這下是不出手也隻能出手了,她不能讓女兒尤其是外孫的名聲有一點汙點,不然他將來勝算又會因此小上一分。


    這才會有了今日她忽然傳召施清如,且大手筆封了她為縣主這一出,隻要苦主本人都不計較了,韓征自然十有八九也不會再計較。


    舍不下麵子,那就拿重利來砸,隻要利益好處給夠了,這世上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解決不了隻能說明給的好處還不夠而已。


    事實不也證明了她的觀點,一個縣主砸出去,再稍稍言語恐嚇幾句,事情不就解決了?


    也值當一個個的當做天大的事!


    段嬤嬤一輩子無兒無女,說句僭越的話兒,在她心裏,福寧長公主既是太後的女兒,便也是她的女兒,自然蕭琅與丹陽郡主也是她的孫子孫女了。


    雖知道太後不過是恨鐵不成鋼,就嘴上這麽一說,還是忍不住為福寧長公主和蕭琅說起好話兒來,“太後娘娘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長公主和大公子郡主得多心疼?奴婢跟了您幾十年,要奴婢說,您的這幾個兒孫,皇上自不必說,‘以天下養之’的孝順您,長公主亦是對您一片孝心,連大公子與郡主也是一樣,心裏不知道多尊敬孝順您,便是要割肉入藥,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就這樣您還說自己是作了孽,才會攤上這樣氣人的兒孫,您的兒孫都氣人了,這天下隻怕也找不到不氣人的兒孫了。”


    太後讓段嬤嬤這麽一說,臉上不自覺好看了幾分,冷哼道:“你就哄哀家開心吧!一個個的要真省心,也不會讓哀家一把年紀了,還得操不完的心了,本來哀家早說過餘生隻靜修禮佛,再不管這些瑣事了的,偏老天爺不開眼……哎……”


    段嬤嬤低聲道:“可不是老天爺不開眼麽,皇上可是天子,老天爺卻偏待自己的兒子這般殘忍,若不然,您老人家早就該真正頤養天年了。”


    太後咬牙道:“所以讓哀家怎能甘心將我們母子這好容易才得來的江山拱手相讓?哀家當年可是連骨肉至親那麽幾十口子人,那麽幾十條活生生的性命,都一並賠上了!哀家的兒子更是至今都膝下空虛,這輩子已是注定斷子絕孫……”


    說到這裏,聲音越發的怨懟,似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哀家付出了那麽巨大的代價,承受了那樣巨大的報應,豈能白為他人做嫁衣?琅兒必須是太子,將來的新帝也必須是他,他身上一樣流著宇文家的血,再改了姓,傳承的一樣是宇文家的江山社稷,是宇文家的香火傳承,怎麽就不能當太子了!”


    段嬤嬤見太後情緒激動,忙斟了一杯茶奉給她。


    見太後喝了兩口茶,手卻仍直發抖,根本平複不了情緒,隻得小聲勸道:“什麽報應不報應的,太後娘娘又亂說了,當年舅爺們遭的是天災,誰事先能預料得到?要是預料得到,也就不會發生了,所以隻是一個意外而已。您非要說成是報應,當年遭災罹難的人數以萬計,家破人散的更是數不勝數,難道也都是報應嗎?您就別再作繭自縛了。”


    太後的聲音似哭又似笑,“好,就算如你所說,當年的水災隻是意外,不是報應,那皇帝至今膝下猶空之事呢,也是意外麽?他可都已是不惑之年了!皇室宗室裏那麽多男子,個個兒都兒女雙全,連老二那個病秧子,當年體弱多病成那樣,尚且留下了一女才去的,偏皇帝卻至今……所以不是報應,還是什麽?”


    段嬤嬤不說話了,因為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說,惟有低頭沉默。


    太後卻反倒自己平靜了下來:“可就算真是報應又如何,哀家與哀家兒孫們的命都由幾不由天,就算老天爺早已注定好了一切,哀家也一定要人定勝天!”


    且越說越是平靜了,“你再告訴福寧,盡快把琅兒的婚事給哀家定下來,丹陽的親事,也得相看起來了,省得哪日變生掣肘,應對不及……算了,還是明兒回宮後,哀家親自為琅兒挑選吧,他的妻子,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將來更是要母儀天下的,必須得加倍悉心的挑選才是。福寧也是,非要與兒子對著來,明明有一百種法子可以讓他盡快忘了那小賤人,豈不知少年心性,都是越反對的便越香,你不管他逼他,他反倒三兩日就撂開手了?”


    說著發起狠來,“施氏那小賤人看不出來倒是個如此狐媚外道的,枉費哀家待她處處優渥,等著吧,等韓征厭了她,等哀家和皇帝用不上韓征了,哀家再來與她好好兒算今日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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