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老師早!”


    “早。”


    沈渡戴上口罩和帽子走進手術室,實習生元氣滿滿地跟他打招呼,他點了點頭,說:“東西準備齊全了?”


    實習生說:“已經準備好了,護士去接病人了。”


    沈渡“嗯”了一聲,再次檢查了一下手術器械,隨口問:“主刀醫生怎麽還沒來?”


    “我這不是來了嗎,催什麽催?”沈渡的話剛剛說完,一道聲音從門口飄進來,人未到,聲先至,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沈渡往後看了一眼:“葉醫生好大的架子。”


    葉清白穿著短袖洗手衣,笑嘻嘻地走進來:“沈老師休息好了?”


    “還行。”沈渡敷衍地應了一聲,“孟杉怎麽樣?”


    “好得很。那小子說了,這些苦難,帥氣的男孩都該受著。”葉清白吐槽,“搞得咱們不受苦難都不是帥氣的男孩子一樣。”


    沈渡笑了笑。手術室裏一如既往的安靜,三方核查後,沈渡開始給病人麻醉。


    不遠處的一間單人病房外,葉晚再次看了看門上的名字,確認無誤後才敲了敲門,少年清朗的聲音從裏麵傳出:“進來。”


    葉晚推門走進去,隻見做完手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的孟杉正半躺在床上啃蘋果,見到她進來,嗆了一下,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忙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背,說:“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孟杉擺擺手,隨即瞪大眼睛打量她,“我在做夢嗎?”


    葉晚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精彩:“什麽?”


    孟杉喃喃道:“那你怎麽下凡了呢?”


    “下凡?”葉晚哭笑不得,然後找了個花瓶,把特意挑的花插了進來,說,“不是你讓我來的嗎?恭喜你從手術室平安出來。”


    孟杉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應該是從手術室活著出來,感恩!”


    少年活力強,做完手術還活蹦亂跳,仿佛隨時準備去天上摘星星。葉晚給他削蘋果,隨口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不無聊嗎?”


    孟杉搖搖頭,說:“我爸媽都忙著掙錢,請的護工有事出去了,我的哥們兒都是放學來看我,不過我不無聊,”他的手往後一指,說,“這不在看你嗎?”


    葉晚“嗯”了一聲,往後看去。牆上掛著一台大電視,電視上正放著她的某場演唱會。她還從來沒有在電視上看過自己的演唱會,一時間愣住了,喃喃道:“原來我的臉在電視上顯得那麽大。”


    孟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去現場看過姐姐的演唱會,姐姐的現場發揮一百分!”他說話的時候還在吃蘋果,蘋果的香味飄散出來,似乎連誇獎的話也帶了一點兒蘋果的香味,“沈醫生的現場發揮也是滿分哦。”


    葉晚聽見他提起沈渡,頓時對自己的演唱會失去了興趣,問:“你好像和沈醫生很熟。”


    “特別熟。我是葉醫生和沈醫生的病人,那時候葉醫生和沈醫生還是實習生,我的主治醫生忙不過來,我又時不時地犯一次病,所以我的主治醫生就把我托給葉醫生和沈醫生。我吧,不爭氣,三五個月就給他們添一次麻煩。”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看,遭報應了吧,頭發都沒了。”


    葉晚想笑,卻笑不出來。雖然孟杉說得簡單,但是她能想象那些年他是怎麽挺過來的。她聽盛玉說,孟杉得了急性白血病,六歲發病,接受化療後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隻有眼睛大大的,他揚言自己是a市第一人民醫院第一帥氣的男孩子。


    當時沈渡和葉清白都是二十出頭,對他們的第一個病人可以說是用心至極,即使後來兩人相繼離開了血液科,但是對孟杉還是很關注。


    “葉醫生和沈醫生是非常優秀的畢業生,所以我的父母很放心,幹脆把我丟在醫院,讓他們照顧我。你知道他們有多優秀嗎?”孟杉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樣子,說,“沈醫生家裏三代從醫,父親是牙醫,母親是外科醫生,爺爺是中醫,而沈醫生從小就有‘天才’的稱號,一畢業就被醫學院留下來代課,他的麻醉技術好得不得了。葉醫生就不多說了,如果能不那麽囉唆就好了。”


    葉晚心想:其實最囉唆的是你吧?


    葉晚笑了笑,遞給少年一個蘋果。他有點兒害羞,撓了撓腦袋:“我的話是不是太多了?”


    他的臉上沒有血色,葉晚忍不住放柔了聲音:“累嗎?”


    他慢慢地躺下來,搖了搖頭:“晚晚姐,你別走啊。我如果累了就睡一會兒,很快就醒。”


    葉晚點點頭:“我不走,你再給我講講沈醫生的事吧。”


    孟杉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就知道晚晚姐想聽沈醫生的事情。”


    葉晚的臉一紅,摸了摸鼻子,強裝鎮定,又覺得被一個小孩揶揄了沒麵子,粗聲粗氣地“威脅”他:“說不說!”


    孟杉投降:“說!沈醫生最不愛笑了,每天都很嚴肅,嚴肅地跟我談話,嚴肅地跟我說病情。有一次,他帶我出去玩,還皺著眉頭。不過……沈醫生很溫柔。”


    溫柔?


    這個詞跟沈渡有關係嗎?


    葉晚對此持懷疑態度。孟杉繼續說:“沈醫生給我做過一次骨髓配對,沒成功。結果出來那天,我一天都沒見到他。晚上查房後,我都要睡著了,沈醫生才推門進來。”


    也是在這間屋子。葉晚的目光落在門口,想象著那天的沈渡是怎樣的沮喪,順著這條路,坐在她坐著的椅子上,在黑暗中看著病床上的少年。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沈渡,表情無助,像個孩子。


    “他的嗓子都啞了,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情緒壓製住。他跟我說:‘對不起,孟杉,我盡力了。’我聽得都要哭了。他對我那麽好,我的親人都不願意給我做配對,他哪裏對不起我呀。”


    不知道為什麽,葉晚的心突然像被針紮了一般疼了起來,鼻子一酸,側過了臉。


    孟杉沉默下來,半晌後,才說:“晚晚姐,你沒事吧?”


    葉晚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說:“再多說一點兒吧,我還想聽。”


    她想從別人口中多聽聽沈渡的事情,想象著再年輕一些的他是什麽樣子,是經曆了什麽,才在這一年走到她的身邊,變成了她心裏的他。


    那天,孟杉說了很多關於沈渡的事情。孟杉有時候說著說著會睡過去,葉晚坐在病床旁邊,耐心地等他醒過來,他醒來後就繼續說,一次又一次。夜幕降臨,在他再次睡過去後,葉晚忍不住趴在病床邊,也睡了過去。


    02


    “恢複得還不錯。”


    “好,謝謝。”


    沈渡在病房外向護士仔細詢問孟杉恢複的情況後,才走進來。他隻是按照慣例每天過來看一眼孟杉,誰知道進去後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葉晚。


    病房裏的窗簾沒有拉上,窗外微弱的燈光以及還未褪去色彩的晚霞照進來,他能看見葉晚趴在床沿,臉微微側著,小臉上有著紅暈,像個小飯團一樣縮著。他的心驀地一軟,腳步放慢了。


    他不想驚動孟杉,但是葉晚這樣睡容易生病。他走過去,輕輕地推了推葉晚。葉晚被驚得一動,半睜著眼,看清是他後,眼前猛地一亮:“沈……”


    “噓。”沈渡冰涼的手指閃電般地放在她的唇邊,“別說話。”


    葉晚乖乖地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剛剛坐著還好,誰知道才動一下就覺得全身發麻,腦子昏昏沉沉的。沈渡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將她攬在懷裏,手往她的額頭上探去,他的眉頭皺起來:“發燒了。”他攙著她往外麵走,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責備,“你自己沒感覺嗎?”


    葉晚搖了搖頭,委屈道:“我好久沒生過病了!”


    她還有理了是吧?沈渡半是無奈半是生氣,帶她去辦公室量了體溫,38.5c,還不到打點滴的度數。他說:“我送你回家。”


    葉晚懨懨地睜開眼,說:“那就麻煩沈醫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她的眼裏有一抹竊喜。他覺得好笑,拿起車鑰匙,說:“還能走嗎?”


    葉晚眨著眼睛,許是生著病,她困得厲害,連打了幾個哈欠。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眼神著實無害:“如果我不能走呢?”


    沈渡輕哼,往前走去:“爬總會吧?”


    葉晚:“……”


    狠心的人!


    好在葉晚走路的力氣還是有的,沈渡又刻意放慢了腳步,她跟著不是很吃力。


    兩人上了車,一路上,她對沈渡竟然還記得去她家的路十分欽佩,a市這麽大,難為他這個活地圖了。


    沈渡念著她生著病,不跟她計較,把廣播打開,隨手調了一個頻道,兩個主持人正在聊八卦。一個主持人說:“我個人認為葉晚是喜歡周南明的,大家都知道,周南明是出了名的浪子,他到底在國外有沒有家室,我不知道,但是他交過不少女朋友。”


    另一個主持人馬上接話:“《帶你去旅行》的女主角朱麗絲曾經跟他傳過緋聞,後來不知道兩人怎麽就分手了。”


    “是的,有人說是因為葉晚。那會兒葉晚的事業正處於低迷期,周南明才從美國回來的。這樣的英雄救美,葉晚怎麽可能不動心?”


    聽不下去了!


    葉晚偷偷去看沈渡的臉色,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真是奇怪,八卦的主角就在他的旁邊,他怎麽能聽得津津有味呢?


    沈渡能感受到旁邊的葉晚坐立不安,心情愉悅地彎了彎嘴角。這時,一隻小手偷偷摸摸地伸了過來,想要按掉廣播。沈渡的眸子一動,冷聲道:“不許動。”


    葉晚頓時不敢動了,瞪了沈渡一眼,悻悻地把手縮回去,又忍不住解釋:“別聽他們胡扯,我跟周南明真的什麽關係都沒有。”


    葉晚的聲音有點兒小,她認認真真地為自己辯解,就差豎起三根手指發誓了:“真的什麽都沒有。”


    車子拐了一個彎,駛進葉晚住的小區。沈渡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采訪的時候葉晚身上披的黑色西服,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語氣冷淡地開口:“你跟我解釋做什麽?”


    跟他解釋做什麽?


    當然是怕他誤會啊!葉晚剛想反駁他,又覺得渾身沒有力氣,軟綿綿地靠著車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太沒有殺傷力,沈渡絲毫沒有接收到。


    這次可能是看在她是病號的分上,沈渡下車給她開了車門。她還生著他的氣,不肯讓他扶,搖搖晃晃地在前麵帶路,他無奈地跟在後麵。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層層往上升。沈渡還是有點兒不放心葉晚,伸出手想去試試她的體溫,一雙手卻忽地伸了過來,遮住了他的臉。


    沈渡:“……怎麽了?”


    “別抬頭。”葉晚的聲音微不可聞,她的手固執地擺在沈渡的麵前,“電梯裏有攝像頭,不安全。”


    沈渡的心一沉,安攝像頭是為了安全,在她的眼裏,卻是不安全。


    她的手很小,細長的手指擋在他的眼前,像無瑕的白玉。他透過指縫,能看到她防備的眼神。他暗暗地歎了口氣,說:“怕什麽?”


    葉晚抿了抿唇,小聲說:“怕你被別人看見。”似乎怕沈渡把她的手拿開,她又快速地說,“你別拒絕我的好意啊,沈渡,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也過不了正常的生活。”


    沈渡垂眸,沒有把葉晚的手拿開,隻是一直看著她。她的臉太小了,隻有巴掌大,化了淡淡的妝,眼神卻非常堅毅,仿佛是一個在危險來臨時保護心愛玩具的小孩。


    如果換作平時,他可能會說一句幼稚,然後把她的手撥開,他是磊落的,自然不怕流言蜚語。


    可是這次,他看著她,看了又看,還是沒有狠下心。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03


    葉晚回到家後,終於卸掉了所有的防護裝備,癱軟在沙發上,幾乎要睡過去。她懶洋洋地招呼沈渡:“你自己隨便坐。”


    沈渡打量了一下她家的陳設,典型的小女生的房子,不是很大,色調溫柔,牆上掛著幾個相框,相框裏是一些晦澀的畫,廚房是半開放式的,明顯沒怎麽用過。


    他燒了一壺水,又拿了個抱枕墊在她的腦後,接著拿出紗布和醫用酒精,把她袖子撩起來,小心翼翼地自她的頸部開始擦拭。她半眯著眼睛,臉色蒼白,突然一笑:“看來找個醫生男朋友很重要……”


    沈渡的手頓了一下,沒說話。她又繼續說:“至少輕易死不了。”


    “我看你是不難受了。”沈渡一邊說一邊拿起她的另一隻手,“話那麽多。”


    葉晚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小聲說:“我生病了嘛,生病的人最大。你不要因為見過的病人多,就不把生病的人當回事哦。”


    沈渡擦得很仔細,擦完酒精後,又給她倒了杯水,試了試水溫才遞給她。她半靠著沙發,捧著水杯,水汽氤氳,她的眉眼模糊起來。


    “你一直都這樣嗎?”沈渡給自己倒了杯水,問道。


    葉晚晃了晃頭:“哪樣?”


    “一直這麽乖,醫生說什麽就是什麽。”


    葉晚抿嘴笑,“嗯”了一聲:“是啊,我一直很乖。”她頓了一下,身子往沙發裏縮了縮,說,“我很少生病的。小時候跟我爸吵架,我生他的氣,不想讓他照顧,所以不許自己生病。後來長大了,我不想給我舅添麻煩,也不生病。再後來,我討厭周南明給我請的私人醫生,更不想生病了。”


    沈渡笑著說:“你說不生病就不生病,給自己催眠嗎?”


    葉晚有點兒不好意思,伸出手指比了一個“一”,說:“其實我是生過病的。感冒就不說了,狂吃藥吧。發燒過一次,差點把自己燒傻,我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後來呢?”


    “後來,不是沒死成嘛!”她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把杯子拿遠了一點兒,對他露齒一笑,小虎牙露出來,“早知道你在醫院,我就早點兒去醫院了,說不定能早點兒遇到你。”


    沈渡又給她倒了杯水,然後遞給她,她非常乖巧地接過。他看了眼時間,今天他不值晚班,可以早點兒回家。他站起身來,還沒有邁開腳步,手指就被她攥在了手心。他無奈地回過頭,她的眼睛往旁邊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明明是病怏怏的,偏偏讓人覺得她揚揚得意。


    沈渡開口:“放手。”


    葉晚一臉委屈地看過來,眼神裏帶著央求。沈渡被她這個眼神一掃,仿佛有什麽一下子戳到了心窩,然後軟綿綿地撞著他的心髒,讓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別過臉不看她,聲音卻帶了些許溫情:“我不走。”


    葉晚不信:“真的?”


    他抽出自己的手,葉晚手中一空,手在空中晃了兩下,又縮了回來,嘀咕道:“我現在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就算你跑了,我也抓不住你。”


    雖然是嘀咕,但是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落到沈渡的耳朵裏。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本來我想去給你煮粥的,算了。”


    他坐了下來:“我還是坐著吧,畢竟是客人。”


    葉晚賣乖:“你坐著,你坐著,我去煮粥,你想喝什麽?”


    沈渡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去吧,你泡什麽我就喝什麽。”


    葉晚:“……”


    沈渡最後還是起身給她煮了粥,房間裏一時安靜了下來。陽台的窗簾沒有拉起來,玻璃窗上模糊地映著沈渡在廚房的身影——他打開水龍頭的樣子好看,他淘米的樣子好看,他靠在吧台旁等水開的樣子也好看。


    沈渡怎麽樣都好看,葉晚認為,陪在她身邊、看著她的沈渡最好看。


    粥有點兒燙,葉晚吹了吹,才喝一小口,就忍不住說話了:“我今天和孟杉聊了好久,說到了你。”


    “他說你可厲害了,麻醉水平一流,還很溫柔。我當時還在納悶,你哪裏溫柔了?然後我就看到了,現在的沈醫生真溫柔啊。”葉晚把頭埋得低低的,眼睛裏溢著笑意,“沈渡,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很厲害。”


    她本來就是自顧自地說,不指望他會回答,他卻忽然開口,說:“我知道。”


    “嗯?”


    沈渡輕輕挪開目光,默默地想,他知道的,知道她在沒有遇到他的日子裏有多麽厲害,知道她把一座座獎杯捧回家,背地裏付出了多少汗水,也知道她看似柔柔弱弱,其實非常堅強。


    她平時張牙舞爪,生病的時候卻像一隻溫軟的小貓兒。


    沈渡沒再說話,葉晚也沉默了下來,整個屋子隻聽得到她小口喝粥的聲音。


    她真的很乖,他給她盛多少,她就喝多少,最後,碗裏幹幹淨淨的,一粒米也不剩。


    她偶爾有點兒任性,卻不敢太任性。


    沈渡把碗筷洗完後,發現她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睡著的葉晚手裏攥著被子,蜷縮在沙發上的一個角落裏,形成一副自我保護的姿態。他輕輕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她很瘦,輕得不像話,在睡夢中不安地皺著眉頭。


    臥室的燈沒有開,借著客廳的燈光,他把被子撩開一角,然後把她放到床上。


    許是他的動作幅度有點兒大,她動了一下,電光石火間,她溫熱的唇順著他的臉滑過,蜻蜓點水般地掠過他的唇。她的唇柔柔軟軟的,像他最愛吃的麵包,被她的唇碰過的地方像著了火般燃燒著,他的動作定格了。


    他們的影子映在牆上,姿勢親密。


    就在剛剛,她的唇偷襲了他的唇。


    沈渡僅僅遲疑了一下,就把葉晚放在了床上。葉晚動了動,醒了過來。


    沈渡眼中的溫柔霎時退了個幹幹淨淨,他鬆開手,說:“已經退燒了,你睡吧。”


    葉晚乖乖地點了點頭,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把手伸進口袋裏掏了掏,變魔術般掏出了一朵小花。她輕輕笑著:“今天送給孟杉的花兒裏,我留了一朵,差點忘了給你。”


    那是一朵淡粉色的花兒,小小的,開在她的手心,把她的手心襯得粉白。沈渡注視了一會兒才接過花,給她蓋好被子,放柔了聲音:“睡吧。”


    葉晚低低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聽到沈渡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又聽到關門的聲音,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渡離開了葉晚的家。十二月寒風凜冽,他把手揣在口袋裏,慢吞吞地沿著街道走。過了一會兒,他給張與川打電話,說:“有沒有空?出來喝兩杯。”


    張與川說:“沈大醫生怎麽有空了?”


    沈渡沉吟片刻後,說:“我今天收到了一朵花。”


    “你收到花不是很正常嗎?”張與川不以為意,剛好他今天不值班,閑得沒事幹,正想跟沈渡說個位置,便聽見沈渡低低的聲音傳來:“這次的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沈渡就是覺得這次的花不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想把一朵花帶回家,找最漂亮的瓶子,注入最清澈的水,虔誠地把它放進去,看它美麗地綻放。


    就是這麽不一樣。


    04


    葉晚睡了一覺後,覺得好多了。她揉了揉眼睛,想起昨晚的事情,又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想起了某種模糊的觸感。


    昨晚那個溫柔的沈渡……是她幻想出來的嗎?


    想到這裏,她光著腳下床,然後跑到客廳裏。沈渡臨走之前把一切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就連沙發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好像他從沒有來過一樣。


    葉晚坐在沙發上給沈渡發消息:昨晚謝謝你了。我該怎麽補償你呢?


    請吃飯?看電影?去遊樂場?葉晚在心裏美滋滋地想,想一想就覺得很浪漫。


    沈渡回消息:把昨天的出診費付一下。


    葉晚:“……”


    果然,昨晚那個溫柔的沈渡真的是她幻想出來的,現實中的沈渡像座雪山一樣,遙不可及,能把她所有的浪漫想法全凍住,她悻悻地想。


    沈渡又來發消息:鍋裏有粥,把它喝了。


    葉晚眼前一亮,快速跑到廚房,鍋裏的粥還冒著熱氣。她鼻子一酸,給自己盛了一碗,靠在台子上喝了起來。


    “叮咚。”


    門鈴忽然響起,葉晚怔了怔,手忙腳亂地把碗往台子上一放,抱著某種期待似的跑去開門,看清門外是誰後,眼中閃過一抹失望。門外的許音袂提著大包小包,累得氣喘籲籲的,見葉晚來開門,愣了一下後,說:“你起得這麽早?”


    葉晚悶悶地“嗯”了一聲:“你來了。”


    “喂,你這是什麽表情?你以為是誰來了?”


    許音袂說著,把葉晚擠到一旁,就走了進來,打算把買的吃的放到冰箱裏。許音袂打開冰箱,見裏麵的東西幾乎沒有動過,一臉奇怪地說:“你不要告訴我,這些天你都是在外麵吃的?”


    葉晚“嗯”了一聲,腳丫子踩在地上的時間久了,有點兒涼。她端著碗,坐到沙發上喝粥。許音袂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到沙發上了:“我是不是見鬼了,你不是最討厭喝粥嗎?”


    “誰說的?”葉晚沒好氣地瞪了許音袂一眼,“從今以後,我最愛喝粥。”


    許音袂把手中的東西丟在原地,跑到葉晚麵前,一臉好奇地問:“說,這兩天你經曆了什麽?你把那個任性的葉晚弄到哪裏去了?”


    葉晚捧著碗笑,雙眼彎彎,露出小虎牙,一臉的得意藏不住。她說:“我生病了,醫生來照顧我,現在已經好了。”


    “我猜那個醫生姓沈吧?”許音袂抱著抱枕,揶揄道,“你們進展這麽快?我可是聽說了,沈醫生從來不近女色,你居然能把他騙到家裏來,不愧是我們的葉晚。”


    “什麽叫騙?!”葉晚反駁,“是他自己把我送回家的。再說,我們也沒什麽進展。”說著,她又有點兒喪氣,“在他眼裏,我隻是個病人,我病倒在他麵前,他履行一下醫生的職責而已。”


    她唉聲歎氣,越發覺得白粥沒有味道。許音袂忙揉了揉她的頭發:“喂喂喂,別把自己說得這麽可憐,我看他就是喜歡你了,哪有醫生照顧病人照顧到家裏的道理?”


    葉晚瞪著眼睛,說:“真的?”


    許音袂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她“啊”了一聲,說:“我都忘了來幹什麽的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字跡淩亂的紙,說,“這是我根據你新譜的曲子填的詞。我懶得開電腦,又想著要來見你,就給你帶了草稿紙,你休息好了就試唱一下。”


    紙皺巴巴的,字跡橫飛,很有許音袂的風格。


    葉晚“嗯”了一聲。許音袂擔心地看著她,說:“你最近打算幹什麽?要不要去旅行?或者去舊金山看看嶽先生?你們兩年沒見了吧?”


    葉晚發呆,喃喃道:“今天沈渡在醫學院有課,要不是身體不好,我肯定要去蹭課。”


    許音袂無奈道:“喂!”


    葉晚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不去了,舅媽一直沒有醒,我去了也是給舅舅添堵。”


    許音袂欲言又止。


    葉晚縮在沙發上,用小號發微博:昨天偷了一朵小花花送給某人,唉,到現在也沒有聽到一句誇獎。現在的醫生哦,就是太盡職了,連被撩的時間都沒有。


    正在上課的沈渡察覺放在講桌上的手機微微振動,瞥了一眼手機,發現是小飯團發微博的提示。


    微博什麽時候有這個功能了?


    他僅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便黑了下去。正好他講完了這節課的內容,看了看手表,距離下課還剩十分鍾。他打開書,打算帶學生們預習下節課的內容。


    這時,有個女生舉起了手。沈渡問:“怎麽了?”


    女生說:“沈老師,這節課我們就上到這裏吧。我們來聊聊天?”


    沈渡揚了揚眉。他知道有些非專業課老師喜歡在課堂上侃大山,但是他在課堂上從來不會,他向來有計劃,一節課四十五分鍾,安排得滿滿的,講完正好下課。今天不知道怎麽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備課的內容竟然提前講完了。


    他把書放下,說:“聊什麽呢?”


    下麵的學生紛紛交換驚喜的眼神。哇,沈老師不但願意跟她們聊聊,還問她們聊什麽?


    有學生壯著膽子舉手,問:“沈老師,您……您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


    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


    沈渡稍稍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


    學生大驚失色。什麽?搖頭是什麽意思?不喜歡女孩子?學生們還沒腦補完,就見沈渡開了口,說:“我好像沒有什麽喜歡的類型,我喜歡誰,誰就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葉晚呢?我看見沈老師的手機屏保是葉晚的照片呢。”


    沈渡:“……”


    他隻是懶得換回來而已。想了想,他才說:“係統自動設置的,看著挺好看的,我就沒有換回來。那是葉晚嗎?”


    混跡在學生中間的張與川笑得差點從板凳上掉下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想象,一向嚴肅的沈渡會這樣胡說八道,問題是,居然真的有人信了。他看見一個女生拍了拍胸口,鬆了一口氣:“還好沈老師不喜歡葉晚,不然我都要懷疑葉晚說的醫學院的小哥哥是他了。”


    可不就是沈渡嗎?


    張與川偷笑。沈渡淡淡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他忙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沈渡平時不苟言笑,除了書本上的東西,從不和學生交流別的,所以學生們都對沈渡好奇得不得了。學生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問題層出不窮。


    饒是沈渡再冷靜,也招架不住。他看了一眼手表,說:“還有一分鍾下課,還有問題嗎?”


    有男生舉手,說:“沈老師,跟我們說說您的初戀吧。”


    沈渡停頓兩秒鍾,麵無表情:“這節課提前下課,準備一下,下節課考試。”


    全體學生沉默,隨即淚流滿麵。沈老師,是您讓我們問的!我們不就是想聽個八卦嗎,這報複來得也太快了吧?


    學生們還沒哭完,沈渡再次插刀:“我出卷子,成績計入平時分。下課!”


    “老師再見!”


    學生們倒是想和沈渡再見,就是不想看見卷子啊!


    沈渡無視一眾苦哈哈的學生,抱著書走出了教室,早就溜出去的張與川站在走廊上等他,見他出來,豎起了大拇指:“沈老師厲害,一如既往地記仇。”


    沈渡淡淡地說:“休假?”


    “昨天我陪你喝酒,喝得暈乎乎的,你倒好,喝了兩三杯就不願意喝了,害得我睡過頭,幹脆休假了。”張與川從口袋裏掏出一部手機,說,“葉晚上次被搶走的手機找回來了,我聯係不到她,你幫我還給她吧。”


    沈渡看著張與川手中的手機,手機很小巧,是很老的款式,讓人深深懷疑能不能開機。他接過來,說:“是你自己想起初戀,喝個不停,還怪起我來了?”


    張與川悻悻地點了點頭,又不想輸給沈渡,說:“你還沒初戀呢。”


    沈渡眉頭微皺,突然笑了笑:“沒有就沒有,免得傷心。”


    張與川頓時覺得紮心了。昨天晚上他和沈渡在一起喝酒,本來在說沈渡的事情,誰知道沈渡盯著桌上的一朵花發呆,到最後,反倒是他不停地絮絮叨叨,連怎麽回家的都不記得了。


    他問沈渡:“你下午沒課了吧,去打籃球怎麽樣?”


    沈渡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先去送手機吧。”


    “嗯?”


    “她丟了手機應該很著急,先解決她的燃眉之急,再說打籃球。”


    張與川:“……”


    沈渡的心情愉悅起來,好像一上午不安寧的心神因為這個理由平複了。他打開手機,仔細看了看葉晚發的微博,評論:花很好看。


    葉晚回得飛快:誇我!


    醫學院沈渡:誇過了。


    小飯團:什麽時候?!


    沈渡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他把手機收起來。他確實誇過了,至少,他沒有把屏保換了。


    05


    沈渡和張與川到葉晚家的時候,葉晚正讀著許音袂寫的歌詞,許音袂坐在葉晚旁邊吃薯條、看電視,好不愜意。葉晚咬牙切齒:“許大詞作下次寫字的時候能不能工整一點,這是什麽字?”


    許音袂瞥了一眼,說:“紅,草莓的那個紅。”


    葉晚張了張口,正想懟許音袂,門鈴響起來了,她瞪了許音袂一眼,惡狠狠道:“等會兒再收拾你。”


    門鈴一聲一聲地響著,葉晚跑過去,打開門後“啊”了一聲,愣在了原地。


    門外,沈渡手裏拎著個袋子站著,麵無表情,不知是不是外麵風太大了,他眉宇間染著冰冷,黑色的羽絨服顯得他更加冷漠。


    葉晚見是沈渡,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沈渡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她氣色不錯,看起來燒退下去了。他暗暗鬆了一口氣,最後,目光定格在她沒穿鞋的腳上。


    她人小腳也小,白玉般的腳踩著冰冷的地板,看著就冷。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把腳往後撤了撤,幹笑:“沈渡,你……”


    “我來給你送手機。”沈渡收回了目光,讓開一些。葉晚這才看見張與川,揮揮手,打了個招呼,又看著沈渡,有點兒怕怕的。沈渡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然後塞到她的手裏,說:“我走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葉晚沒有穿鞋,一時間追不上去,站在門旁,可憐巴巴地喊他,“來都來了,不進來坐坐嗎?汽油不要錢嗎?”


    沈渡的身子一頓,張與川夾在兩人之間,尷尬死了。聽到聲響的許音袂走了出來,說:“怎麽了?”


    她看到的場景是葉晚扒在門上,一隻腳立著,另一隻腳甩來甩去,看樣子隨時準備赤腳跑出去。而沈渡背對著門在等電梯。她頓時覺得沒眼看,感慨葉晚這演技不去演電影真的是可惜了。


    她一笑,剛要說話,臉上的笑容卻僵硬了,張與川正直直地看著她。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麽在這裏?”


    場麵頓時尷尬了。葉晚和沈渡一時都忘了各自的事情,同時看向出聲的兩個人。張與川挑眉,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書呆子。”


    許音袂像被挑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眉心一跳,剛剛的一絲尷尬頓時煙消雲散,咬牙切齒地道:“小警察!”


    張與川笑吟吟地攤了攤手:“如你所想,我現在就是小警察。”


    許音袂接話接得飛快:“讓你失望了,我還是書呆子。”


    “提問。”葉晚舉手,低聲道。


    許音袂宛若黑麵神:“問。”


    沈渡幫葉晚問道:“你們認識?”


    “可不是嗎。”許音袂微笑,“我們不但認識,而且很熟。他是我的高中同桌,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破案和嘲笑我。”


    “你不也是,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寫酸詩,然後發在校刊上羞辱我。”


    沈渡:“……”


    葉晚:“……”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此地不宜久留。葉晚在驚訝之下,腿沒有收回來,尷尬地僵在原地,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


    沈渡倒是很快回過神來,見她還杵在原地,走過來,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把她扯進屋子,問:“吃飯了沒?”


    葉晚搖了搖頭:“你說哪一頓?晚上的還沒吃。”


    沈渡微微一愣,又耐著性子問:“粥喝了?”


    “喝了。”葉晚仍好奇門口兩人的事情,脖子伸長了往那邊瞅,“他們……他們……”


    “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說,你吃飯。”沈渡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坐下來,再次看了看她,說,“在吃飯之前,你去穿襪子。”


    葉晚一怔,眼前的沈渡沒了之前的冷漠,反而有點兒凶巴巴的,讓她感覺親切了不少。她乖乖地跑到臥室裏穿好襪子,出來時,沈渡已經把買的午飯擺在桌上,拿了本書看了起來。


    門口的許音袂和張與川出去了,房子裏隻有葉晚和沈渡兩個人,顯得安安靜靜的。


    葉晚拿起筷子,菜裏麵有她不喜歡吃的香菇,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渡一眼,見他沒有注意她,一點點把香菇挑出來,然後放在一旁的碗裏。借著眼角的餘光,他能看到她的小動作,覺得有些好笑,說:“挑食?”


    葉晚嚇了一跳:“沒有!”


    沈渡輕哼一聲,翻了一頁書,不置可否。


    葉晚吃著飯,偷偷看他,說:“沈渡,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多冷漠啊,誰能想到你居然這麽凶巴巴的,還很記仇。”


    兩人明明認識沒多久,她的話語中卻透露出兩人認識了很久一般。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了他的人生,就好像陪他過了二十幾年一樣。


    沈渡抬頭,輕輕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葉晚又說:“你知道什麽是長大嗎?”見沈渡在聽她說話,她笑眯眯地說,“長大就是可以把蛋黃扔掉,可以把不喜歡吃的菜挑出來。”


    她把歪理說得頭頭是道,好像是真理一樣,說完還一副求誇獎的模樣。沈渡頓了一下,放下書,把一次性筷子掰開,在她的注視下,把香菇一個個再夾回去。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拿筷子的指尖微微用力,可謂賞心悅目。


    可是……就算他這麽好看,她還是不能忍受香菇!


    葉晚把筷子放下,瞪著沈渡,表示抗議。沈渡靠在沙發上,不動聲色。葉晚不由得心口發酸,心想,看來沈渡真的隻是把她當成病人,覺得不挑食才會健康,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她,他隻是犯了職業病。


    她想到昨天還特地送花給他,那花兒也許已經躺在垃圾桶裏。她越想越委屈,眼眶頓時就紅了。


    沈渡嚇了一跳,身子立即坐直了。她眼裏閃著淚花,仿佛隨時隨地能用哭來譴責他。


    他還沒見過掉眼淚掉得這麽快的,一時有點兒招架不住,怔在了原地。她那莫名的自尊心又浮了上來,她不想在他麵前露怯,別過臉去,說:“謝謝沈醫生了,你……你要是忙,就先走吧,不用陪著我。”


    她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哭腔,隱隱露著委屈,她壓抑著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沈渡動了動,似乎要站起身來,又似乎有些猶豫。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比往常要難挨。終於,她聽到沈渡歎了一口氣,說:“我又沒讓你打針,你到底哭什麽呢?”


    他站起來,說:“不想吃就不吃,你想吃什麽,帶你去吃。”


    葉晚微怔,眨了一下眼睛,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她抬起頭看他,他逆著燈光站著,麵容有些模糊,她隻覺得這座冰山終於開始融化了。


    她本來還想矯情地說不吃了,但是又受不了他那句話的誘惑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把眼淚一抹,說:“我想吃烤紅薯。”


    沈渡仿佛笑了一下,隻有一瞬間。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說:“走。”


    06


    外麵冷,葉晚在脖子上圍了一條厚厚的圍巾,圍巾是粉色的,繞了一層又一層。她戴了一頂白色毛線帽,兩邊拖著長長的線,線的末端掛著兩個小白球,顯得可愛又俏皮。她的臉本來就小,埋在圍巾和帽子裏,幾乎看不見了。


    她走在大街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聲音透過圍巾傳出來,模模糊糊的,沈渡聽得不太清楚。後來見他不理她,她幹脆小聲地哼歌。


    葉晚正哼著歌,沈渡突然頓住腳步,她沒及時發現,走了好幾步後,才疑惑地“嗯”了一聲,然後回頭看他。他僅僅頓了一下,就大步走過來,在她麵前站定。


    葉晚屏住了呼吸,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怎麽了?”


    沈渡伸出手,把她的圍巾往下拉了拉,在路燈下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他轉頭,往前走去,對她疑惑的眼神視而不見,說:“不要影響呼吸。”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一句話,似乎在解釋為什麽要把她的圍巾拉下來。


    她忽然笑了起來,露出牙齒,眼角也彎了起來。凜冽的風吹了過來,天陰沉沉的,她緊跟著他的腳步,說:“要下雪了吧?今年都沒下幾場雪呢。說起雪,今天許音袂給我的歌詞裏提到了雪。草莓上點綴著雪,讓人想起草莓冰淇淋,想吃。”


    沈渡把手插進口袋,慢吞吞地走到她的旁邊。他向來話不多,對吃的更沒有研究,幹脆沉默地聽著。


    葉晚“呀”了一聲:“烤紅薯!”她說著便奔了過去。


    在路燈下,有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她跑得快,沈渡的目光忍不住追了過去,便見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雪花很大,擋住了他的視線。他走過去的時候,她正搓著手等老板包紅薯。


    千算萬算,他沒算到她忘了戴手套。


    她的手指凍得泛紅,她看著紅薯,眼睛亮晶晶的。賣紅薯的老爺爺把紅薯包好遞給她,說:“姑娘,下著雪還和男朋友來散步啊?”


    沈渡還沒說什麽,葉晚就樂嗬嗬地點頭:“是呀是呀。”


    是男朋友呀。


    沈渡瞥了她一眼,她權當沒看見。哼,她就不信他會揭穿她。似乎看透她心裏想著什麽,他清了清嗓子,準備無情地戳穿她。她反應迅速,趕在他開口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嗔道:“錢付過啦,男朋友就不用掏錢包了。”


    他看著她,輕笑一聲。她挽著他的手微微用力,是在拜托他,給她留一點兒麵子,如果拆穿她,後果很嚴重。


    他用眼神問她:有什麽後果?


    葉晚小嘴一撇:哭給你看!


    沈渡:“……”


    風停了,雪下得大了,完全沒有北方下雪時的氣勢洶洶,反而顯現出些許江南的柔和來。


    他們在胡同裏找了張長椅坐下,長椅擦得很幹淨,想來是胡同裏的人常來這裏坐著聊天。葉晚盤起腿,把紅薯掰成兩半,給了沈渡一半,香氣頓時順著雪花飄散開來。


    葉晚吃得津津有味,見沈渡慢吞吞地打量四周,說:“你不愛吃?”


    沈渡搖了搖頭,說:“你不覺得這裏有點兒眼熟嗎?”


    葉晚晃了晃頭,借著路燈的光亮打量了一下這個胡同。突然,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那熟悉的公告欄,熟悉的路,熟悉的人……如果沒有記錯,她就是在這裏打了沈渡。


    這就很尷尬了。


    葉晚心虛地看向沈渡。他低頭吃著紅薯,比她斯文,燈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像打在她的心裏般,她一時出了神,喃喃道:“你真好看。”


    沈渡有些意外,挑眉道:“轉移話題?”


    “沒有!”葉晚忙擺手,見沈渡不追究,又繼續吃紅薯,笑眯眯地說,“沈渡,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吧?可以坐在一起聊天、吃飯的朋友。”


    是朋友了嗎?


    沈渡的眉頭微微皺著,因為性格和環境,他沒有交過幾個朋友,好朋友隻有葉清白和張與川。和葉晚當朋友?怎麽那麽奇怪?


    不管他怎麽想的,葉晚已經自顧自地給出了理由:“你看啊,我誠心跟你道歉,你接受。我們交換號碼,你生病了我照顧你,我生病了你照顧我,你還帶我來吃好吃的,我們不是朋友是什麽?”


    當然了,再進一步也是可以的。


    比如……


    她望著他,眼中的笑意更盛。一片飛舞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她的小臉和嘴唇是紅色的,剛剛哭過的眼睛也紅彤彤的,映著白雪,唇紅齒白的模樣讓他看著就狠不下心來。


    鬼使神差地,沈渡伸出手把她鼻尖上的雪輕輕抹去,她的笑容一頓,眼中似乎有光芒在閃爍。他漆黑的雙眸微微一動,然後轉頭看天空。


    葉晚聽到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不知道誰家的電視機在放著歌,歌聲低沉婉轉,融入無邊的黑夜中。沈渡忽然說:“你丟的那部手機很重要嗎?你當時很急。”


    葉晚低低地“嗯”了一聲,又笑了笑,說:“那部手機是我讀初中的時候買的,我用那部手機錄了一些當時唱的歌,但是導不出來,也舍不得扔,就一直用著。那天我拿出來,純粹是為了捉弄追著我的記者,沒想到被人搶走了。”


    想到那天,葉晚突然有點兒感謝那個記者,如果不是他的話,她肯定進了席殊的門,取了禮服後就陪周南明參加宴會去了。她感慨:“那估計是我喜歡的第一個記者,哪天見到了,我要好好感謝他。”


    “你很討厭記者?”


    “也不是。”葉晚小口地吃著紅薯,因為嘴裏嚼著東西,所以說話有點含糊,“好的記者當然不討厭,因為他們報道事情的真相。偏偏有些記者喜歡胡說八道,更可氣的是,一些人還信了。”葉晚說完又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我的老板說了,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搭理,歌手嘛,都是用作品說話的。”


    沈渡沒有說話。她知道他不愛說話,便擺了擺手,繼續和紅薯較勁。就在她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聲音冰冷,隔著薄薄的雪鑽進她的耳朵裏:“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把委屈都咽下去嗎?”


    葉晚一怔,抬起頭,看了他好一會兒後,才露出笑來:“我不委屈啊。”


    她笑得可愛赤誠,沈渡的心卻像被針紮了一般,猛地一縮。很久後,疼痛在他的胸口蔓延,他從來不知道,心髒會這麽疼。


    他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半晌後開口:“不委屈的話,你為什麽要哭?”


    “我……”


    “你為什麽要忍耐那些不喜歡的人?為什麽明明是他們錯了,卻是你受委屈?難道你挨打了也要忍著嗎?”


    葉晚眨巴著眼睛,很難想象這樣的話是從沈渡口中說出來的。在她的眼中,他向來是冷漠的,不問世事,隻救死扶傷。她一時忘了委屈,八卦起來:“你……打過架嗎?”


    沈渡像想起了什麽事情,笑了笑,“嗯”了一聲:“打過。”


    葉晚:“……”


    她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07


    後來有一天,葉晚忽然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很好奇沈渡為什麽會說出那些話。彼時,沈渡剛剛結束一場手術,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葉晚窩在他旁邊玩手機。


    沉默了許久後,他才輕聲開口。


    “我當住院總醫師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住在醫院,哪個手術室需要人,我就往哪裏頂,哪邊需要急救,我第一個上,無論事情多麽零碎,多麽煩瑣,都要我上。我吊著水給病人麻醉,過年連家都回不了。這些我都能接受,我也能忍受,我不覺得有什麽。”


    “可是,晚晚,為什麽看到你難過,我就覺得這是天大的事情了呢?”


    “明明沒什麽,可是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那個時候,他就覺得,眼前的小飯團早晚是他的,所以他提前心疼了一下,提前把她當成了他的姑娘。


    他隻想告訴他的姑娘,他不覺得委屈,也不要讓她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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