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的吵嚷頓時收聲。


    半響, 柳家院子裏一片寂靜,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老師?”


    學生小心翼翼吞咽了下口水:“……您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


    瑟瑟理了理鬥篷領子,淡笑著:“沒事,你們不用擔心,都回去休息,此事明天你們就知道了。”


    學生們在瑟瑟的指點下幾年時間, 也形成了對瑟瑟的話言聽計從的習慣, 縱使心裏泛起了千層波浪,也沒有敢直接質問瑟瑟, 拱手紛紛退下。


    那個前來報信的學生索性跟著師弟們宿在了一起。


    卻如瑟瑟所說,第二天滿京城傳得風言風語。


    葉家庇護的女師柳瑟瑟,自稱教出來三十多個入朝學生的女子, 是一個商人家的逃妾。


    還有一個佐證的娼女, 力證瑟瑟的身份,言詞之間, 柳瑟瑟是個嫌貧愛富,偷走主家金銀財務和一卷教習的書冊的逃妾,騙了葉家七爺, 利用葉家的資源和那一卷從主家偷出來的教冊搖身一變成受人尊敬的女先生。


    那娼女和行腳商在當夜就被有心人保護起來, 說是怕被柳瑟瑟或者葉家為了剿滅證據,殺人滅口了。


    短短一天時間流言愈傳愈熱, 驚動了葉家, 葉無咎和葉驍臣當天就來了柳家院子。


    “老師, 這是怎麽回事, 那是誰要害您?怎麽編出了這種詆毀人的謊話來!”


    葉驍臣怒不可遏,跟在瑟瑟的腳後跟轉來轉去。


    而比起葉驍臣,葉無咎淡定得多。


    “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還真有。”


    瑟瑟收拾了一些東西出來,整理成冊以及一個匣子,交給了葉無咎。


    “幫我去找一下我表舅,讓他幫忙跑一趟。”


    葉無咎頷首應下。


    “等等,老師我怎麽有些糊塗了,您怎麽還不派人去澄清流言,現在外頭攻擊您的話可難聽了。”


    葉驍臣說道。


    瑟瑟淡然自若。


    “無妨,讓他們傳就是,我自有解決方式。”


    瑟瑟冷靜得絲毫不像是被牽扯的當事人,她有條不紊把該安排的全部安排下去了,也不返州府了,就靜靜等著那邊的後招。


    葉家人很快打聽出來,行腳商和娼女蜜兒是被昌平長公主給派人保護了起來,不光如此,還在流言之中推波助瀾的幾把,一心想要把瑟瑟的名聲全部敗壞了去。


    沒兩天,京城大街小巷的牆壁上到處張貼了當初逃妾柳瑟瑟的畫像。


    那一副色授魂與的妖嬈身姿,任由人看破了眼睛也看不出來是瑟瑟。


    瑟瑟從來都是大大方方的,她通身氣質高雅,如蘭般幽寧,如何去看,都是一個氣度非凡又令人無法靠近的高雅冷漠。


    那副畫卷還被學生從牆上撕了下來,拿回來給瑟瑟看。


    瑟瑟早先在綿娘那兒就曾經見過。


    十三四歲的柳瑟瑟,與十九歲的瑟瑟,截然不同的風度,就連柳芬兒和柳安也認不出來,隻當是昌平長公主刻意對瑟瑟的欺辱。


    流言愈演愈熱,有一個昌平長公主的從屬臣子,在朝堂上當眾指出,一介逃妾如何沽名釣譽,利用葉家換取了一個天下間敬仰的女師身份。這樣的人簡直是天下間的恥辱,根本不該活著,為矯正公平,該把柳瑟瑟問罪處置才是。


    皇帝先前聽到柳瑟瑟這個名字,還是在葉無咎拿來的聯名上書上。三十五個臣子的老師,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皇帝記下了這個葉家未來的小兒媳,沒想到第二次聽見她的名字,就被人揭穿是個騙子。


    朝堂之上,有資格參與早朝的共有三名瑟瑟的學生,袖子一擼就開始辯駁。


    最有資格評價瑟瑟是一個騙子的,隻有瑟瑟的學生。那些天天接受著她的教導的人,最看得清楚她的實力如何。


    在瑟瑟的學館學習的那些時間,學生們如何看不出瑟瑟的實力有多強,行腳商的話簡直是滑稽,而最可惡的,就是昌平長公主暗示著屬臣給瑟瑟定罪。


    三個學生,一個葉驍臣一個葉無咎,五個人都是皇帝近來比較看重的臣子,他們的辯解皇帝不得不慎重考慮。


    畢竟葉家可以操控去柳家學館入學的學生,卻不能操控科舉。


    更不能操控朝堂之上誰的起伏跌落,誰在他眼中的受重。


    這幾個學生一力為瑟瑟說話,那麽不管真相如何,柳瑟瑟這個人,實力定然是有的,不然不會讓最看重師生傳承關係的文人為她出頭。


    說到底,不過是一些私事,本就不該放到朝堂上來。


    皇帝淡漠想著,不是有本事的,自然會被拉下去,有本事的,以後還是要給朝廷送來人才。


    而且還有昌平長公主在其中攪和,這一看,就是在為女兒出氣,為了一己私欲罷了。


    “著令順天府尹徹查此事,一切對簿公堂之上。”


    皇帝下了命令,將此事徹底抬到了明麵上。


    學生們和葉驍臣葉無咎自然沒有異議,至於那個提出問罪的屬臣,也覺著柳瑟瑟定然隻是浪得虛名,隻要一查,自然真假可辨。


    五天後,順天府接管了此事,派人前往縣城,柳州,多方進行查探。


    還不等順天府準備好,順天府門口的鼓就被敲響了。


    一個相貌精明的男子擊鼓喊冤,被帶進去一問,才發現這人就是那個姓孫的商人。


    商人哭訴著自己被卷了私財,又哭訴丟了祖輩傳下來的教書文案,狀告逃妾柳瑟瑟,一要求判回逃妾,二要求讓逃妾柳瑟瑟補償他多年的損失共計一千兩銀子。


    順天府尹還在派人去打探消息之中,這人就找上門來了,順天府尹一想就知道,這肯定是保護著這個商人的昌平長公主做的。


    隻是有了訴訟,順天府也不得不早一些行動,派人去了柳家院子,請瑟瑟過府對峙公堂。


    瑟瑟也未推脫,換了一身衣裳,去了順天府。


    此事鬧得太大了,不光是朝廷上的注意,還有宗室貴族,普通百姓。


    這個案子實在是棘手,順天府索性打開了府門,準許了眾人的圍觀。


    而瑟瑟的學生們,為官的告假,學習的扔下書本,齊刷刷請求順天府尹讓他們入內旁聽。


    多半都是在朝官員,順天府尹也就同意了,公堂左側放了墊子,三四十個學子端坐,而右側是不少支持瑟瑟的宗室貴族,隻是其中還有以昌平長公主為首,等待看瑟瑟笑話的人。


    葉家老夫人和葉閣老也不避嫌,帶著全家來了,坐在左側和瑟瑟的學生們一起,來給瑟瑟壓陣。


    門外更是被百姓們堵得水泄不通。


    關注著此事的人太多了,幾乎把整個順天府都要包圍起來。


    公堂之上,順天府尹來的時候,左邊給葉閣老行禮,又給右邊的宗室貴族們行禮,最後才讓帶人上來。


    第一個本帶上公堂的,就是孫姓富商。


    他一來就撲倒在堂上,痛哭流涕。


    “青天大老爺在上,還請您給草民做主啊!!!”


    “七年前,草民路過柳州,見有人快要餓死了,心存不忍,給了他們一袋糧食,那家人感動,把小女兒送給了草民。草民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把那丫頭留下來了。草民看她年紀小,本養著想養大,可小丫頭想要富貴,做了草民的妾。這也就罷了,關鍵是五年前,這丫頭她逃了!”


    “這丫頭逃也就逃了,還卷走了草民的家當一百多兩銀子,以及一個草民父親傳給草民的教書文案。草民本想著,等以後孩子大了,給孩子用的,沒想到這個賤人居然偷走了去!害的草民人財兩空,還失去了孩子以後的立身之本。草民氣啊,找了這個賤人好多年,沒想到她居然勾搭上了葉家人,拿著草民祖傳的教書文案,搖身變成了什麽女先生!”


    那孫富商說到激動的地方捶足頓胸:“她就是個騙子!!!草民若不是為了天下學子們,不要受了這個賤女人的欺騙,也不會站出來說這種話!還望青天大老爺還草民一個公道,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


    “啊呸!”


    不等順天府尹發話,學生中有坐不住的了,啐了一口:“你說的什麽玩意兒?如此誣蔑我的老師!別的不說,就那個祖傳的教書文案是個什麽東西,你說得出來麽?”


    “如何說不出來!”那孫富商掃了眼昌平長公主,在對方隱晦地點頭下,梗著脖子道,“那是一個春闈的押題冊子,上麵寫了好多的策論!有了這個冊子誰都能考上進士!你們就是靠著這個冊子才成功入朝為官的!你們該叫老師的不是那個逃妾,而是我!”


    學生們有的直接翻白眼了。


    “還真敢說啊!”


    昌平長公主不疾不徐道:“本宮記得,這位柳氏一開始就是靠著一本押題冊子才來招收的學生吧。如果不是冊子十分的出眾,學子們怎麽會相信?而本宮記得,這位柳氏好像……不識字?”


    “對對對!”那孫姓富商立即點頭,“這位貴人說的沒錯,柳氏原本是不識字的,全靠著草民偶爾教過幾個字。所以草民說了,柳瑟瑟就是個騙子!”


    “喲,這可就有趣了,”昌平長公主捂著唇輕笑,“不識字的先生,說不定就是反複靠著這本冊子才換取來的名聲吧。也是可憐這些學生了,被人騙了。”


    學生們眼神古怪。


    從一開始,瑟瑟就一直拿著春闈押題冊子出來教習他們,在學館內無論怎麽教,出去了都隻是一本冊子。許多人知道瑟瑟也是從她的那一本春闈押題冊子了解起的,至於更多就沒有人了解了。


    而學生們自然不會把課堂之上的教學往外說,那些堆積如山的押題冊子和策論習題,成了他們唯一能說出口的。


    幾年時間,有人問起了,學生大多說的是老師編撰的冊子多好,策論多棒。不知不覺間,大家都形成了一個錯誤的認知。


    柳瑟瑟的冊子是她的必勝法寶。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些冊子隻不過是瑟瑟在課堂上無趣時隨手編撰給他們加作業的。


    學生們齊刷刷翻了個白眼。


    對麵的宗室貴族眼睜睜看著這個整齊的一幕,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順天府尹可不知道這其中的事情,趕緊一拍驚堂木。


    “請柳氏瑟瑟堂上來!”


    瑟瑟從左側的屏風後出來。


    她年不過二十,正是女子最出眾的年紀,她相貌氣度又是高雅如蘭,抬眸之間,是令人醉心的風華絕代。


    瑟瑟隻理了理袖子,輕輕屈膝為禮。


    “民女柳瑟瑟,見過府尹。”


    她沒有功名,卻是許多朝臣的老師。文人之間這點的尊敬一直是默認的,順天府尹自然沒有追究。


    “柳氏瑟瑟,堂下孫某你可識得?” 順天府尹問,“他口中逃妾一事,卷財私逃,偷竊家寶,沽名釣譽,欺世盜名你認是不認?”


    瑟瑟微微一笑。


    “認識。”


    堂上嘩然。


    原本以為要麽是有人黏上來潑髒水的,要麽就是其言屬實,瑟瑟認了,豈不是……


    瑟瑟卻無視了周圍的喧囂,屈了屈膝。


    “不光認識,民女還要狀告孫某——拐騙幼女,謀殺他人,棄屍荒野。”


    “府尹明察,孫某其罪——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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