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本不想讓小杜子跟了自己去。


    他因著韓征的緣故,的確走到哪裏人都要敬著讓著三分,說到底卻隻是個沒品沒秩的小太監,萬一太後發起怒來,不好拿她開刀,便拿小杜子殺雞儆猴,他豈不是隻能白白吃虧,甚至白白送命了?


    小杜子卻十分堅持,說自己跟了去,不說好歹算是個照應,至少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還可以幫著通風報信,總比施清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隻能逆來順受,白白吃虧送命的好。


    ——這一點二人倒是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塊兒去,直接預想的便是最壞的結果。


    小杜子見施清如還不肯讓他去,又說道:“姑娘不讓我跟了去,那讓誰跟了去,桃子麽?她別說照應姑娘了,不給姑娘添亂便是好的了。可姑娘總不能一個人都不帶,孤身前去吧?那幹爹回頭勢必吃了我!時間緊急,姑娘還是別猶豫了。”


    施清如一想的確如此,隻得答應了小杜子同去。


    所幸段嬤嬤見小杜子一路跟著她,倒是什麽都沒說。


    一行人很快抵達了太後所居的院落,待進了院子後,段嬤嬤先對施清如做了個“請”的手勢,“施太醫,請吧。”


    隨即伸手攔住了小杜子,“太後娘娘隻傳了施太醫一人,你就在外麵等著施太醫即可。”


    小杜子忙賠笑要開口。


    見施清如衝他直搖頭,到底隻能忍住,憂心忡忡的目送施清如隨段嬤嬤過了穿堂,進了第二進院落裏。


    待行至第二進院落的正房前,段嬤嬤停住了,向裏說道:“稟太後娘娘,施太醫到了。”


    很快裏麵就有聲音傳出來:“太後娘娘傳施太醫覲見。”


    段嬤嬤忙引著施清如上了台階,待守門的宮女打起簾子後,先進了屋裏。


    施清如緊隨其後,剛進門就遇上了采桑,她飛快的上下打量了施清如一眼,確定她的確無事後,方紅著眼睛低聲說了一句:“親眼見到施太醫無事,我總算可以安心了。”


    隨即與施清如擦肩而過,忙自己的去了。


    施清如不由心下一暖,總算宮裏也不全是毫無溫情的,可惜上位者肯定都是沒有的。


    心裏想著事,腳下卻是不停,仍隨著段嬤嬤一路往裏走,最後進了太後的臨時起居室。


    就見太後正歪在靠窗的榻上,一名宮女正輕輕給她捏腿,另一名則站在一旁,輕輕在給她打扇。


    段嬤嬤放輕了腳步,上前低低喚了一聲:“太後娘娘。”


    片刻之後,太後睜開了眼睛,段嬤嬤忙伸手扶她坐了起來,隨即又接過宮女奉上的溫水服侍她漱了口,再奉了吃的茶給她。


    太後吃了兩口茶,把茶盅一遞,待段嬤嬤接過後,方看向了施請如。


    施清如忙拜了下去:“臣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太後笑起來,“今兒怎麽行此大禮,哀家不是早就說過了,讓你不必這般拘謹的麽,這才幾日沒來哀家這兒,就生分成這樣兒了?快起來吧。”


    施清如卻仍全了禮,又恭敬的謝了太後,才站了起來。


    太後便上下打量起她來,打量完了皺眉道:“這才幾日功夫呢,就瘦了這麽一大圈兒,瞧這小臉兒白得,身上的官服也更空了,真是可憐見的,不怪都說‘有什麽也不能有病’呢,賜座吧。如今可已大好了?”


    便有宮女輕手輕腳搬了個錦杌放到施清如身後,施清如笑著再次謝了恩,半身坐了,方笑道:“多謝太後娘娘關心,臣已經好多了,若不是怕過了病氣給太後娘娘,早該來給您老人家請安了,還請您老人家千萬不要怪罪才是。”


    太後擺手道:“什麽怪罪不怪罪的,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就算你自己便是大夫,可大夫畢竟不是神仙,便是神仙,那鐵拐李不也還治不好自己的瘸腿嗎?哀家才說了,讓你別拘謹別生分,你出入哀家的仁壽殿也幾個月了,當早已知道哀家不是那等苛刻的人才是。”


    施清如笑道:“太後娘娘寬和待下誰人不知?臣也沒拘謹生分,隻好幾日都不曾來給太後娘娘請安治病,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不知太後娘娘的腿這幾日感覺怎麽樣?”


    太後道:“感覺還挺好的,既不酸也不軟,走路也不費勁兒,晚間也睡得好,可都是你的功勞,哀家定要好生賞你才是。”


    施清如忙道:“臣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當不起太後娘娘這‘功勞’二字,何況太後娘娘早已厚賞過臣了,再要賞臣,臣就真是受之有愧,萬萬不敢當了。”


    太後嗬嗬笑起來,“哀家從來隻見過巴不得升官發財,隻恨賞賜不夠厚的,似你這般把賞賜往外推的,還是第一次見,小小年紀,便這般的淡泊名利,你倒是真難得!那哀家的腿後續還需要如何治療?哀家打算明日便回宮了,你的身體能撐得住明日回去麽?若撐不住,就留下再將養幾日,待你痊愈回宮後,再繼續為哀家治療也是一樣。哀家已經覺得好多了,倒是不著急,不過到底你才是太醫,術業有專供,到底該怎麽著,哀家還是要聽你的。”


    施清如恭聲應道:“回太後娘娘,您的腿其實已經過了治療階段,現在已是康養階段了,所以停幾日施針倒是影響不大。當然,不停自是最好,偏臣雖已大好了,到底還有些精力不濟,施針卻又是最要精力集中,出不得任何差池的,所以臣隻能再請休兩日。但大後日,臣一定按時去仁壽殿為太後娘娘施針,還請您老人家千萬見諒。”


    太後擺手道:“既停幾日影響不大,你也不必著急了,先養好了身體是正經,不然小小年紀坐下了病根來,到哀家這個年紀再來後悔,可就遲了。哀家這腿,可不就是年輕時,仗著年輕身體好底子下,不注意落下的病根?這些年真是把哀家折磨得好苦,便是哀家貴為太後,享盡世間的富貴榮華,又能怎麽樣,在病痛麵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再尊貴也不能例外。”


    段嬤嬤在一旁笑著附和道:“正是這話,在生老病死麵前,可不都是眾生平等麽?好在是有施太醫,今年太後娘娘總算能過個安穩舒適的冬天了。”


    說著看向施清如,“施太醫,等回頭入了冬,甚至到了天兒最冷時,太後娘娘的腿疾應當也不會發作了吧?”


    施清如笑道:“臣不敢說一次都不會再發作,畢竟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臣要是如今把話說滿了,將來有了例外,臣豈不是有意欺瞞太後娘娘?但今冬太後娘娘勢必會比往年好過,勢必會舒坦得多,臣卻是可以作保的。”


    太後笑道:“那就夠了,哀家如今便已覺著比往年好受多了,受過了以前漫長的無望的折磨,才能明白如今的舒適是多麽的彌足珍貴,哀家不能得隴望蜀,得了好還想更好才是。所以施太醫,哀家更要好生賞你,要不是你,哀家還不定要被這經年的腿疾折磨多少年,隻怕一直得被折磨到哀家駕鶴西去那一日了。”


    看向段嬤嬤,“你說哀家賞施太醫什麽好?她要是男兒身,哀家就擢了她為太醫院的院判副院判,她也是實至名歸,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當院判也忒辛苦了些……唔,就封個縣主吧,既尊貴又體麵,還有祿米年賞,且是一輩子的,將來無論嫁去了哪家,都不必擔心夫家會看輕,足夠嫁到哪家體麵風光了。”


    段嬤嬤笑道:“雖說郡王的嫡長女才能封縣主,其他嫡女幾乎都再難有此殊榮,更別提庶女了,您老人家這個賞賜稍微厚了些,但一來施太醫的確當得起;二來您老人家貴為太後,喜歡誰了,想給個封誥也是無可厚非,便是皇上知道了,也隻有讚同的,其他人自然更不可能有二話了。就是不知道您老人家打算給施太醫一個什麽封號?要不回宮後讓內務府的人擬幾個好的來,您老人家看過後再做定奪?”


    主仆二人說得熱鬧,施清如在一旁聽得卻是攥緊了拳頭,止不住的想冷笑。


    太後還真是大手筆,上次出手已是又升官又發財,連她師父都沒落下,這次更是大方,直接便是一個縣主,就像段嬤嬤方才所說,那是郡王嫡長女才能有的封誥,其他一母所生的嫡女就因為生得晚些,便隻能望洋興歎。


    可見皇室除了規矩等級森嚴,有時候也是真的吝嗇。


    如今太後卻直接封了她一個縣主,渾不管事情傳開後,宗親們會如何想如何說;也不管她破了此例後,以後再想拿祖製規矩來壓人,隻怕也將再難服眾,——還是那句話,“有娘的孩子是個寶”,太後也真是有夠心疼福寧長公主這個女兒的了,不怪能縱得福寧長公主也想當太後呢!


    問題是,她現在要怎麽辦?


    接受了這個縣主的封誥,便代表她願意將此番之事揭過不提了,可她委實咽不下那口氣,縣主再尊貴再榮耀,能保她此生無憂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她的命更珍貴不成?


    以自己性命換來的縣主,她也寧可不要!


    可若是她不肯吃這杯敬酒,太後勢必還有罰酒等著她,那隻怕就不是她想不吃,就能不吃的了……


    心念電轉之間,施清如已自錦杌上滑跪到了地上,語帶不安的道:“回太後娘娘,臣先是醫官,後是太醫,不管是身為醫官時,還是蒙太後娘娘恩賞,擢為太醫後,都是有月俸的,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那臣無論給哪位貴人治病,便都是臣的本職本分,給太後娘娘治病,自也是一樣。何況太後娘娘早已厚賞過臣和臣的師父了,如今再要賞臣,還、還要封臣為縣主,臣實在是受之有愧,求太後娘娘千萬收回成命,以免臣德薄福小,折殺了臣。”


    太後笑道:“哀家方才不是說了麽,哀家受過了以前漫長無望的折磨,才能明白如今的舒適是多麽的彌足珍貴,而這舒適,都是你帶給哀家的,那哀家便怎麽賞你都不為過,你就別推辭了……也不必等內務府擬封號來選了,哀家現下便賜施太醫兩個字‘恭定’吧,你覺著怎麽樣?”


    後麵的話卻是對段嬤嬤說的,段嬤嬤立時笑道:“太後娘娘親賜的封號,自然再好不過,那施太醫從此便是恭定縣主了。縣主,您這是高興過頭了不成,還不快謝太後娘娘隆恩呢?”


    施清如卻仍是一副受之有愧,以致傻了的樣子。


    衣袖下的拳頭卻是攥得更緊了。


    ‘恭定’縣主,太後這是給甜棗的同時,都不忘敲打她一番,甜棗裏都得和一把尖銳小石子兒,讓她紮得滿嘴都是血了,也隻能含笑生生往下吞啊!


    實在讓人如鯁在喉,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惟有繼續推辭,“太後娘娘,臣真的愧不敢當。旁人不知道,太醫院上下卻是都知道當初臣給太後娘娘治病,並非是臣的醫術就有多過人,也並非太醫院的其他人就不能治,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若太後娘娘對臣一賞再賞,一次賞賜比一次賞賜厚,豈非寒了太醫院其他人的心,甚至會寒了文武百官的心?畢竟相較於太醫們和朝臣們經年累月的功勞苦勞,臣這點微末本事與功勞實在微不足道,還求太後娘娘能收回成命,若實在要賞,就賞臣一些金帛也就是了。”


    太後臉上的笑就慢慢的消失不見了,看了一眼段嬤嬤,段嬤嬤忙遞了一旁的茶給她,她便低頭吃起茶來。


    段嬤嬤這才看向施清如,淡笑道:“施太醫莫不是沒聽說過一句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意思就是,不管皇上與太後娘娘賞的是什麽,好的也好,壞的也罷,底下的人都得領賞謝恩。今日是太後娘娘覺得施太醫醫術過人,讓太後娘娘舒坦了,所以才賞你,她老人家既賞了你,那不論賞什麽,都是覺得你當得起這個賞,你也隻消領賞謝恩便是,實在犯不著去想那些個什麽‘受之有愧’,‘折殺’,亦或不能服眾之類。太後娘娘安了心要賞你,便是皇上都反對不得,其他人焉敢有二話!”


    施清如聽得暗自諷笑不已。


    從來隻聽說過上趕著討賞的,上趕著非要逼人領賞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更是當事人,也真是有夠倒黴的!


    她斟酌著小聲道:“臣自然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臣實在德薄福小,受不起太後娘娘如此厚賞啊,求太後娘娘收回成命。”


    太後忽然把手裏的茶盅把桌上一頓,冷冷道:“都退下!”


    屋裏幾個早已眼觀鼻鼻觀心低垂下了頭去,拿自己當幔帳的宮女聞言,忙都屈膝行禮,無聲無息的魚貫退了出去,隻留了一個段嬤嬤仍服侍在太後身側。


    太後這才看向了施清如,冷冷道:“施太醫既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自然也該知道‘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了!你是個聰明通透的孩子,哀家也自來很是喜歡,本以為你會一直聰明通透下去,如今看來,竟是哀家看走了眼啊!”


    段嬤嬤與她一唱一和,“施太醫,你年輕漂亮,又有一身的好醫術,若再封了縣主,就真是大好的福氣遠在後頭,壓根兒不需要再受任何的掣肘與委屈了,何必因為一場小小的誤會,就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呢?那也太得不償失了,不是嗎?我要是你啊,我就見好就收,別再去想旁的那些有的沒的,也絕不把寶都壓到別人身上,畢竟靠山山倒,靠人人倒,也沒有任何花兒是能永開不敗的。”


    頓了頓,繼續道:“也不知道施太醫聽說過這樣兩句話沒,‘握在自己手裏的,才是自己的’,‘誰有都不如自己有’,你這般聰明,就算之前沒聽說過這句話,現下也該很快明白過來這個道理吧?”


    沒說出口的話是,韓廠臣就算如今再權勢滔天,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太監,她難道還真以為能與他白頭到老不成?


    等她再大幾歲,有了某些不能訴諸於口的需求,更想成為一個母親了,她就知道再好看的皮相,再滔天的權勢,再過人的寵愛,也都什麽用不頂了!


    何況韓廠臣的權勢都是皇上給他的,皇上信重抬舉他,他才能一人之下,反之,他立刻什麽都不是,還真以為他能仗勢欺淩別人,就也能欺淩長公主了呢?


    那也得先看太後娘娘答應不答應!


    施清如低垂下頭去,不說話了,心裏卻知道自己今日怕是不吃下太後的這杯“敬酒”,便出不了這間屋子了。


    本來真要吃下這杯酒,也不是不可以,可她心裏實在憋屈得慌,沒吃已經憋屈得慌了,真吃下了,還不得憋屈死嗎?


    且她總得先與督主商量過,看督主是個什麽意思才是。


    總不能督主在前麵為她衝鋒陷陣,她卻在後麵拖他的後腿。


    就聽得太後又開了口,聲音倒是沒有方才那麽冷了,卻緩緩的,涼涼的,聽得人心裏更不舒服了,“當年成祖爺設立東緝事廠,亦即東廠之初,還一並設定了西緝事廠,也就是西廠,兩廠並立並尊。是後來西廠的提督好大喜功,大興冤假錯案,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也怨聲載道,成祖爺處決了西廠提督,又對西廠多次申斥壓製,西廠才慢慢兒沒落,直至徹底取締,隻剩東廠一家獨大的。”


    施清如剛聽到太後提到西廠,心已經一下子提了起來,整個身體也是一僵。


    麵上卻是死死克製著,什麽都沒表露出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聽太後繼續說。


    太後卻何等利眼?


    已經看出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涼涼繼續道:“東廠一家獨大後,司禮監也漸漸得曆代先帝倚重,漸漸能與內閣分庭抗爭了。可把東廠和司禮監這麽重的兩副擔子都壓到一個人身上,卻是大周開國以來,從無先例之事,韓征也著實辛苦了。”


    段嬤嬤接道:“可不是,韓廠臣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司禮監東廠都掌管得井井有條,幾年來為皇上不知分了多少憂,為朝廷立下了不知道多少汗馬功勞,也真真是難為他了。”


    “可要奴婢說,韓廠臣再是能幹周全,再是能者多勞,也不能老是這麽可著他一個人累不是?就像養羊的薅羊毛,也不能隻可著一隻羊薅是一樣的道理,久而久之,還不得把那隻羊給薅禿了?皇上也該安排人替韓廠臣分擔一二,讓他別再那麽勞累了,連奴婢都聽說過韓廠臣身體不好,尤其苦夏呢,可見這幾年是真累得不輕啊!”


    太後應道:“正是這話,哀家也是這麽想的,把韓征累垮了,皇帝可上哪兒再找這麽個能幹周全的人兒去?所以哀家打算明兒回宮後,便請了皇帝到仁壽殿,好生與他說道說道此事,看要麽就另擢人掌司禮監或是東廠,讓韓征隻再掌二者之一,要麽就盡快複設西廠,替東廠分去至少一半的擔子,如此韓征自然也就能歇息一二,不用那麽累了。”


    段嬤嬤笑道:“太後如此寬和待下,韓廠臣知道了想必一定會很高興吧?施太醫,你與韓廠臣那般親近,你覺得韓廠臣知道了太後如此體恤他後,會高興嗎?”


    施清如知道今日的戲肉終於來了,早打點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恭聲道:“回太後娘娘,臣與韓廠公雖親近,卻從不敢妄猜他的所思所想。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是皇上與太後娘娘怎麽吩咐,韓廠臣想來便怎麽做,斷無半句二話。”


    心裏比方才更加的憋屈,卻知道自己除了接受太後的封誥,把此番之事揭過去,已是別無他路了。


    前世隆慶帝對韓征不再絕對寵信,甚至漸漸開始有所忌憚,再到打壓之始,便是複設了西廠,任命了他的另一個心腹太監汪執為西廠提督。


    並且十分的倚重,一應原本交與東廠去辦的事,幾乎都改交給了西廠,以致西廠不過短短幾月,便發展到了緹騎過萬,能與東廠分庭抗爭的地步。


    施清如前世雖於這些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隆慶帝複設西廠這樣的大事,她還是知道的,並且因太醫院人多口雜,她私下裏也聽說了不少隆慶帝如何寵信汪執,西廠如何要東廠強,汪執又如何與韓征不對付之事。


    可那都是兩年多後的事了,並且隻持續了不到半年,汪執便倒了台,成為了階下囚,隨後便是京中大亂,韓征在她臨死前,聽說已掌控住了大局。


    也就是說,督主本該還有兩年多的時間來按自己的步驟和節奏,繼續發展壯大自己的實力,等待那最後的一擊即中的,如今卻要因為她,因為羽翼還不夠豐滿,實力還不夠強大,極有可能現下便麵臨困局危境,被打個措手不及,功虧一簣了。


    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那樣的事情發生?


    施清如若事到如今,還看不出韓征真正想要、想謀的是什麽,她不但上輩子,這輩子也算是白活了。


    尤其在知道了韓征的秘密之後,她就更確定自己的猜測了。


    若他真是太監還罷了,拚死掙下了萬裏江山來,也是白為他人做嫁衣,又是何必?真要大權獨攬,至死方休,扶持一個傀儡繼位,對他言聽計從也就是了,——她在知道他的秘密之前,一度都是這樣猜測的,雖然那猜測被她壓在心底最深處,幾乎沒有得見天日的時候。


    然峰回路轉,他竟不是真的太監,那便不是在白為他人做嫁衣,而是能代代相傳了,既能代代相傳,當然就要搏一搏了。


    隻韓征從沒與她說過這些,她前因後情乃至一切都是一無所知,還想著等以後韓征覺得時機適合了,自然會告訴她,她隻等著即可,不必刻意問他。


    可惜如今看來,等不了循序漸進,也等不了以後了。


    她必須盡快與他再深談一次,大概知道他的打算與進程,也把自己所知道的,盡可能告訴他,讓他未雨綢繆了。


    不然局勢瞬息萬變,一旦失了先機,再想找補回來,可就千難萬難,甚至……萬劫不複了,她雖然不怕死,隻要能跟他一起,是生是死都無所謂,可若能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甚至是坦途來,若明明能活,誰又願意去死呢?


    施清如也終於明白過來當初韓征為什麽要一再的冷淡疏離她,拒她於千裏之外,甚至將她推給別的男人了。


    他要走的是一條非生即死的路,注定凶險萬分,一個不慎便是滅頂之災,如何能有軟肋,如何能分心兒女情長?


    換了她,隻怕也會與他做一樣的選擇,她以前以為的他的那些艱難,竟連他真正的艱難的一半都及不上!


    心裏雖已是五味雜陳,一時間什麽滋味兒都有,施清如麵上倒還持得住,也能把心思大半用在聽太後和段嬤嬤繼續說話兒上。


    就聽得段嬤嬤道:“如今誰不知道韓廠臣視施太醫如自己的命,施太醫卻說不敢妄猜韓廠臣的心思,也太妄自菲薄了吧?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是說句話叫‘至親至疏夫妻’嗎?連同床共枕的夫妻都如此了,施太醫與韓廠臣還不是夫妻,倒也怪不得你這樣說。”


    頓了頓,“所以方才我說靠山山倒,靠人人倒,誰有都不如自己有呢?施太醫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人,難道這麽半日了,竟還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不成?那可就真是辜負了太後娘娘的這一番恩德了。”


    施清如臉上就有了掙紮猶豫之色。


    段嬤嬤看在眼裏,笑道:“施太醫就別瞻前顧後了,別說郡王之女了,連好幾位親王的嫡女,且沒有封號呢,似您這樣並非宗室皇親,隻憑著自己本事,便掙了個縣主的,滿朝都還是頭一份兒,是多大的榮耀啊?您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未必還有這個店了,千萬要三思才是。”


    施清如終於小聲開了口:“我……臣還是覺著自己受之有愧,怕傳開後,會有損太後娘娘的清譽,也會給太後娘娘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太後與段嬤嬤對視一眼,知道她已經動搖了。


    本來以為有韓征這座大靠山,她還可以“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一旦知道自己的大靠山原來沒有想象的那般可靠,他的主子隨便一句話,便能讓他從雲端墜落到泥地裏,她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了。


    而她可從來與“傻子”兩字兒不沾邊兒。


    這次是太後親自開了口:“哀家要封賞誰不封賞誰,連皇帝都不能說什麽,何況其他人?誰敢非議哀家,哀家不知道便罷了,隻要知道了,難道還不能掌那長舌之人的嘴,殺雞儆猴了?而哀家不知道的,哀家都不知道了,自然更影響不了哀家了。至於你說的‘不必要的麻煩’,這天下間任何事,在絕對的權勢麵前,都算不得麻煩,所以你也不必擔心。”


    頓了頓,“哀家是真喜歡你,這個縣主哀家也是真心想封賞你,你若再推辭不受,哀家可就真要生氣了。”


    段嬤嬤笑著接道:“施太醫,我服侍太後娘娘幾十年了,還從沒見她老人家幾時這般喜歡過一個小姑娘呢,連我都看得有些妒忌了,你要是再推辭下去,請恕我直言,就真有些個不識抬舉了啊……你呀,就別猶豫了,快謝恩吧,我都替你著急了。”


    一麵說,一麵上前幾步,半真半假的按了施清如的頭往下。


    施清如也就順勢磕下頭去,小聲謝了太後:“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叩謝太後娘娘隆恩了。”


    太後這才嗬嗬笑了起來:“這就對了嘛。段嬤嬤,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攙了恭定縣主起來?”


    段嬤嬤已換了一副笑臉,“縣主,讓奴婢攙您起來吧。恭喜縣主,賀喜縣主了。”


    ------題外話------


    今天兒子終於報名了,在母子情已經岌岌可危之際……然而明天才正式開學,且開學兩天,又是周末,心好累……


    所以,大家有票嗎?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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