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一片嘩然。


    而那孫富商起初看見瑟瑟了, 根本認不出來, 滿臉的茫然,直到在瑟瑟的臉上找到了一絲過往柳瑟瑟的相貌影子的時候, 才發現這個看上去就貴氣逼人的少女,居然就是柳瑟瑟。


    還在詫異之中,瑟瑟的話無異於一盆冷水狠狠潑到了他頭上,孫富商頓時臉上冒汗,慌張怒罵:“胡說八道!滿口胡言!誣蔑!這是大大的誣蔑!”


    他慌張跪地, 對著順天府尹道:“青天老爺明鑒!草民沒有啊!這是這賤婦……她故意混淆視聽, 誣蔑草民的!”


    而堂中上到府尹, 下到外邊圍觀的百姓,無不詫異。


    剛剛瑟瑟口中說了什麽?


    拐騙幼女,謀殺他人,拋屍荒野?


    這聽著可不是一條人命的樣子!


    所有人都振奮了, 特別是順天府尹,他沒想到隻是一個逃妾案, 其中居然牽連了人命官司。


    “柳先生知道什麽,還請速速說來!”


    瑟瑟屈了屈膝。


    “柳州大旱,顆粒無收,數萬百姓背井離鄉時, 遇上了半路強盜。這些人打著給口飯吃的名義,用一袋糧食換一個女娃。除了被買賣的, 還有被搶走的, 被偷走的, 甚至為了奪走一個孩子,打死孩子母親的。”


    隨著瑟瑟的話,在場不少人就想起來了當年柳州的那一場天災。


    數萬人的流離失所,多少人在其中的趁火打劫,還有那逃荒的一路上伏屍野外,亦曾引起過瘟疫。


    一場大旱,前後折騰了多年,這其中有著無數的家庭賠進去的性命與未來。


    “堂下這位孫某可不隻是去騙取大旱災民,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做起了人拐子的勾當。”


    “十二年前,被拐入孫家的一共有七個女孩,大的九歲,小的四歲,當年死去五個,留下的兩個女孩兒在十一年前死去,被孫某埋屍半山。十一年前又有四個少女被拐入府,這四人中,有一個是崔門縣縣令的小女兒,出來遊玩被拐,當年被折磨死了,屍體埋在半山。十年前,孫某夥同一劉姓婆子,共計拐騙少女二十七人,其中十六人被賣,十一人留在他府中,九年前,全部身隕。”


    瑟瑟不疾不徐,慢慢將孫某的罪業一樁一樁,一件一件的吐露出來。


    “你騙人,謊話!這是謊話!我沒有!”


    孫某嚇得唇色發白,他渾身抖了起來。


    她怎麽可能知道!柳瑟瑟被賣入府中的時候,不過是七年前,那些陳年舊事,她如何曉得如此清楚?!


    順天府尹的驚堂木都嚇掉了。


    堂中之人被此等辛密往事嚇得張大了嘴,滿臉震驚,彼此確認著眼神。


    瑟瑟說的如果是真的,那可是這轟動全天下的大事了!


    “……七年前,我被一袋糧食換入孫府,在那裏見到了十二個女孩。他們在孫府活得最久的,堪堪一年,其餘的統統沒有熬過,早早埋骨荒野。”


    “我發現了孫府的秘密。他們不是所謂的善人,而是人間惡鬼。我無意中得知孫家有一個賬本,我悄悄學習認字,為了活命,甚至學起了不少仕途所需書籍。孫某覺著我學習能力快,能幫他,留了我一命。六年前,我將那個賬本抄錄了一份,藏在了東門外的一顆櫻桃樹下。同時,七年前的十二個女孩兒全部殞命。孫家要拉出去扔到荒山,我悄悄去埋在了亂泉山後。同時我發現,再不走,下一個死得就是我。”


    瑟瑟一臉冷漠,她垂著眸,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口吻淡淡:“五年前我逃出來了,沒有拿走孫家一樣錢財,走了一個淨人。而孫家並未多想一個逃妾會有什麽,從未在意過我。我因此得到了別的生存手段,靠著為了活命而拚命學習的知識,給自己找了一個活路。”


    “我本一直在找人,想法子把孫家所作的罪惡醜事揭露出來,奈何當年年紀小,計劃不周,讓孫家人跑了,無法伏法。這幾年,我一直花錢請人找孫家人,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替那些無辜冤死的孩子們伸冤。”


    瑟瑟直勾勾盯著順天府尹:“十二年間,共計六十二位枉死冤魂,請您做主。”


    “我有點印象!”左側的學生中有人忽然發聲,“許是三四年前,茶樓裏曾經唱過一出戲,說是有戶商家害死不少孩子,後來還有人去打砸過那一家,結果那家人跑了,是不是就是他?”


    瑟瑟頷首:“卻是他沒錯,我隻想不通,一個沒有了家底的人,如何又卷土重來,繼續作孽?”


    “繼續作孽?”那順天府尹詫異,“柳先生的意思是,他在逃跑之後,還在作孽?”


    瑟瑟側身看向擁擠著百姓的門口:“是啊,此事,我已經請了鶴唳營的將軍前往徹查過。”


    就在瑟瑟側身時,外麵響起了中年男子威嚴的聲音。


    “讓一讓,我要給府尹呈遞證據!”


    圍堵的百姓們立即朝兩邊退讓,一身軍營繡字勁裝的林又成大步而來。


    他板著臉,一身的煞氣。


    “府尹,這是末將在孫某人逃逸之後收集到的證據。”


    一盒子的證據,順天府尹翻看了足足一刻鍾,越看臉色越難看。


    那孫富商還想大吼大叫,被府兵按住。


    昌平長公主一臉輕蔑。


    “說到底,姓孫的說的也沒有錯,你的確是他家的逃妾。一個下賤胚子,怎麽敢站到人前來。”


    “長公主此言差矣,”瑟瑟含笑,打趣道,“下賤胚子自然是孫某人以及他的同謀了,與我一個積極求生之人又有何幹係。”


    “柳先生這話沒錯,害人的人,才是最下賤的。”一個宗室老頭撚著胡子,斜了長公主一眼,冷笑。


    昌平長公主臉上不太好看。


    “本官看完了……犯人孫某,在出逃後拐騙好人家的孩子,販賣到同洲,靠了同洲知縣為後台,在同洲繼續作威作福,短短三年多的時間,禍害了十八條人命。後來又通過知縣聯係上了昌平長公主駙馬,之後入京,在長公主的引導下狀告柳先生,是也不是?”


    那孫某還未說話,昌平長公主臉色一變,起身怒罵:“這與本宮有何關係!小賤人肆意攀扯,居然敢誣陷本宮。”


    “長公主,此事去查的人是鶴唳營的軍士。”


    林又成提醒了一句:“鶴唳營隸屬陛下,所有的天下大事都會如數徹查上報。與她可無關。”


    “荒謬!簡直荒謬!本宮為何要做這種事!”昌平長公主眼底浮出一絲心虛後,立即抬起了下巴,“不過是胡言亂語!罷了罷了,本宮看你們這件事掰扯不清,本宮沒有時間多跟你們耗。”


    她起身就走。


    “長公主留步,您現在可不是看客,您也涉案了。”


    順天府尹的話音剛落,昌平長公主怒視他:“本宮涉什麽案!本宮不過是來看個熱鬧罷了!順天府尹,本宮警告你,說話的時候過過你的腦袋。”


    順天府尹抖了抖手中的冊子:“長公主,您與駙馬下聯官員,受賄的證據在這裏了。”


    昌平長公主臉色大變。


    “府尹,此事不若稍微押後,請陛下決斷,畢竟長公主殿下是皇室,代表著皇室的顏麵,不要給她丟了臉。”


    瑟瑟輕聲細語道。


    昌平長公主怒視著瑟瑟,胸口急促起伏,這口氣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柳先生言之有理。”順天府尹也想到了這一點,一個皇室,總不能公開審理她的受賄情況,這也算是丟了皇帝的臉麵。


    昌平長公主高抬著下巴滿心輕蔑來看戲,為了惹了一身騷,以袖覆麵狼狽離開。


    這個後台一走,孫富商就沒有了任何底氣。


    他做過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在瑟瑟的口述中呈堂,還有那一堆一堆的證據。


    孫富商拚命回想,自己究竟在哪裏露出了馬腳,讓柳瑟瑟發現了他的賬本?


    思來想去,孫富商也沒有找到一個疏漏。


    呈堂證據確鑿,其中將孫富商多年駭人聽聞的醜惡事情全部記錄下來,被害的女孩兒們,大部分也都有姓名籍貫在冊,其中有不少都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家中到處尋人,京中也有過一些消息的。


    可憐可歎,家人苦苦尋覓的時候,孫富商將一切的希望碾碎了。


    孫富商後悔了。


    他要是早知道瑟瑟知道他做得惡事,他如何敢來對簿公堂!他肯定夾著尾巴有多遠跑多遠!


    “是……是昌平長公主!”孫富商見大局已定,顧不得當初的承諾,將長公主咬了出來,“草民本來就沒有想過要來找她,是長公主聽說我家中有個逃妾,名叫柳瑟瑟,派人將我接入京中的。她好像是為了她女兒出氣,給我說,哪怕這個柳瑟瑟不是我家中的逃妾,也要一口咬死了是!去的那個花樓裏的娼女,也是昌平長公主找來一起做戲的!”


    “求求青天大老爺,看在草民坦白的份上,饒過草民吧!”


    瑟瑟卻忽然想起了什麽。


    “啊,險些忘了她……”瑟瑟嘴角一勾,“你口中的那個娼女叫做蜜兒的,也是個害人無數的惡女。”


    瑟瑟對府尹說道:“那女子名叫蜜兒,曾經在宋子鎮給宋廚子助紂為虐,拐騙少女十二人,協助過宋廚子奸殺少女。起初我不知情,倒是忽略了她,此次林將軍徹查孫某人的時候,順手查了查她,發現她也是個惡貫滿盈之徒。”


    瑟瑟歎息:“兩個同樣手上沾滿鮮血的人,虧得長公主能找出來聚在一起。”


    “此話當真?”府尹雖是在發問,可已經派了人去押解蜜兒。


    瑟瑟又將宋廚子的那個案子翻出來。


    這讓在場所有人心裏都不是滋味。


    被拐,被騙,被搶的孩子太多了,每一個造孽的背後,都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家庭。


    堂中不少夫人掩麵淚流。


    順天府尹也回想起一樁樁一件件丟失孩子的案子,長籲短歎。


    門外聚集的百姓憤恨不止,不知道誰先動的手,撿起了石頭朝著孫富商狠狠砸來。


    “六十幾個孩子!這是個畜生啊!老天爺開開眼,讓他賠命吧!”


    “畜生!人間惡鬼!”


    外邊還有因為這個案子其中幾次跌宕透露出來的情況,而蜂擁而至的人。


    府衙之中差役根本;攔不住外頭暴怒的百姓,大門讓蜂擁的百姓壓塌了,跪在堂中的孫富商被強行拖了出去,連打帶踹,暴揍不止。


    府衙已經徹底亂了。


    瑟瑟站在那兒,看著被人圍在其中狂扁的孫富商,嘴角一勾,眸子軟軟彎起一個弧度。


    等府衙中人強行把孫富商搶回來的時候,孫富商就剩了一口氣。


    “這個案子該怎麽判?牽扯了柳先生呢。”有人對順天府尹說道。


    順天府尹的帽子剛剛都被撞歪了,他扶著帽子一拍驚堂木。


    “柳州人士,柳氏瑟瑟,為孫家逃妾,判回歸孫家。”


    “你瘋了!”葉老夫人詫異,還沒等她開口,瑟瑟趕緊攔著,柔柔笑著,“老夫人莫慌,等府尹宣判就是。”


    而堂中的其他人,也紛紛用腦子壞掉了的眼神看著順天府尹。


    “府尹莫不是收了錢?怎麽能這麽判?!”


    “這不是害人麽!柳先生揭穿了姓孫的惡性,你把人判了回去,姓孫的弄死了柳先生,你賠得起麽!”


    順天府尹好似早就想到了會遇上這一幕,眼皮都不抬一下,隻是見瑟瑟比他還淡定的模樣,有些敬佩。


    “柳氏瑟瑟逃妾一案,如上。接下來,是孫家的罪案。”


    那蜜兒也被押了上來,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她沒想到,她藏在後麵推波助瀾,還是被挖了出來。


    完了,她幹的事情肯定被知道了。


    蜜兒軟癱在地上,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孫卯,十二年間奸殺六十二人,根據仵作驗屍情況,十歲以下孩童共計二十人,十五歲以下十歲以上共計三十六人,十五歲以上六人。屬於罪大惡極。”


    “宋子鎮宋蜜兒,夥同宋廚子害人十二人,同樣罪無可赦。”


    “孫卯,宋蜜兒,判千刀萬剮,以慰亡靈。”


    府尹驚堂木一拍。


    “孫卯伏法之後,孫家所有財務一律歸妾室柳瑟瑟所有。無主後,柳氏瑟瑟將重獲自由,與孫家再無幹係,戶籍當堂改良。”


    瑟瑟盈盈下拜:“多謝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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