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大將軍府的老夫人如今還住在賀牽風的院子, 瑟瑟先去見了老夫人,問了老夫人好,給她看了看身體,把準備好的藥膳給老夫人擺上後, 才去了後院。


    賀牽風坐在庭院裏大榕樹下,他低著頭在擦拭一把劍。


    劍長三尺三, 青鋒幽暗, 劍身明亮, 倒映著賀牽風冷靜的雙眸。


    “賀公子。”


    瑟瑟提著食盒而來, 笑吟吟問了好落座。


    賀牽風身上的那股子幽冷驟然煙消雲散, 他帶著一臉柔和的淺笑。


    “娘子。”


    賀牽風如今在瑟瑟手上看診超過兩個月,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進行一次拔毒, 拔毒過後, 身體虛弱歸虛弱,恢複過來後, 比之以往又要強出幾倍。


    這會兒深秋時節, 他披著一件鬥篷坐在樹下, 挺直著脊背,含笑時眉目溫柔,精氣神已經依稀可見三年前那個馳騁疆場的小將軍舊日模樣。


    “我是來謝謝你的。”


    瑟瑟擺開了食盒, 裏麵是她給賀牽風做的一碟子千層酥, 一碗乳酪, 一份切好的鹽酥雞, 還有一碟卷餅。


    賀牽風搖著輪椅自己靠近瑟瑟, 抬手揮退了庭院裏的芸兒和鐵首領,笑意溫柔:“娘子謝我什麽?”


    瑟瑟提裙坐下,以手托腮,給賀牽風遞過去筷子,慢悠悠道:“謝謝賀公子的安排啊。”


    她在與賀牽風交流時,透露了一點點的關於鄧老婆子的小偷小摸習慣。本想著在席家的宴會上,想個法子讓鄧老婆子露餡,丟一丟鄧五的臉。沒想到賀牽風直接安排了忠義侯府家的二姑娘,讓鄧老婆子直接得罪權貴,席家也不敢保人,甚至為了自己的前途,席家對鄧家母子倆也是恨之入骨。


    沒有了席家的保護,鄧五也好,鄧老婆子也罷,就還是那個曾經在梨花村沒有一點能力的母子倆。


    賀牽風笑了笑,沒說什麽。


    他安排的時候,就想著一步到位,給瑟瑟把那糟心的人和事全部解決掉。


    忠義侯府是他祖母的娘家,多年來關係一直不錯,府中的男丁與他交好。府中姑娘雖然關係淡淡,好歹也是表親,有些事情他想要去做,就能做得到。


    鄧老婆子一事,讓她徹底得罪了權貴,席家把鄧席氏留在了家中,鄧五要怎麽去做,就全看瑟瑟的意願了。


    “娘子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瑟瑟眨了眨眼:“鄧五約了我,五天後子時巷子外的槐樹下見麵。”


    賀牽風心中一動。


    “娘子,深更半夜出門不太安全,不若我陪你一起?”


    他一臉客氣提出。


    瑟瑟卻眉目彎彎,輕聲道:“我來找公子,的確是因為此事想要求公子。卻不是想要公子陪我一起,而是……煩請公子稍加安排一點。”


    她把自己的計劃大約給賀牽風說了說。


    賀牽風聽完後,沉默了會兒。


    “娘子對鄧五此人,徹底沒有留戀了麽?”


    他問的話有些奇怪。


    瑟瑟隻搖搖頭。


    “我對他從未有過留戀,有的隻是為了寶福的一點委曲求全。如今他不要寶福了,寶福不需要他了,那麽我就不需要在對他委屈。”


    “他的存在,對寶福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甚至是有些不該存在的了。”


    瑟瑟的回答顯然在賀牽風的意料之外。


    早在之前,瑟瑟撞見鄧五另娶時,她還會眼含淚水,不知所措。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她就能徹底把自己的思想扭轉過來,冷靜的為孩子謀取所有該謀求的利益。


    賀牽風不知道瑟瑟在短短時間內承受了多少煎熬。


    但是這樣的她,明亮的耀目,讓賀牽風為之傾倒。


    “娘子放心,我定然會為娘子安排妥當。”


    賀牽風果斷應下。


    答應了事情,瑟瑟還要加上糖|衣|炮|彈。


    一碟子的小吃都是賀牽風的口味,瑟瑟第一次為他下廚,賀牽風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瑟瑟明明做了兩個人的分量,預計著多一些,沒想到賀牽風硬生生塞著全部吃完,一點都沒有留。


    頂著瑟瑟的驚歎目光,賀牽風悄悄扭過頭,小聲打了個飽隔。


    有些害羞。


    他捂著耳朵,害怕給瑟瑟留下一個他能吃的印象。


    “其實我平日吃不了這麽多,”賀牽風挽救著自己的形象,“娘子手藝太好了,我不知不覺就忘了度。”


    瑟瑟笑眼彎彎。


    “多謝公子賞臉。”


    她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看賀牽風撐著難受,主動扶著他從輪椅上起身,陪他走一走消消食。


    賀牽風拔毒兩個多月,瑟瑟還教給了鐵首領一套推拿按揉的手法,每天晚上給賀牽風用藥水泡腳過後,揉按腿部,每天都保持著,一日不斷。


    而每一天,瑟瑟也會要求賀牽風離開輪椅,用腳走一點路。


    瑟瑟扶著賀牽風的腰,托著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扶著他。


    賀牽風的腳比瑟瑟大許多,黑色的皂靴落地時,還有些綿軟無力。賀牽風的身體微微右|傾,重心依靠在瑟瑟的肩臂,身體還帶著吃力的一點顫抖。


    賀牽風麵色卻很好。


    這是難得與瑟瑟近距離接觸的時間。


    瑟瑟把自己當做大夫,他把瑟瑟當做心慕之人。


    深秋之時,庭院落葉紛飛,賀牽風身體重量微微放在瑟瑟的身上,腳下綿軟,跟著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在鋪著青石板的庭院中一圈一圈慢慢走著。


    瑟瑟的聲音是輕柔的,他的聲音是低沉的,兩個人低語交談時,有著一種意外的和諧。


    深秋風寒,瑟瑟怕賀牽風出汗後反而不好,等走了不足兩刻,她就扶著賀牽風重新坐下。


    賀牽風的雙腿有些發顫。


    他每天能走的時間越來越長,與之同樣的,他的雙腿也越來越痛。


    比起之前不能動彈的無力,能夠行走來的這點子痛,根本不算什麽。


    可賀牽風在這兩個月的時間,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利用自己的弱勢。


    他微微蹙眉,雙腿抖著,用力錘了錘大腿。


    “娘子,我的腿顫得厲害,可還是不太好了?”


    瑟瑟看了他一眼,半蹲下來,伸手在賀牽風的小腿肌肉和大腿位置捏了捏。


    “公子多心了,不過隻是稍微用力過後的一點遺留問題,對您的身體來說,完全是可以負荷的存在。”


    瑟瑟頓了頓,又說道:“若是難受得厲害,不若讓鐵首領來給您揉揉?”


    賀牽風自然不敢讓瑟瑟來幫他揉。


    甚至他有些後悔,為了要一點親近,騙瑟瑟來按他的腿。


    瑟瑟綿軟的手指捏著他的腿的瞬間,賀牽風渾身緊繃,那一霎,他有種如臨大敵的緊張。


    而瑟瑟的手指落著的位置,就像是燒紅了的烙鐵,燙的他身心蕩漾。


    “不必了,不過一點小痛,尚且能忍。”賀牽風表麵勉強維持著他的冷靜,腦中已經空蕩蕩的,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地方去了。


    瑟瑟起身看了他一眼,嘴角抿著。


    “公子瞧著像是不太舒服,不若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賀牽風反應過來,立即說道:“我送娘子。”


    “不了。”


    瑟瑟收拾了食盒,笑吟吟道:“我送公子,公子送我,難不成我們倆就要在一張門內外送來送去?”


    賀牽風赧然。


    這是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瑟瑟來他院子給老夫人送藥膳,他穿了一身新衣,總想著在瑟瑟麵前多露臉,主動要送瑟瑟回去。


    隻有他們兩人,賀牽風把瑟瑟送回了隔壁院子,他自己的輪椅搖著又慢,瑟瑟看不過去,又把賀牽風給推了回去。


    還好賀牽風沒好意思厚著臉皮再送一趟。


    賀牽風幹咳了一聲:“那娘子慢走。”


    瑟瑟抿唇一笑。


    她前腳剛走,後腳老夫人院子裏的丫鬟,就把賀牽風推到了老夫人的房間去。


    老夫人那兒準備了一盞茶,還有一張紅紙。等看見了賀牽風,老夫人打趣著看著他。


    “外頭那個跟人軟綿綿的小子是誰,可不是我家大孫子喲。”


    賀牽風不在瑟瑟麵前,就恢複了正常的冷靜自持。他被祖母打趣,臉色也不變,隻微微頷首:“祖母叫孫兒來,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


    老夫人猶豫了下。


    “我瞧著,咱錢娘子像是要和那個家夥分開了?”


    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邊的耳目到底通透。外麵發生的什麽她知曉的清清楚楚。


    更別說,這一次涉及到了忠義侯府。侯夫人來的時候,第二天就告訴給了老夫人。


    到底是年長者,看問題看得清清楚楚,很輕鬆就從其中看見了關於自家孫子的手筆。


    老夫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為瑟瑟和那鄧五分開做鋪墊呢。


    自己孫兒自己疼,老夫人樂嗬嗬問:“孫兒,一個老嫗算不了什麽,你早些把那個漢子送進牢裏,換一份和離書,讓錢娘子踏踏實實跟你成婚,這才是本事。”


    賀牽風也想要這麽做,可是瑟瑟的態度很明顯,有她自己的想法。


    “孫兒省得。”賀牽風猶豫了下,“祖母,您那兒有沒有聰明伶俐的丫頭,孫兒借一個去?”


    老夫人一口回絕:“不給你!要給我直接給瑟瑟!”


    頓了頓,老夫人恨鐵不成鋼:“你啊你,這麽大的人了,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怎麽在這點子事上這麽不通透?你給瑟瑟送丫頭,有什麽理由?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哪家姑娘敢收一個外男送來的人?”


    老夫人格外霸氣一揮手:“這事兒交給祖母,我替你辦妥了!”


    賀牽風拱手:“多謝祖母!”


    “謝就不必了。”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麽,笑得合不攏嘴,“你早些養好身體,和瑟瑟成婚,再有個一兒半女的,我就阿彌陀佛了。”


    賀牽風:“……”八字還沒一撇呢,祖母怎麽想的比他還要多!


    不過,挺令人心動的。


    瑟瑟根本不知道,隔著一堵牆的另一個院子裏,祖孫倆都在幻想著,怎麽讓她早些嫁過去。


    她在準備著幾天後的事情。


    鄧五的娘入了監獄,證據確鑿,沒有人花錢撈她,這會兒還在牢裏蹲著。


    鄧五也不好過。


    鄧席氏被席家留在了娘家,不打算把人放回來了,鄧五在國子監任職,沒法天天去守著席家,一心兩用,還要顧及到瑟瑟這裏幾天後的有約,把瑟瑟這個安全隱患鏟除,急得頭發都要發白了。


    這種情況下他自己的本職工作做的不好,被博士罵了幾次,灰頭土臉的,走到哪裏都覺著周圍人都在笑他。


    他辛辛苦苦讀了十幾年的書,才不是落到這般田地來被人恥笑的!


    鄧五回想起這半年一腳邁進金窩窩的好日子,再想到瑟瑟來了之後,所有的壞事都接檔而來,他隻覺著錢瑟瑟就像是一個厄運的附體,她的存在就是他最想要擺脫的困擾。


    必須要早早把瑟瑟解決掉!


    還有幾天時間了。


    隻要京城之中沒有錢瑟瑟這個人,寶福一個小孩子,在哪裏都活不下去,沒有了人證,他抵死不認賬,婚書自然是有效的。


    那麽他還是鄧席氏的丈夫,哪怕看著鄧席氏肚子快要七個月的孩子份上,席侍郎也不會對他趕盡殺絕,總該要拉他一把!


    這要這一把讓他起來了,以後,他就能夠爬的高高的,為所欲為。


    隻不過在此之前,他娘就必須委屈委屈了。


    偷竊的事情證據確鑿,他絕對不能為了他娘,現在就去掏空家裏的銀子撈人。


    更何況,鄧席氏都已經回了席家了,鄧家裏,鄧席氏帶來的下人也都跟著鄧席氏離開,這會兒的鄧家,除了米油糧柴,連一個銅錢都沒有。


    工作上滿都是不順,生活上更是讓他焦頭爛額,鄧五如不是找不到瑟瑟的落腳之處,都想早些把人解決掉,免去後顧之憂了。卻不得不因為沒有法子,生生等著約定的時間。


    五日後,瑟瑟裹著一件厚厚的鬥篷,卡著子時的時間,從約好的巷子外遠處轉彎的地方下了馬車,頭戴兜帽,手提一盞燈籠,提著裙慢慢走到槐樹下。


    鄧五早就等著了。


    他換了一件不常穿的舊衣,寬大的袖子裏脹鼓鼓的,聽見動靜猛然回頭的瞬間,一臉心虛與驚訝難以掩藏。


    “你來了。”他很快就收起了表情,惡聲惡氣道,“一百兩銀子,你哪裏來的臉敢開口問我要?!”


    瑟瑟提著燈在距離鄧五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下,她的麵龐在幽暗的燈籠弱光下顯得忽明忽暗,令人看不太清她的表情,隻依稀能看見,她柔雅的麵龐,帶著一絲淺笑。


    “一百兩銀子,一是寶福的撫養銀子,二是你背棄了我們母子,犯了律法做了一個無效的婚書的懲罰。”


    鄧五左右伸著脖子望著。


    子時的時間,偏僻的巷子空蕩蕩的,隻有寒風吹入的蕭瑟,周圍牆內的人家戶都熄了燈,一眼望去,沒有任何人影和活動的痕跡。


    他目光落在瑟瑟身上。


    眼前的瑟瑟和前兩次遇上時的鄉村土味稍微有些不同。她身上裹著的鬥篷瞧著質地一般,卻很厚實,也不是她一個沒有銀錢度日的婦人能有的。以及她手中的提燈,隨便也要幾個銅錢。


    更別提,瑟瑟在深夜中,隻淡淡塗抹了一層,瞧著與過去的錢瑟瑟□□成像,多了一份錢瑟瑟沒有的風情。


    鄧五猶豫了下。


    直接弄死的話倒是一了百了,可是錢氏年紀不大,長得也清秀,若是倒手賣出去,也能換寫銀錢來貼補一番。


    鄧五挺心動的。


    想來錢瑟瑟一個鄉村婦人,被賣了也沒有什麽法子逃出來,那麽也能解決了他的問題。


    這麽一想,鄧五頓時露出了一個笑臉。


    “你我夫妻,說這些話作何!是我對不起你,你要一百兩銀子沒有錯,我該給你……”


    鄧五眉頭一皺:“隻是我身上帶的不多,畢竟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我都放在了一個朋友家,你不如先隨我去取了來,你帶了銀子回去先給寶福買些吃的喝的,如何?”


    瑟瑟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心。”


    “到底是我兒子,我總是惦記著他的。”


    鄧五想了想,說到底寶福也是他的第一個兒子,起初也是有些父子之情的,隻是被他早早生出的心思給衝淡了罷了。


    兒子的娘可以賣掉,兒子的話,他怕鄧席氏不能接受,倒不如托付給誰家,有一口飯吃混著養大也不錯。


    “你別擔心,該給你的都給你,我還要把寶福接回來,他到底是我兒子。他總該留在我身邊長大的。”


    鄧五說道:“如今我們家不缺衣少食,寶福這孩子太瘦了,來了之後,我會讓他嫡母給他好好補補身子。”


    “嫡母……”瑟瑟輕歎,“你怎麽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


    鄧五心虛,自然什麽都順著瑟瑟。


    “好好好,你是原配,你是嫡母!可你要給席氏一點麵子,她爹到底是四品官。”


    瑟瑟眸中一動:“你娶她,就是為了她爹的權利?”


    鄧五自然滿口承認:“自然如此。我本不過是想著,與她交好換來一點好處,可誰知她肚子裏懷了個孩子,我自然要娶了她。娶了她,那席侍郎不就是我的嶽父了,我以後的仕途自然是順順利利,絕無問題!”


    鄧五又想要說動瑟瑟。


    “我是你的丈夫,我好了,不就是你好了麽!你這婦人忒過小氣!一上門就吵吵嚷嚷,鬧得我全家不得安寧!你若是直接認下個妾的身份,憑著寶福的存在,你總能進了門子來。到時候,你是有婚書的原配,她一個比你小那麽多歲的小姑娘,還不是任由你拿捏?”


    瑟瑟緩緩頷首:“說到底,卻是我做錯了?”


    “可不是!”鄧五想了想,“不過你的錯也不是不能補救。你去席家請了你妹妹回來,告訴她,把寶福認在她的名下,她心善,自然會接受。”


    瑟瑟低著頭沒有吭氣。


    鄧五等著有些急了。


    子夜的時候,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安靜的一片黑暗。可是總有更夫沿街巡邏,萬一給撞見了,到底不好。


    他火氣上來了。


    “你聽見了麽!快去按照我說的辦!”


    瑟瑟隻問:“你說的一百兩銀子,現在給我多少?”


    鄧五沒想到瑟瑟還在糾纏這一百兩銀子。


    鄧五怕夜長夢多,摸到袖子裏的東西,一咬牙。


    “你轉過去,蹲下,那樹下的坑挖開,裏麵就是。”


    瑟瑟似乎相信了,她順從得背過身去。


    鄧五心跳如鼓。


    不能再拖時間了。


    他出來的時候是因為家中無人,但是如果拖的時間長了,周圍有鄰居發現他家中無人,那他就不是預計之中可以無辜脫身的那種了。


    必須要趕在一定時間之內,把事情全部做完。


    他摸出了袖子裏的一方土磚。


    把她打暈,之後拖到紅街賣給秦樓楚館,想必她就算知道也不敢吱聲。


    鄧五攥著土磚,一步步朝瑟瑟靠近。


    瑟瑟蹲在地上,似乎在認真的在樹根下的土堆裏找著什麽,她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的危險,她手邊放著的燈籠,燭心微微晃動著,依稀可以看見地上的一點投影。


    “咦?”


    瑟瑟似有所察,抬頭側眸,對上了鄧五高高舉起的土磚和猙獰的麵孔!


    “啊啊啊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寧靜的夜空的沉寂。


    瑟瑟提著燈起身,退到樹後,在她身前,鐵首領反按著鄧五的手,把他壓翻在地上。周圍幾個早早埋伏的差役已經跑了過來,手中鐵鏈枷鎖什麽都準備好了,直接給鄧五套了個牢靠。


    隔著一堵牆的民房門打開了。


    裏麵走出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刑部侍郎,跟在他身後的,是滿臉鐵青的席侍郎。


    鄧五被這變故早就嚇蒙了。


    在看見席侍郎的時候,鄧五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


    “嶽父?!”


    “別叫我嶽父!”


    席侍郎一擼袖子,上去就是一頓猛揍狠踹,用的力氣之大,完全是泄憤的沒有留手。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騙我女兒!騙我!還想借老子的勢?什麽下賤玩意東西!”


    席侍郎劈頭蓋臉對著鄧五又是一頓狠揍,從地上撈起鄧五掉下去的土磚,一磚拍在了鄧五的肩膀上。


    “嗷嗷嗷!!!!”


    鄧五疼得眼淚直接飆了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他要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白讀了那麽多年的書。


    “是你?!”


    他轉頭看向瑟瑟,怒不可遏。


    他以為,瑟瑟聯手了席家,專門來對付他的!


    難怪剛剛誘導著他,說出了不利於自己的話!


    “毒婦啊毒婦!你害我害得好苦!”


    鄧五滿臉怨懟。


    瑟瑟小心翼翼拍去衣角沾染的灰塵,聞言挑眉:“鄧助教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你做的孽,與我何幹?”


    她說得理所當然,鄧五又不確定了。


    他已經被差役按在地上上了刑具,拖死狗似的拖著他往一個囚車走。


    “國子監助教鄧悟,涉嫌謀殺原配妻子,人證物證具在,先收監,待我上稟之後再做定奪。”


    刑部侍郎看著席侍郎,皮笑肉不笑道:“席侍郎,這可是你的東床快婿,你當真……”


    “他不是我的女婿!他不過是個騙婚的混子無賴!我也要告他,告他騙婚,強搶民女!”


    席侍郎直接站在了鄧五的對立麵。


    不知道席侍郎在的時候,鄧五說出了不少讓席侍郎心中怒火燒的話。


    這樣一個無賴子,居然騙了他的女兒,哄得她有了身子。


    關鍵是,這話可讓不少人都聽見了。他女兒做下的那點子醜事,遮不住了。


    席侍郎臉一陣紅一陣白,所有的怒氣和羞惱都衝著鄧五而去,鄧五被關上囚車的時候,他從地上撿起來幾個拳頭大的石頭,狠狠砸了過去。


    “不要臉的畜生!你最好死在牢裏!不然落在我手裏,我讓你小子後悔活下來!”


    鄧五在小小的囚車裏躲都躲不得,被砸得頭破血流。關鍵是他心虧,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生怕火上澆油,把席侍郎惹怒了,當場把他砍了。


    子夜的巷子本該是寧靜的,卻被迫燃著燭火,照亮了半個巷子。


    前後忙碌了不少時候,等差役們把鄧五的作案工具全部拿走,席侍郎一臉鐵青離開,而刑部侍郎則陪著笑,躬身送瑟瑟抵達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旁。


    馬車的兩角掛著燈籠,垂著的簾子被一隻手掀開。


    賀牽風麵帶不讚同看著瑟瑟,卻說不出重話來,輕歎:“……上來吧。”


    瑟瑟坐上馬車,賀牽風塞給她一個手爐,並倒了一杯乳茶來給她暖暖身子。


    “太魯莽,若是他們反應慢一點,你受了傷該如何?”


    賀牽風想到剛剛看見鄧五舉著土磚,朝著瑟瑟砸去的那一瞬間,心都停止了跳動。


    即使他知道,這一下打不到瑟瑟的身上,可還是,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如果他的腿好著,如果他沒有中毒,還是那個千裏戰場來去自如,身手厲害的小將軍,那麽他就不會坐在馬車中,無能的看著事態的發展,而是就站在瑟瑟的身邊,替她擋下一切的危險。


    賀牽風攥緊了手。


    他迫切的希望,早點康複過來。


    小將軍的寂寥帶給他的,不單單是一個虛名,還有更多他該抓著的東西。


    瑟瑟看了眼賀牽風,發現這個人臉色陰沉,比起她,更像是收到了驚嚇一樣。


    她想了想。


    “我沒事,他一個文弱書生,沒有什麽力氣,且我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如何避開。”


    賀牽風還是不太開心。


    他總覺著,讓瑟瑟自己去涉險,種種的種種,都代表著他的無能。


    可恨。


    賀牽風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麽,憎惡著給他下毒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那人,或者那一群人,他不至於眼睜睜看著瑟瑟涉險。


    賀牽風咬緊牙關,深呼吸了幾次,勉強平複下來。


    他知道,他不能在瑟瑟的麵前表現的太激動。


    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到達那個地步。


    “娘子還是該小心為好。”


    最終,他隻能以一個普通朋友的身份,無奈的說道。


    瑟瑟含笑。


    “娘子,鄧五的涉嫌謀殺證據確鑿,依照律法,他會被捋去功名,入牢下獄,等候發落。你還有什麽要做的麽?”


    賀牽風問道。


    瑟瑟慢悠悠道:“有啊,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不過現在不急,”瑟瑟看著賀牽風,溫和道,“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臉色不太好,賀公子,你需要休息。”


    賀牽風一愣。


    他陪著瑟瑟來的,瑟瑟在外,他在馬車內。


    說來他沒有吹風,沒有危險,卻遠比冷靜自持的瑟瑟要緊張的多,他出了一身的薄汗,甚至臉色都比瑟瑟要發白一些。


    這落在瑟瑟眼中,就是他身體支撐不住深夜外出的負擔了。


    賀牽風有些像是吃了蜜一般甜。


    娘子注意到了他的不舒服,證明在娘子的眼中,他很重要。


    賀牽風自然不記得自己要說什麽,立即道:“好,那麽我們這就回去。”


    回到弨氏醫館,瑟瑟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叮囑賀牽風早些休息,有什麽,過後他就知道了。


    過了兩天,鄧五被收納入獄的消息全京城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席侍郎家丟人丟大了,全家上下對此都羞憤不已,生怕被人找上門來看熱鬧,直接大門緊閉,謝絕訪客。


    鄧老婆子蹲在腦中,鄧五也蹲在牢中。


    一開始鄧老婆子還指望著兒子撈她,兒子沒有來撈她,還把自己給作進來了。


    鄧老婆子知道,兒子這是廢了,出去了也沒有了功名,給她什麽都帶不來了。


    在牢中,鄧老婆子罵鄧五白眼狼,沒良心的狗東西,罵的可難聽了。


    而隔著一堵牆,鄧五也在罵。


    他罵的是瑟瑟。


    直到這個時候,他還對席家抱有一定希望。說到底,他是席家的女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席家不可能真的不管他的。


    可他等了又等,等到了刑部的提審,也沒有等來席家人。


    順天府大堂,鄧五一身囚服,手戴枷鎖跪在地上,一聲一聲喊著冤枉。


    順天府尹可不聽這一套,直接一拍驚堂木。


    “帶原告,梨花村人士,錢氏瑟瑟上堂!”


    瑟瑟從正門外步步走來,停在堂下,對著順天府尹屈了屈膝。


    “民女錢氏瑟瑟,見過順天府尹。”


    順天府尹倒也沒有計較她行禮一時,隻溫溫和和問:“錢氏,堂下此人,你可認得?”


    瑟瑟看了眼地上狼狽的鄧五,嘴角一勾。


    “認得,此人是我夫君。”


    “此人另娶,為了前途試圖殺你滅口,此事是真是假?”


    瑟瑟頷首:“是真。”


    “不是的!”鄧五大吼道,“誤會,都是誤會!我與她夫妻一體,如何會殺她!”


    順天府尹翻了個白眼:“再吵吵賞你一頓板子!”


    鄧五頓時消聲。


    順天府尹對著瑟瑟又問了。


    “那此事證據確鑿,你怎麽又來告他?”


    “府尹有所不知,民女告的,是鄧五停妻另娶,藐視王法一事。”


    “府尹明察,此等惡劣行徑,民女實在無法忍受,還請府尹判我與他合離,還民女一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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