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招綿裏藏針!”莫聲穀大聲喝彩道,“大師兄,青書這招已然有你七八分的火候了,我們武當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高台上兩個十三四歲身穿道袍的少年正在你來我往地切磋功夫,其中一個少年眉目俊朗,卻是麵色肅然,隱隱還透著幾分蒼白,隻見他微微蹙眉,緊抿著唇,直盯著對手的每一個動作,眼神中不時有銳利的光芒閃過。這少年一招一式章法明晰,連綿不絕,不多時便令對手左支右拙難以招架了。


    見得愛子占了上風,而且內力精純,招式嫻熟,宋遠橋的臉上也帶著幾分欣慰之色。然而聽到七師弟莫聲穀的叫好聲,宋遠橋還是略略斂色,側首說道:“青書還需更努力才好,而且少年人容易自傲自負,七師弟也別總是誇他了。”


    一旁的張鬆溪笑笑說道:“大師兄可真是嚴父啊,青書以後必然會有出息的。”


    這話還未落下,那邊廂另一個少年已然被擊下了高台,穩住身形後拱手說道:“弟子學藝不精,多謝宋師兄指教。”


    高台上的宋青書豐神俊朗,眉目湛然,也拱手還了一禮說道:“師弟客氣,我也隻是略勝一籌罷了。”話畢飛身下台,往宋遠橋和幾位師叔那邊走去,還帶著些氣喘,腳步也略微有幾分虛浮。


    “嘿,謙遜有禮,勝而不驕,真是不錯!”看著緩緩走近的少年,莫聲穀又朗聲說到,語氣中很是有幾分讚賞之意。


    宋遠橋看向自己的兒子,十四歲的少年已然長開,眉清目秀中還帶著幾分英氣,這般神色肅然地走過來,卻讓宋遠橋心裏更添了幾分柔軟。然而一向秉持嚴父身份的宋遠橋還是決定開口訓斥幾句,免得兒子心中生出驕意來了。


    孰料宋遠橋還沒開口,剛走到近前的宋青書忽而一個不穩,腳步一錯就撞在了宋遠橋身上,宋遠橋連忙扶著兒子的肩借力讓他站好,卻在這一握之下察覺宋青書的身上有一股陰冷的感覺,而道袍的背部也被冷汗潤濕了。


    宋遠橋麵色一沉,凝神看向宋青書,隻見他雙頰上隱隱有一抹不正常的微紅,卻不像是比武後的熱意,倒是有些病態隱約透出,宋遠橋不禁皺起眉頭,凝聲問道:“青書,你這是怎麽了?”


    宋青書略略撐著父親站好,正色說道:“爹,孩兒無事。”


    一旁的張鬆溪也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地伸手在宋青書額上一觸,卻是滾燙得令人心驚,神色一變,語氣中也帶著幾分焦急地說道:“青書你這是發熱了,怎麽還硬撐著不說呢?”


    宋遠橋聞言一驚,也摸了摸宋青書的額頭,心下一沉,又抓著兒子的脈象檢視一番,光是冰冷的手腕就已顯示出不好來,而那脈象更是令宋遠橋難掩憂色地說道:“青書,你這是傷寒之症,都拖了好幾天了,你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宋青書踟躕片刻,訥訥地說道:“孩兒隻略微有些頭疼,以為是前幾天睡時吹了些風,並沒有多留意……”正說著,臉色卻是越發蒼白,眉頭也皺了起來。


    宋遠橋見狀更是焦慮地問道:“那青書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妥?”


    宋青書皺著眉頭,麵上略帶著痛苦地說道:“頭……頭有些疼,剛剛用了些內力……胸口也有些發悶。”


    莫聲穀在一旁又氣又笑地說道:“你這孩子,病了不好好休息,怎麽還來參加同門校藝?”


    張鬆溪頂了莫聲穀一肘子,沉聲說道:“青書病得不輕,大師兄還是快找大夫給他看看吧。”他們練武之人雖然也會看些簡單脈象切脈診病,但終究不是大夫,開藥治病什麽的實在很是勉強。


    宋遠橋點點頭,便拉著宋青書往房舍那邊去了。


    宋青書微微垂下頭,一副犯了錯的乖巧樣子,還帶著幾分少年的羞澀,訥訥地被父親牽著走遠了。


    張鬆溪和莫聲穀都是一副既讚賞又無奈的感覺,宋遠橋明明是關心兒子,卻老是要擺出一副嚴父的樣子來,弄得宋青書對父親又敬又畏;而這次宋青書明明是生了病,卻還要來參加同門校藝,怕是擔心被父親誤會他偷懶——這少年人還真是……實誠。


    張鬆溪笑歎一聲,莫聲穀做了個鬼臉,兩人招呼著三代弟子們繼續進行同門校藝了,心裏卻都想著,也不知道青書那個傻孩子病得重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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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當派弟子院落,宋青書房中,此時宋遠橋皺著眉站在一邊,看著自家兒子直直地躺在床上任由大夫給他把脈,臉上還帶著幾分難為情和忐忑,更多的卻是疲憊,這做父親的心裏既是擔心,又想歎氣。


    而事實上,此時身上壓著好幾床被子的宋青書卻是早已思緒紛飛了。


    其實曾幾何時,他並不叫做宋青書。


    其實,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然後他獲得了一個選擇的機會。


    他再不想嚐試一次死亡的滋味,那種掉進永恒黑暗的空虛感,讓他寧願出賣自己的靈魂——隻要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隻要存在就好。


    於是他就成了武當宋青書。


    然而他卻無法自主改變宋青書的命運,因為在這劇情中,他並不是主角。


    倘若讓既定的主角發現了他的特殊,下場便是萬劫不複。


    於是他隻能等待。


    像獵豹那般,匍匐在黑暗中,等待著自己的獵物。


    他的優勢,在於隱藏。


    像蜘蛛那般,默默無聞地結網,終有一日,收獲一個未來。


    他的優勢,在於布局。


    於是他從今以後就是武當宋青書。


    宋青書在這個劇本世界裏不是唯一一個知道劇情的人,簡單的來說,其他的穿越者是獻祭了自己的靈魂以換取多活一世的機會,可他們卻不會被告知,那一世之後的下場會是成為魔王的食物,靈魂被享用殆盡,連飛灰都不會剩下。而宋青書則是被挑選中成為幫魔王準備飯菜的仆人——仆人在劇本世界裏活得越久,得到的好處也就越多;最終食物的味道越好,仆人獲得的獎勵也越多。單單為了活得越久好處越多這一條,宋青書就要想辦法不能讓自己走上原著裏那位的老路英年早逝了,可他偏偏又不能自主改變劇情,卻是需要多費些思量了。


    表麵上看起來當仆人總比做食物要好一點兒,而事實上仆人隨時都可能成為食物,在魔王的眼裏,他們的身份不過都是一樣的卑賤。


    可是即使是卑賤地存在著,還是要存在,還是想存在。


    而且……這可是永恒的存在,原本也是賺來的,為什麽不賭一賭呢?


    那些自願獻祭靈魂的人不也是一樣?即使他們不知道這會是怎樣悲慘的終了;即使他們不知道還有仆人在一旁架起鍋燒好水——可是他們願意去追尋這劇本裏的飄渺的一生。因為他們本就已經死了,能重活一世,誰會不願意呢?即使那代價,是靈魂永化飛灰。


    既定的主角們都知道劇情,那麽他們就可以充分利用先知的能力布局,以獲得成功幸福的一生。而魔王的仆人,不但要暗中令那些將會成為食物的主角們盡量達成心願,盡可能地活得長久幸福,滿意度越高,靈魂便越可口。而更重要的是,仆人們可不能被主角發覺他們外來者的身份,可以想象,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用靈魂為代價換來的一生還有別人在影響甚至操縱的話,是絕對不可能滿意的,到時候反悔或是自毀靈魂也有可能。因此如若仆人因為自身身份被食物們察覺,而毀壞了一頓大餐的話,就隻好以身替之了。


    當主角以靈魂換來的一生結束時,便是履行契約獻祭靈魂的時刻了。而仆人們自然也到了收獲的時刻,食物的可口度是一方麵,而另一方麵,仆人所占據的這個身份活得越長好處就越多,尤其是超出劇情的那部分時間,就都是壯大自身靈魂的機會了。


    世上的事便是如此,有所得就會有所失,而想要參與賭局,就要先拿出賭注。縱使這世上的賭徒們總是十賭九輸,甚至於輸光所有,可還是願意賭一賭……尤其是,在絕望的時候……豁出去所有換得一線生機,也是願意的。


    這劇本世界裏的人對於宋青書來說,都隻是棋子而已。而那個以靈魂換取一世的人,便是宋青書的對手。一執黑子一執白子,以天下為棋盤,以命數為棋局,以靈魂為籌碼。而特殊之處在於,宋青書目標已定,而那人卻是完全不知道對手的存在的。


    這是宋青書唯一的優勢,他必然會繼續保持下去,也必須保持……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宋青書唯一想的,便是努力地做好一道菜罷了。


    當廚師奴仆,也總比當砧板上的肉要好。


    而且若能一直不出差錯最終成為大廚的話……豪華餐廳裏的大廚師的待遇和路邊大排檔裏的廚師的待遇又怎會一樣?


    隻要還有半分機會,就要繼續拚搏不休。


    逆光下的宋遠橋身上鍍上了一層慈父的光輝,他正在詳細地詢問大夫關於宋青書的病情和身體狀況。


    那些關心和慈愛,自然都是真實的……宋青書慢慢眯起眼睛,眼裏卻全是淡漠無情……生病了,有些精神不濟呢……


    這些年來,宋青書一直在按照既定的人生軌跡穩步前行。因為在遇到這個劇本的新主角,他宿命中的對弈者之前,宋青書是絕對不能改變半分劇情的。


    一點點小小的疏漏,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宋青書本身的資質雖然比不上張無忌那樣驚采絕豔,但都算是天資甚高之輩了。他學文習武也很刻苦,雖還達不到頭懸梁錐刺股的地步,卻也是真材實料文武雙全,不愧是武當新一代的翹楚了。


    此外宋青書還頗為精通排兵布陣,戰場縱橫之術,很有幾分統帥一方的領袖氣質。他的人際關係也算不錯,武當第三代的師弟們對他有羨慕有尊敬也有嫉妒,卻也都認可他作為大師兄的身份和能力,而宋青書也背負起了自己身為大師兄的責任,對師弟們寬和而不太過親密,嚴肅也不過於古板,常常指點師弟們武學上的缺漏,也是師弟們眼裏當之無愧的首席弟子。


    師叔們對宋青書也都挺好,對他期望甚高,也頗為照顧,是默認的武當未來之希望。太師父張三豐待宋青書也很和藹可親,雖說當張無忌出現後,這份愛憐疼惜之情大部分都會被轉移,可在張無忌出現之前,作為武當七俠的唯一後代的宋青書,確實是很得張三豐青眼的。


    宋青書的武當武學都學得不錯,然而像倚天屠龍功以及將來的太極劍法之類的,他並不多奢求,他的自身武學水準隻要和原著中宋青書的能耐堪堪相當就夠了,若是太過貪心,未來露出破綻可就糟糕了。


    歲月就這樣匆匆地從指縫間流逝無回,轉眼間宋青書已然十四歲了。十年前俞岱岩癱瘓了,而張翠山則是去了冰火島了。如今張翠山與殷素素已然帶著張無忌踏上了回歸中土的道路,也宣告著主線劇情的正式開始。


    此時張翠山一家人已經和俞蓮舟會合了,宋青書十分清楚張無忌很快就會中玄冥神掌,然後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和宋青書半分關係都沒有,他管不了,不想去管,更不能管。


    原著中張翠山夫婦從回歸武當一直到張三豐百歲壽宴上雙雙身亡時宋青書都未曾出場,事實上宋青書並不知道是何等原因會讓他連太師父的百歲壽誕都錯過了,但他既然暫時還不能行差踏錯改變劇情,那麽他必然是不能露麵的,因此宋青書按照張三豐百歲大壽的日期略略算了算日子,便偷偷地在半夜裏洗了幾次冷水澡,又故意不關上窗戶就睡覺,還強撐著去參加同門校藝,終於讓自己得了傷寒重症,如今臥病在床。


    各種思緒紛紛雜雜,太陽穴一跳一跳突突地疼,因病而全身酸軟疲憊的宋青書終於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那邊廂宋遠橋壓低了聲音,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給兒子捏好被角,便招呼著大夫一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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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一日餘,宋遠橋手裏捏著一張紙,神色難掩激動地走進了宋青書的房中,此時宋青書尚在病中。


    “青書,我剛收到你俞二叔的傳訊,他竟是遇到你張五叔啦!過些日子你五叔就要回來了,你怕是都忘了他罷,那時他忽而失去了蹤跡,你才不到四歲……唉,這都十年了,真是……正好你太師父的百歲生辰也要到了,到時候他老人家出關,可真是雙喜臨門的好日子,偏偏你卻在這時得了急病,你……唉。”


    “爹爹……對不起,青書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好孩子,也是我對你太過嚴苛,總怕你偷懶,誰知你卻是連生病了也硬撐著,是爹爹對不住你。”


    “不……不關爹爹的事……是青書自己太沒用了……”


    “這怎麽能怪你呢?青書啊,這次你實在是病得不輕,還是好好在家裏將養著吧,我會和你太師父解釋的,壽誕你就別參加了,也等你病好了再去拜見你五叔吧,往後日子那樣長,也不必急於一時。”


    “嗯……爹爹,青書親手給太師父雕刻的壽星公木雕請幫我帶去給他老人家……再幫我和太師父告一聲罪,青書沒法當麵給他老人家祝壽了……”


    “難得青書你有這份孝心,我一定會幫你帶到的,你太師父也會很高興的。”


    “謝謝爹爹。”


    雕花木門“喀嚓”一聲掩上,宋遠橋幾不可察的步伐逐漸遠去。宋青書定定地看著那扇半掩的窗,還有那一片小小的,蔚藍色的明亮天空。


    張無忌……他本是這世界的寵兒,天命的主角——可惜,如今有了外來者,這命運,怕是也由不得他了。


    像這種占有氣運的主角,一旦被人知道了他的命運軌跡——有時可能還真的不如一個普通人呢。


    發著高熱臥病在床的少年麵容清秀,臉頰上還帶著兩團紅暈,然而他的眼神卻十分明亮,完全沒有半分在病中應有的朦朧糊塗的感覺,隻有無可打破的堅韌。


    ——我會按照你的安排走下去的……命運……


    ——可你究竟能否束縛於我,那……便看各人的手段了……


    ——我不敢說人定勝天,可是……也萬萬別小瞧了我……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善類,為了能存在於這世上,即使是命定我灰飛煙滅,我也要爭上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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