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長公主語氣不好,怒裏透著酸,酸裏帶著怒,那股子‘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別扭勁撲麵而來。顯然是把路淩當成自家孫兒看待,以‘太婆婆’的身份自居。


    自古婆媳不兩立,天生的敵我矛盾。


    哪個‘婆婆’願意自已養的‘好豬’胳膊肘朝外拐向著‘爛白菜’?


    ‘好豬’不表態‘婆婆’還鬧心呢,何況當麵亮出態度,旗幟鮮明的保衛‘爛白菜’。


    這都不是火上澆油,這是往火裏扔炸藥。


    薑悅暗叫失算,光擔民心福康長公主地位尊貴、脾氣暴戾了,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要不……現在把路大爺攆回去?


    喵的!肯定來不及了……


    薑悅眼睛一轉,飛快的對路淩小聲道:“你快點罵我!就說是帶我來請罪的!”


    傻瓜!


    路大爺唇角一彎,揉了揉她腦袋沒說話,沈浪哭喪著臉出來,衝他道:“走吧,跟我去後院醒醒腦子!”


    薑悅腦子嗡的一聲,驚懼的看向路大爺。還真打啊?


    路大爺飛快的衝她笑了笑,無聲的做了個口型,‘做做樣子而已,不用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


    薑悅心都揪到嗓子眼了兒,滿眼祈求的看著沈浪,希望他能幫路大爺求個情。


    沈浪苦著臉搖頭,我祖母那脾氣……“算了,不就二十板子嗎,一閉眼就過去了!”


    薑悅急道:“你說的倒容易!”敢情不是你挨打。


    “沒事!”路淩凝眸往屋裏看了一眼,回手輕輕拍了拍薑悅的手,轉身就走。


    薑悅一下蜷緊手指,心底冰冷一片。


    這是福康長公主給她的下馬威,她知道,路大爺也知道,所以他才會乖乖的挨打!


    為的是讓福康長公主消消氣,不要再為難她。


    可這叫什麽事兒?


    憑什麽啊!


    看她不順眼罰她好了,憑什麽拿路大爺出氣?


    她在院子裏站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也沒人搭理她,好像所有人都忘了福康長公主要見她的這回事兒。


    薑悅心底突然騰出一股怒火,衝房門微微福了一禮,高聲道:“民婦路薑氏奉福康長公主之命,前來求見!”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豁出去了!


    半晌,門簾一挑,有小宮女出來道:“淩少奶奶,長公主命您進來!”


    薑悅立刻大步上前,跟著小宮女往裏走。


    剛進門,薑悅眼珠子就是一突,差點恍瞎。滿屋裏金光閃閃,大紅大綠,簡直誇張到了極限。隔著珠簾,隱約瞧見朱漆嵌貝的雲紋軟榻上斜靠著一個滿頭珠翠的華服老婦,那身衣裳……嘖,比沈浪還沈浪。


    薑悅暗暗撇嘴,就這審美……真是白瞎好東西。


    腹誹中轉過珠簾,瞥見福康長公主的長相,薑悅心一哆嗦。顴骨高聳,唇色暗沉,法令紋深如刀刻,一雙又黑又粗的眉毛,絲毫沒因為上了年紀而鬆緩,依舊淩厲的飛挑著。這一看就是個脾氣暴烈不好相與的啊!


    周圍還侍立著十來個宮女,卻連一聲喘息都聽不見,一個個仿佛木偶一般靜止不動,越發生出一股子壓迫感。


    怪不得沈浪進門前連大氣也不敢喘呢……


    薑悅暗中擰了自已一把,借著那股疼勁壓住心底的忐忑與慌亂,臉上如終保持著平靜而得體的笑意,緩步上前。


    立在榻前的女官微微挑眉,眼中滑過一絲詫異,膽子還挺大!


    此時,薑悅已到了榻前三步遠,有宮女拿來拜墊。


    薑悅跪倒的瞬間,瞥見福康手邊放了柄包金的鐵檀如意,心裏又是一哆嗦。


    這他喵的,還預備了凶器是咋的?


    事以至此,怕也沒用,她隻能硬能著頭皮跪下去。


    “路薑氏拜見福康長公主,祝長公主殿下鳳體安康,吉祥如意!”姿勢端正,語氣恭敬,挑不出絲毫瑕疵。


    心裏再不舒服,禮數也不能差,否則就是上趕著找收拾,主動給人遞刀。這種傻事,薑悅才不會做。


    再者伸手不打笑臉人,萬一福康長公主看在她恭敬的份上,就不找她麻煩了呢?


    饒是如此,薑悅也做好了被啐一臉,或者是挨東西砸的準備。畢竟這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暴躁、不講理!


    然而,福康長公主隻淡淡的道了聲,“抬起頭來!”


    沒有怒意,更沒有刻意的為難。


    薑悅一愣,這可不像傳說中福康長公主的做派啊?


    難道狠招在後頭?還是二十板子賞出去了心裏痛快,準備放她一馬?


    薑悅腦子裏瞬間冒出一堆念頭,可現在不是瞎琢磨的時候,她忙直起身子,微微仰頭,視線卻隻停在福康長公主鼻子的位置。這是禮貌也是規矩,身為下位者,沒有資格與上位者對視。


    守在榻前的女官冷眼看著薑悅的一舉一動,連她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也沒放過,片刻,轉身衝榻上微微點頭。


    模樣長的好,儀態、規矩上也挑不出毛病,雖然有些沉不住氣,倒也不算粗鄙無知。


    福康長公主又道:“抬眼看著本宮!”


    你有什麽好看的,哼!


    薑悅一邊腹誹,一邊順從的抬眸和福康長公主對視。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入目是一雙狹長的鳳眼,年輕時肯定也是顧盼神飛的,此時卻有些混濁,瞳仁上似乎還蒙了一層淡淡的白霧。


    薑悅心裏一動,突然有個念頭蹦出來。屋裏整這麽刺眼……難道是?


    她不著痕跡的微微側了側身子,又把臉抬高。冒著晃瞎的危險,用旁邊那隻鎏金大擺盤將陽光折射在自已臉上。


    女官注意到她這個小動作,神色一愕,立刻端了杯茶遞到福康長公主手上。


    福康長公主也仿佛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像是在思量什麽。


    薑悅的心也懸在嗓子眼,連呼吸都放緩了。怒大傷身,就算我抖機靈抖錯了,您也千萬別發飆啊!


    可怕什麽來什麽,福康長公主突然一拍小幾厲聲喝道:“路薑氏!你可知本宮為何罰你相公?”


    哎喲我去!


    我能說我不知道嗎?


    薑悅還真不敢說不知道,老太太肯定會抽她。不知道?行,那你也來二十板子醒醒腦!


    薑悅想了想,硬著頭皮道:“長公主殿下這是對他的愛護,小懲大誡,提醒他內外有別,應該由內宅婦人擔起來的責任,就該由婦人擔。他時時處處的強出頭,惹人笑話不說,還會耽誤正經事。同時也是對我的教誨,提醒我不要成為我相公的軟肋和負擔。


    我既然嫁為人婦,就該替他挺起內宅這片天,讓他安心做外麵的事,總躲在他的羽翼庇護下享受安樂,早晚會連累他。除此之外,該有的勸誡也要有,不能一味的討好順從。這樣看似端莊柔婉,實則卻是招禍之道。多一雙眼警醒,總歸是好事。民婦見識淺薄,也隻能想到這些,還請長公主殿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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