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成一愣,不知薑悅要跟他說啥。


    薑悅靜靜的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站在正房台階下的那些侍女,目光在舒薇臉上稍微停了片刻。收回目光對範大成道:“舒薇前些日子立了大功,我答應還她自由。可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的,到底沒法過日子。有勞你幫襯她幾分,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不知你願不願意?”


    範大成眼睛一亮,少奶奶這是變著法的成全他和舒薇,他怎麽能拒絕?剛想說好,舒薇卻一頭衝過來,跪到薑悅跟前哭道:“少奶奶,您別趕奴婢走。甭管您是什麽人,奴婢都要跟著您,伺候您一輩子。”


    薑悅鼻子發酸,摸了摸她頭發把她拉起來,“這是什麽傻話,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不單是你,這院子裏所有人都要散的。淺月,你去把賣身契拿來,隻要想走的都還了身契,每人再給二十兩銀子盤纏,或是投親或是靠友,都各奔前程吧!”


    “少奶奶!”


    院中瞬間哭成一片,卻沒有幾個人說不走。


    薑悅也沒怪她們,在這些仆婦婢女們的心目中,契丹人就是十惡不赦的魔鬼,沾都沾不得。倘若她們伺候的主子是個契丹人,她們這輩子也甭想在親戚朋友麵前抬頭做人,出門不被人扔石頭都是好的。


    那種感覺,就有點像當漢奸吧?


    劉淺月抱著一個棗紅色的木匣子出來,一張張將賣身契還給眾人。眾人接過身契約,哭著過來給薑悅磕頭。


    薑悅平靜的受著,心裏默默祝福她們都有個好去處。


    發到舒薇時,舒薇突然抓著自已的賣身契,三下兩下扯個稀爛,然後重重的給薑悅磕了個頭道:“奴婢說過,這輩子也不離開少奶奶,若少奶奶容不下奴婢非要攆奴婢走,奴婢就隻有一頭碰死在這兒。”


    以她的性子,真幹的出來。


    薑悅苦笑道:“你這又是何必……”


    “少奶奶剛回來,身上肯定乏了,奴婢現在就去燒洗澡水。”舒薇卻不給她往下勸的機會,自顧自的道。話落起身,直奔廚房。竟一眼也沒往範大成身上瞧。


    範大成滿眼失落,愣愣的看著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收回目光,低頭跟劉熊等人走了。


    原來不算大的院子,瞬間空曠起來。


    薑悅看著發完身契的劉淺月道:“你也走吧,帶著方芳。那丫頭沒什麽心眼子,你多照顧她一些……”


    “奴婢不走!”劉淺月扔下這話,轉身也去了廚房。廚房幹活的都走了,晌飯就得她動手了。


    方芳更是連句話都沒說,甩著手就跟著劉淺月身後跑了。


    煙兒則不等薑悅說話,直接嚷道:“你也別想攆我走,你答應櫻桃管我一輩子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話落竟然拿鼻子哼了薑悅一聲,揚著小脖趾高氣揚的往正房走,“您洗完澡換哪件?我先找出來燙一下。”


    這一個一個的哪還有點規矩,擱在別人家早挨板子了。


    可此時,薑悅隻覺著鼻子酸的厲害,眼淚怎麽都忍不住……


    路淩摟住她肩膀,用力抱了抱。


    薑悅強忍著淚,笑道:“就咱倆人根本用不著這麽多下人,一個月多花多少冤枉錢?正好省了!”


    “可不是,我早就想攆走幾個,又怕你覺的我小氣。”路大爺為了哄她,不惜自汙。


    薑悅往他懷裏靠了靠,半晌抬頭,一臉嫌棄的道:“臭死了,快點洗澡換衣服。”


    哎呀,反了你了,還敢嫌棄自已相公?


    路大爺磨牙,薑悅不等他摞狠話,掂腳湊在他耳邊小聲道:“我幫你擦背好不好?”


    路大爺瞬間沒脾氣了,好,當然好,求之不得的好!


    聽見路大爺一疊聲的吩咐煙兒去廚房催洗澡水,薑悅抿唇笑了笑,然後一點點把腰身挺直。


    不管怎麽樣,日子還是要過的。


    好不容易催來洗澡水,路大爺卻沒讓薑悅伺候他沐浴。在馬上顛簸了好幾天,妞妞也累壞了,還是讓她歇歇吧。


    結果這一歇,就歇出個天大的遺憾。


    晚上路大爺早早的躺到床上,眼巴巴的等著薑悅投桃報李。歇了一下午,應該能禁住他折騰了吧?


    結果,薑悅笑眯眯的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親戚來了。”


    哪個親戚這麽沒眼色,大晚上的登門?


    路大爺張嘴就想吩咐人把這種二傻子打出去,看見薑悅那一臉促銷的笑容,他陡然想起自已在臥虎村鬧過的笑話,登時恨的直咬牙。“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來。”


    路大爺這個恨呐,要不說好人難做呢,早知道……


    隨著路大爺把薑悅帶回來,原本就亂成一團的京城越發的亂了。


    晨曦透窗而來,袁慎放下看了一宿的奏章,微微閉了會兒眼睛。


    馬成小心翼翼的把一碗明目湯捧到他跟前,“督主,太後娘娘剛吩咐人送來的,您喝一口補補氣血。”


    她是剛起床,還是也一夜沒睡?


    袁慎接過明目湯,盅壁的溫熱透過手心直達心底,他唇角彎了彎,眼底浮出柔軟的笑意。


    國不可一日無君,承平帝死的當日,還不到兩歲的九皇子就成了南朝新帝。


    剛剛冊封為後的櫻桃,也跟著榮升為太後。從剛住不到半個月的坤寧宮換到了更肅穆的壽康宮。


    也就是從那一日起,她每天清早都會打發人送一碗湯水送到奉天殿的偏殿。


    袁慎就在那兒做無冕之帝。


    每天的湯水都不一樣,可每次裝湯水的器具卻沒變過。就是一隻最普通的青瓷蓋盅,普通到有點頭臉的大太監都不屑用。壽康宮掌宮太監生怕拿這樣器具過去得罪袁慎,委婉的提醒了新上任的太後娘娘幾句。


    既然您都放下身段,送湯送水的討好權臣了,那就用點好家夥事兒,也省著袁大人誤會你怠慢他不是?


    誰知新太後看著軟弱,卻異常的固執,非用這個盅子不可。


    掌宮太監沒轍了,隻好硬著頭皮送過來。


    馬成也覺的奇怪,往裏遞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然而,袁慎卻盯著那隻蓋盅盯了足有一個時辰,越看越歡喜,最後竟露出從沒有過的明亮笑容。然後端著那碗冷透的烏發湯一口氣喝的連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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