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書一言既出, 趙敏憤而無語,隻讓阿二上場比試。


    衛璧倒是心下微有異樣, 他向來隻覺得青書溫潤如玉,卻少見他如此淡漠無情言辭犀利的模樣, 猶記得他隻在義軍戰場上與韃子交戰的時候才感受過青書身上的殺氣,但那是的殺意凜然卻也不像此時這般……這般狠,這般絕,卻又這般冷——分明是麵無表情一臉冷淡的樣子,卻讓人不由得隱然敬畏。


    衛璧若有所思,卻也發現,無論是怎樣的青書, 他都還是喜歡。此時看到了不一樣的青書, 他既覺微訝,又覺新奇,還覺欣喜,想要更全麵的了解這個人, 看到獨屬於他的不同風采, 最終走進他難以捉摸的心裏。


    青書言語中提到那阿三便是使俞岱岩殘廢二十年的元凶,一旁軟椅上的俞岱岩頓時呼吸粗重,心下既痛恨……又悔憾。他自然深恨阿三害他二十年殘廢的痛苦,這種仰人鼻息不能自主的生活,便是一日也難捱,更何況是二十年?便是青書折斷了阿三的四肢,也不能稍償其苦, 稍解其恨……可他更悔——悔恨噬心——為他的五弟張翠山痛心!當年張翠山自刎而死,整個江湖都以為是為了顧全與謝遜的義氣,或說他是被魔教妖女迷惑。但他俞岱岩又怎會不知?張翠山分明是因為他曾傷於殷素素的銀針之下,自覺無顏以對師兄。然而其實俞岱岩當年中了銀針之後,殷素素曾托龍門鏢局將他運回武當,隻要醫治月餘,自會安好如初。可他四肢卻被人折斷,殷素素無可推脫責任,張翠山也隻得自刎以謝兄弟情義了。倘若當日便找到了這罪魁禍首,那張翠山夫婦也不致慘死了。


    想到其中糾葛,便連不縈外物的張三豐也怒氣滿膺,他本最疼張翠山,為他之死長年痛心,原來罪魁禍首卻是這些人——此時他隻覺得,青書很該再下更重的手才是。


    阿二是個枯瘦老者,身材略矮,頭頂禿得不剩半根頭發,兩邊太陽穴卻是凹了進去,深陷半寸,一看便知是頂尖高手。


    隻見那阿二閃身飛出,右掌便疾向青書胸口劈去,他掌尖未至,青書已覺氣息微窒,當下一招“斜飛勢”,將他掌力引偏。然而這阿二下盤凝穩,如牢釘在地,一掌接一掌劈出,內力實在是雄渾無比。


    青書本不欲與阿二硬碰硬,在他看來,以智巧取勝為上策,以蠻力取勝則為下策,可這阿二內力太過渾厚,而太極拳的真正精要青書也尚未完全領悟參透,這圓柔之力雖能暫時將掌力引去一邊,但也實在頗為吃力。想到此處,青書忽而心中一動,也出一掌迎了上去,與阿二對起掌來。


    這下旁觀眾人都大是吃驚,青書這樣年輕,內力又怎能比得那阿二幾十年的深厚功力?如此雙掌相對,怕是轉眼就要重傷。


    衛璧眸光一暗,掌中已不知何時扣了幾枚石子,想是若青書那邊有半點變故,這彈指神通便要施展出來了。


    孰料這兩人一掌對上,竟沒有想象中的轟天大響,隻有悶悶的一聲傳出,而後阿二竟是退後了兩步麵色煞白,青書依舊神定氣閑地站在當場,不驚不乍。


    原來當時青書忽而福至心靈,用九陽神功配合武當綿掌使出,先以九陽至剛內力克製了阿二,綿掌中又暗藏後勁,阿二還未反應過來,便已內腑受創,內傷不輕了。


    阿二見自己的無匹掌力不但被一個青年接住,反倒將他自己逼退兩步,雙目一凸,周身骨節便劈裏啪啦地發出響聲來,他這卻是在運勁以待強力一擊。阿二本就內力強猛,這一運功勁,掌力必將非同小可——然而在比武當中本就不須等待敵人運勁,青書才不理那許多,機不可失,他瞬間快移兩步至阿二身前,一招震山掌伴隨著九陽內力直擊阿二,帶起呼呼風響。


    阿二提掌就擋,誰知那震山掌竟是倏忽間就換成了太極的借力打力之法——頓時阿二慘叫一聲,被擊得倒飛出去,癱軟在地上,隻見他雙臂臂骨、胸前肋骨、肩頭鎖骨已然全數折斷。


    趙敏見青書連敗自己麾下的兩大高手,心下更怒,大喝道:“阿大,給我殺了這個小子!”


    阿大應聲而出,雙手捧著一柄長劍,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寶劍。這下眾人盡皆變色,倚天劍何等鋒利?過招之中隻要稍觸劍氣,輕則缺胳膊少腿,重則性命難保。


    衛璧麵色一變,微眯雙目盯著趙敏,沉聲說道:“若他傷在倚天劍下,我必讓你以百倍還之。”


    趙敏聞言一窒,心裏不知怎的有些難受,倒越發激起了她的桀驁之性,冷哼說道:“他若學藝不精,就是身死當場也怪不得別人!”


    “你!”衛璧雙眼簡直冒出火來,恨不能立刻用眼光殺死趙敏;趙敏斜睨了他一眼,毫不露怯,下巴微揚,一身傲氣貴氣更甚。


    青書心裏其實也有些打鼓,要說讓他用太極拳去奪倚天劍?他可不想少隻胳膊。若是用劍的話,就他那把佩劍,怕是倚天劍不出鞘都能給他削斷了。然而表麵上青書倒是鎮定依舊,坦然凝視阿大。


    這時張三豐忽而說道:“青書,我的太極拳,你已學會了,另有一套太極劍,不妨現下也傳給你,用來跟這位劍術大家過過招。”


    青書微微躬身說道:“多謝太師父。”而後轉頭向阿大說道:“這位前輩,晚輩劍術未精,怕難盡興,便請我太師父稍作指點,不知前輩能否稍候?”


    阿大自恃前輩高手身份,又有寶劍在手,自然點頭答應。又覺得臨陣學劍,必然生疏無比,又有何用?想到此處,阿大麵無表情,淡淡說道:“你去學招罷,兩個時辰可夠?”張三豐微微笑道:“不用到旁的地方,我就在這兒教,青書在這兒學,不用半個時辰,一套太極劍法便能教完。”


    他此言一出,場上幾乎人人驚駭,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這裏公然傳授,招數都被敵人瞧得明明白白,那劍法還有什麽秘奧可言?


    阿大道:“那也行,我在外殿等候便是。”他竟是不欲占這個便宜,以傭仆身分,卻行武林宗師之事。張三豐擺手說道:“不必了,我這套劍法初創,也不知管用不管用。閣下是劍術名家,正要請你瞧瞧,指出其中的缺陷破綻。”


    這時韋一笑心念一動,突然大聲說道:“你……你不就是‘八臂神劍’方長老麽,怎麽竟做了蒙古郡主的奴仆?”


    眾人聽了,都大吃一驚——八臂神劍方東白乃是當年丐幫四大長老之首,劍術之精,名動江湖。十多年前聽說他身染重病身亡,當時人人都感惋惜,不想他竟尚在人世,還做了蒙古郡主的家仆,一時間場中有人疑惑不解,有人目露不屑,有人暗自驚異,真是不一而足。


    張三豐淡然說道:“老道的這路太極劍法能得八臂神劍指點幾招,真是榮寵無量。青書,把佩劍給我。”青書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呈上佩劍。張三豐接在手裏,當下站起身來,左手持劍,右手捏個劍法,雙手成環,緩緩抬起,這起手式一展,跟著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攔掃、右攔掃……一招招的演示下來,直到第五十四式“持劍歸原”。


    青書心知這其中奧妙,是而也不記招式,隻是細看他劍招中“神在劍先、綿綿不絕”的劍意。張三豐一路劍法使完,竟無一人喝彩,眾人都詫異無比:“這等慢吞吞、軟綿綿的劍法,如何能用來對敵過招?”轉念又想:“也許是張真人有意放慢了招數,好讓宋青書瞧得明白。”


    衛璧之前便為青書高興,他這番得傳太極真功,必然實力大進——衛璧心係青書,自然盼他越強越好,最好這世上再無人能威脅到他心上人的安危,他才最是滿意。


    這時張三豐問:“青書,你看清楚了沒有?”青書答道:“看清楚了。”張三豐又問道:“可都記得了?”


    青書微微搖頭說道:“已忘記了一小半。”張三豐道:“好,那也難為了你。你


    自己去想想罷。”青書低頭默想。過了一會,張三豐問:“現下怎樣了?”青書沉穩說道:“已忘記了一大半。”


    趙敏聽到此處,麵上微露不屑,便是她自己也難得親見宗師傳招,自然是凝神記憶,以她能力,此時倒還能記下大半。


    眸光一轉,趙敏笑意嫣然地說道:“哎喲!宋少俠忘記得越來越多了,這可怎麽是好?張真人,你何不再使一遍給他瞧瞧?”她卻是心想,再來一遍,她必能將劍招全部記下來。


    張三豐微笑點頭道:“好,我就再使一遍。”說著便提劍出招,再度演示起來。


    眾人隻看了數招,全都心下大奇,原來這張三豐第二次所使的劍招,和他第一次使的竟然沒一招相同。趙敏眨了眨眼,心下也頗為不解。衛璧淡笑視之,心無所求,卻剛好暗合心境,又與乾坤大挪移道理相同,竟是收獲良多。


    張三豐又演示完一遍,問道:“青書,現下如何?”


    青書低頭沉思半晌,抬起頭來,眸光微斂,若有所指地說道:“太師父,現下我已全忘了,一招也不剩。”


    張三豐笑道:“不壞,不壞!忘得真快,你這就請八臂神劍指教罷!”說著將手中佩劍遞了給他。青書躬身接過,轉身向方東白道:“方前輩請。”


    方東白也不再客氣,直接猱身進劍,口中說道:“小心了!”便見一劍刺到,倚天劍青光閃閃,這方東白內力之強,真使眾人凜然而驚,心想他手中所持莫說是砍金斷玉的倚天寶劍,便是一根廢銅爛鐵,在這等內力運使之下也必威力驚人,“神劍”果然名不虛傳。


    青書左手劍訣斜引,佩劍畫了個半圓,虛點在倚天劍的劍脊之上,勁力傳出,倚天劍登時一沉。方東白心下暗讚,當即抖腕翻劍,劍尖向他左臂刺到。青書回劍圈轉,頓時雙劍相交,各自飛身而起。方東白手中的倚天寶劍被這麽一震,頓時不住顫動,發出嗡嗡之聲,良久不絕。這兩把兵刃一是絕世寶劍,另一把隻是普通佩劍,但雙劍的劍麵相交,其實殊無分別。


    這正是以己之鈍,擋敵之無鋒的道理,青書實已得了太極劍法的精奧。他心知張三豐要傳給他的乃是“劍意”,而非“劍招”——故而他便將所見到的劍招忘得半點不剩,終於得其神髓,臨敵時能以意馭劍,千變萬化,無窮無盡——簡而言之,就是後世人頗為熟悉的“無招勝有招”的意境。


    此時殿中劍光飛閃,劍氣縱橫。方東白劍招淩厲狠辣,真是青光蕩漾,劍氣彌漫——而青書的劍則在這團青光中畫著一個個圓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又以弧形收回,他以意運劍,每發一招,便似放出一條細絲,纏在了倚天寶劍之上,這些細絲越積越多,似是積成了一團團絲綿,將倚天劍裹了起來。兩人拆到二百招上下時,方東白的劍招已漸見澀滯,偶爾一劍刺出,真力運得不足,便會被青書的劍帶著轉圈。


    方東白越鬥越心驚,激鬥三百餘招而雙方居然劍鋒不交,這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方東白連換六七套劍術,縱橫變化,奇幻無方,旁觀眾人隻瞧得眼都花了——而青書卻始終在持劍畫圓,大圓小圓,各種圓。


    方東白眼見不妙,頓時朗聲長嘯,須眉皆豎,倚天劍中宮疾進,那是他竭盡全力的孤注一擲,乾坤一擊!


    青書見倚天劍來勢洶洶,隻能回劍格擋,方東白手腕微轉,倚天劍側了過來,擦的一聲輕響,青書的劍尖已被削斷數寸,而倚天劍卻不受絲毫阻撓,直往青書胸口刺來。


    青書眼光一厲,左手翻轉,本來捏著劍訣的食中兩指一張,已挾住倚天劍的劍身,手指頓時被劍氣所傷,鮮血淋漓。同時青書右手的半截劍直向方東白右臂斬落。方東白右手運力欲回奪倚天劍,但青書竟硬頂著不鬆手。方東白一咬牙,便也不鬆手,隻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他一條右臂已被斬了下來。但就在斷臂的那一瞬,方東白將內力吐在倚天劍上,便也非得削掉青書的手指不可。


    便在這時“嗖”的一聲響起,竟有三顆石子同時飛來,一擊手,一擊劍柄,一擊劍脊,頓時將那倚天劍上的力勁擊散開來——方東白手臂已斷,青書的手指卻還在。


    青書提手甩掉握劍的斷臂,回手就要收起倚天劍,這時嗖嗖兩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左右躥出,一股陰冷無比的寒氣已撲麵而來。青書不得已隻能讓倚天劍脫手,回身接掌。而這時衛璧也已飛至場中,頓時“砰砰”兩聲,雙方驟然相碰又驟然分開——正是青書衛璧兩人與玄冥二老分立兩端。


    青書麵色微微有些蒼白,卻也沒落了下風;衛璧麵色凝重地看著玄冥二老,這兩個老家夥的功夫確實了得,若是二人齊上對衛璧一人,他還真是輸麵很大。


    趙敏輕哼一聲,緩步走上前來,脆聲說道:“雙方公平比試,衛大教主這樣橫插一杠,是何道理?”


    衛璧還未回答,青書便淡笑說道:“以我兩根手指換一把倚天劍,這可是隻賺不賠的生意。”這便是說,玄冥二老不也出來搶劍了嗎?半斤八兩,誰也不占理。


    趙敏對他全不理睬,隻盯著衛璧說道:“今日瞧在衛大教主的麵子上,便放過了武當這一次。”說著左手一揮,她的手下部屬已會意抱起傷者,一群人轉身便走,毫不拖泥帶水。


    瞬息之間,殿上便隻剩下了武當和明教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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