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陛下親口說了,朝堂上設了兩個位置。


    龍椅的左側是太子的聽政位, 而太子的位置後麵, 垂著一層珠簾,皇後坐在珠簾後, 輔佐著太子, 垂簾聽政。


    中秋之夜發生了謀逆此等大事, 前前後後忙碌的事情很多。列兒不過五歲,說是聽政, 也隻是聽,一切的決斷都是由瑟瑟決定。


    而瑟瑟展現出來的殺伐果斷,完全不是一個朝臣們固有印象的後宮女子該有的手段。


    一時間,大家都在猜測, 或許皇後的身後, 還是陛下在指點。


    隻是這個時候的皇帝, 已經不太會說話了。


    瑟瑟上了早朝, 帶著列兒回了中宮。


    列兒被弟弟妹妹們圍著去東偏殿了,瑟瑟換了身上厚重的朝服,換上了一套簡便的白色襖裙,去了西偏殿。


    如今太後新喪,停靈在壽康宮, 所有宮妃都在那兒守靈哭靈。瑟瑟和太子因為忙於朝政, 免了守靈。


    饒是如此, 她還得穿白裙戴孝。


    “陛下。”


    西偏殿內服侍的人很少, 外殿跪著一個馮嬤嬤, 內殿是田神醫。


    瑟瑟掀了簾子進去,隻見趙定仰麵躺在矮榻上,睜著眼直勾勾盯著罩頂,一動不動。


    瑟瑟提裙施施然坐在圓鼓凳上。


    田神醫跪在了她的腳邊。


    “主人,今天的藥……”


    瑟瑟沒有搭理田神醫,隻慢吞吞道:“陛下這是在裝死?如果陛下想裝死,臣妾也不為難您,送您真的賓天也可以。”


    瑟瑟的話音剛落,趙定的眼珠動了動。


    他僵硬著脖子扭頭,死死盯著瑟瑟。


    “皇後……”


    “毒婦!”


    趙定的聲音嘶啞,滿滿都是怨憤與仇恨。


    瑟瑟無痛無癢。


    “陛下,您還沒有看清楚現實麽?您落在了我的手上,生死由我說了算。逞一時口快的下場,對您可不好。”


    瑟瑟的眼神涼涼的,看向趙定時,就像趙定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其實也差不多了。


    不過短短幾天時間,趙定在田神醫的折磨下,已經起不來身,就算見到了禦前的人,以及偶爾來給他請安的人,口不能言,隻能眼睜睜看著求救的機會溜走。


    趙定目眥盡裂,喘著粗氣,沒一會兒,他就開始翻白眼,呼吸困難得漲紅了臉。


    瑟瑟就靜靜看著。


    半響,等趙定快要把自己憋死過去了,才慢悠悠吩咐:“去,別讓陛下死了。”


    田神醫應聲而去,給趙定紮針穩定他的身體情況。


    “毒婦……毒婦……”


    趙定的氣息微弱,饒是如此,他也一口一個毒婦,不知道在怨恨著誰。


    瑟瑟確認了他的情況,轉身離開。


    前殿宮人來報,鎮北王殿下求見。


    當日宮變後,鎮北王率領著他的私軍退下,在京郊三十裏外紮營,這幾日沒有上朝,沒有拜見,對於朝廷中的太子代理朝政,皇後垂簾聽政一事有所耳聞,直到今日才請求皇後的召見。


    瑟瑟在涼風廳召見了鎮北王。


    深秋之時,枯葉飄零了一地,大宮女在涼亭裏煮了暖茶,等鎮北王來時,恭敬奉上。


    鎮北王今日與宮變那一天截然不同。


    他一身青衫,不像是個大將軍王,倒像是普通書生。


    隻是瑟瑟清楚,這個看起來像書生的人,心裏的溝壑。


    “皇後娘娘。”


    鎮北王對瑟瑟拱了拱手,一如以往見到瑟瑟時的態度,好似全然不記得宮變那日,他在瑟瑟麵前勝利者的笑容。


    瑟瑟似笑非笑看著他。


    “鎮北王的心境不錯,沒有一點不服輸啊。”


    鎮北王撩袍在瑟瑟對麵坐下,淡然笑之:“微臣棋差一招,輸了就是輸了,皇後娘娘心思微臣果然比不上。早在幾個月前拉攏微臣的時候,皇後娘娘就已經要牽製微臣了。微臣輸給娘娘,不丟人。”


    瑟瑟唇角一翹:“鎮北王說話,本宮愛聽。”


    “皇後娘娘。”


    鎮北王歎了口氣:“您如今已經垂簾聽政,想必沒有什麽別的所求,不知道是否能夠,把微臣身上的毒解開?”


    瑟瑟笑眯眯搖頭:“這不可能。鎮北王殿下不是溫順的兔子,是野性難訓的虎,本宮是不可能解開你的枷鎖,放任你衝出柵欄的。”


    鎮北王……苦笑不已。


    “皇後娘娘對微臣的芥蒂是不是太深了一點?”


    瑟瑟但笑不語。


    她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如果沒有束縛,就能輕而易舉翻盤奪得帝位,那可就沒意思了。


    “那皇後娘娘到底想要什麽?”


    鎮北王問。


    瑟瑟放下茶杯,輕聲道:“本宮沒有什麽所求的,隻希望太太平平過下去。鎮北王殿下,懂麽?”


    鎮北王歎息:“……皇後娘娘,太太平平容易,太容易了。隻是您不覺著,這麽容易的事情,提出來的時候會讓人後背發麻麽?”


    瑟瑟捂唇輕笑。


    “鎮北王殿下真是趣人。”


    瑟瑟笑罷,懶懶叫來大宮女,給鎮北王送了一個茶包。


    “鎮北王殿下,解開你的枷鎖是不可能,隻不過,在你所作一切符合本宮的要求時,本宮會給你一個減輕痛苦的藥包。”


    “這一份,就當做是謝謝鎮北王殿下大殿相救吧。”


    鎮北王捏著茶包,遲疑了半天。


    “皇後娘娘,恕微臣直言,您明明是算計好的。您算計到了微臣的心思,為了那個位置,絕對會來。”


    鎮北王歎息:“而您也算到了,微臣能拿下定王,卻拿不下那個位置。您早就……做好了準備。”


    瑟瑟笑而不語。


    “隻是微臣有一個疑惑。”


    鎮北王手撐著石桌,目光灼灼:“皇後娘娘究竟愛慕陛下哪一點?到了這個地步,您都不肯殺了他?!”


    “愛慕?”瑟瑟就像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歪了歪頭滿臉稀奇,“那是什麽?”


    鎮北王一愣。


    瑟瑟淡淡道:“他活著,自然是有他活著的道理。”


    鎮北王卻盯著瑟瑟,看了許久。


    “你的閨名是什麽?”


    鎮北王冷不丁問。


    瑟瑟挑眉:“你無須知道。”


    “我叫趙免,免,是免於先輩們的壓力的免。”鎮北王自顧自說道。


    “我是家中獨子,先父是上一任鎮北王,我有一個叔叔,已經去了。留下了列兒晨兒如兒三個孩子,這些年,一直是我在帶他們。現在是你。”


    “我今年二十有二,未婚,沒有訂婚,孤家寡人至今。”


    鎮北王說著,深吸了一口氣。


    “你若是看得上,不妨我們談談私事?”


    瑟瑟詫異地看著鎮北王,不太懂:“你這是想要□□本宮,賣身求皇位?”


    鎮北王:“……”


    怎麽從瑟瑟的口中說出來,他的話還真有那種奇怪的意思在其中?


    不對,不能被瑟瑟的話給影響了。


    “自然不是。”


    鎮北王道:“我隻是發現,你嫁給趙定兩年,也不知道何為喜愛,身為皇後,這個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你失去的有些多。我……我想試著給你填補。”


    瑟瑟蹙眉:“就算你這麽□□本宮,本宮也不會聽信你一個字。”


    趙免無奈抹了一把臉:“……我真不是為了皇位。”


    半響,他又吞吐道:“好吧,的確也有那麽一點意思,但是現在我更想要解決人生大事。”


    瑟瑟起身。


    “鎮北王的人生大事,本宮可以請京中貴婦們把未婚待嫁的女兒畫像送來,由鎮北王挑選王妃。”


    趙免跟著起身。


    “可我覺著,皇後更好。”


    瑟瑟冷笑:“皇後好是因為皇後的丈夫是皇帝,鎮北王的心思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並不是。”


    趙免想了想,老老實實道:“哪怕你是太後,我也敢說這話。”


    頓了頓,趙免忽地想到:“這樣好了,什麽時候你成了太後,我再來說這樣的話,你就不用擔心我是為了皇位……起碼不是為了皇位對你說這種話。”


    瑟瑟看傻子一樣看著趙免。


    眼前的這個人,想要利用她獲取皇位而已,為何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罷了,反正不是她需要對付的人。


    “送鎮北王出宮。”瑟瑟撂下一句吩咐,起身離開。


    身後是趙免篤定的話:“等你成了太後,我再來!”


    瑟瑟忽然不太想讓趙定死得太早了。


    太後下葬,宮中守孝了一個月,趙定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瑟瑟想了想,坐在趙定的床邊柔聲問:“陛下近來身體不太好,可要找個人伺候?”


    趙定閉著眼根本懶得看瑟瑟一眼。


    看一眼,他就回憶到自己是怎麽在對方的手中被愚弄。


    那是一種附之入骨的恥辱,深深烙在他心裏不得散去的絕望。


    他已經瘦骨如柴。


    宮妃曾哭哭啼啼要來給趙定侍疾,瑟瑟沒有攔,賢妃帶著幾個妃子來了,沒待到半天就忍不下去了。一個口不能言,不得起身的帝王,與她們來說,已經沒有了用。


    趙定被所有人都拋棄了。


    “你、走。朕……不、想、看、見、你。”


    趙定的嗓子沙啞,是久久用藥堵著的破壞。


    “陛下不想見著我,想必會想見到嫣嫣吧,”瑟瑟居高臨下,看著趙定茫然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恍然大悟,輕聲道,“我的妹妹,你當初想盡一切手段搶到手,讓我保護的女人。”


    趙定心頭一顫。


    他忽然想起來,夏嫣嫣這個人,名義上死了,可是實際上,在瑟瑟的中宮好好藏著。


    這麽一瞬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境況,忍不住想,夏嫣嫣當真是在中宮好好活著……還是?


    瑟瑟沒有多說,隻是低聲吩咐了大宮女幾句。


    半個時辰後,西偏殿多了一個人。


    一個瘦骨如柴,渾身是傷疤的女人。


    瑟瑟令大宮女搬了一把交椅,隔著一扇屏風坐在後麵,手捧著清茶,笑眯眯看著這對曾經的恩愛仙侶,如何用最慘烈的手段揭著對方的傷疤,如何痛恨咒罵著對方,毀了自己的一生。


    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個曾經被帝王放在心尖上保護的嬌弱女子,咒罵著對方的同時,扭打成一團,像是街頭巷尾搶食的乞兒,一切的肮髒赤|裸裸的流露在表麵。


    瑟瑟聽了一場好戲,打了個哈欠。


    入了冬,她近來困乏,懶得繼續看這場狗咬狗了。


    她起身,隨口吩咐道:“夏美人與陛下情深義重,得知陛下病重,不顧一切前來侍奉陛下。以後西偏殿,隻允許夏美人和田神醫侍奉左右。”


    大宮女扶著瑟瑟的手,低頭恭恭敬敬道:“是。”


    這一場相互的折磨持續了整個冬天。


    西偏殿的三個人猶如身處羅刹地獄,活得好似人間惡鬼。


    隆冬的最後一場雪,除夕前幾夜,這個登基剛剛兩年的皇帝趙定,賓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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