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定一時表情都凝固了。


    大殿裏, 妃嬪們悄悄和伎人縮在角落, 抱著腦袋假裝什麽也聽不見。


    她們才不知道什麽定王謀逆,鎮北王也有不臣之心!


    定王錯愕地盯著鎮北王,而後突然大笑。


    “原來你也生了心思, 可笑我卻給你做了嫁衣!趙免啊趙免!虧我把你當兄弟,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鎮北王眼皮都不抬一下,隻看著趙定:“陛下可同意?”


    趙定的手都顫了。


    “鎮北王……”


    他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連你也想……謀朝篡位?!”


    鎮北王淡定得很:“陛下這是說的哪裏話,微臣不過是在討賞罷了。”


    “討賞?你這分明是在脅迫朕!”


    趙定眼前一陣一陣發昏。


    他喉頭腥甜, 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他的臣子, 怎麽可以一個個都有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難道當真是他做的不好?


    趙定一時居然有些茫然。


    “如果陛下不給,那微臣就知道自己討要了。”鎮北王笑了,笑容中,還是那麽恭恭敬敬,隻是在眼前這個場景下, 越發的諷刺了。


    “鎮北王殿下。”


    大殿中, 瑟瑟的聲音輕飄飄的, 似乎有些顫抖在其中。


    鎮北王這才把目光投向瑟瑟。


    眼前的少女黑色的上襦繡著和裙子同色的紅花,她發髻上的金釵微微顫動, 搖著蝶翼,令鎮北王的目光忍不住停滯了會兒。


    “皇後娘娘。”


    鎮北王抱了抱拳,看著瑟瑟的目光有些隱晦的快感:“不知道皇後娘娘,有何指教?”


    他嘴角帶著笑, 是愚弄過人後的快意。


    又像是勝利者的炫耀。


    瑟瑟慢吞吞道:“指教不敢, 隻是本宮記得, 到了鎮北王服藥的時候了。您今日操心勞累了,想必身體難受得緊。”


    鎮北王臉色一變。


    趙定倒是隨著瑟瑟的話,猛然想起來。


    當初瑟瑟說為了預防鎮北王心大,可以下藥牽製。


    而趙定就宴請了鎮北王,其中下了田神醫混進去的藥。


    距今已經兩三個月了。


    鎮北王蜷了蜷手指:“……皇後娘娘原來很關心微臣,連微臣的身體狀況都知道。”


    瑟瑟一臉無辜:“鎮北王殿下是國之功臣,本宮關心一二,不是應該的麽。”


    鎮北王死死盯著瑟瑟,呼吸有些急促。


    從兩個月前起,他的身體就隱隱有些不對了。他起初沒有多心,後來越來越嚴重的時候才去找大夫看了看,說是有一股毒浸體,在敗壞他的身體。


    鎮北王在封地找了數不清的大夫,都對他的症狀無能為力。


    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中了誰的招,一直沒有個頭緒。


    迎著瑟瑟洞察萬事的眼神,鎮北王這才知道,是他棋差一招了。


    “皇後娘娘還真是……體貼入微啊。”


    這幾個字,鎮北王幾乎是咬牙切齒著。


    瑟瑟微微一笑,卻有些羞赧:“好說。”


    “陛下。”瑟瑟笑吟吟對趙定道,“鎮北王殿下不過跟您開了個玩笑,您別這麽嚴肅。”


    趙定已經反應過來了。鎮北王早早就被下了藥,他根本無力反抗!


    “哈哈哈哈……”趙定鬆口氣的同時,又嘲諷著,“鎮北王的心大,誰聽了不得嚇一跳。不過呢,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鎮北王,你可知道了?”


    鎮北王閉了閉眸,再睜眼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微笑。這份微笑,卻是帶著一點邪氣的。


    “陛下說得對,有些事情不能強求。”


    他說著,扭頭看了眼定王。


    “定王謀逆,微臣救駕來遲……”


    鎮北王拔出了手中的長刀,一步步朝趙定走去。


    “鎮北王!你要幹什麽?!”趙定下意識覺著有幾分不妙,厲聲道,“你拿兵器對著朕,意欲何為?!”


    鎮北王走到趙定的跟前,那把長刀的刀鋒鋒利無比,隱隱閃著冷光。


    “臣救駕來遲……陛下在賊子定王手中,賓天了。”


    他長刀折射出冷冷的刀光,照在趙定的臉上。


    “鎮北王!趙免!你瘋了!”


    趙定的眼前寒光一閃,刀鋒落下!


    他閉緊了眼睛。


    然而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降臨。


    “鎮北王殿下,您請收回刀。”


    是瑟瑟的聲音。


    即使在完全被鎮北王所掌控著的局麵下,瑟瑟依舊淡然無比。


    她臉上帶著笑,眸子裏有些戲謔:“您莫不是覺著,本宮會讓您殺他?”


    “瑟瑟!”


    趙定感動得一塌糊塗。


    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他的性命也難保,然而在這種時候,瑟瑟還站在他麵前,替他擋下了鎮北王的發難。


    沒想到鎮北王當真收起了長刀。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


    瑟瑟眸子一轉,歎息:“鎮北王殿下,請先把這裏收拾善後。”


    頓了頓,她說道:“太子……在你那兒吧。”


    鎮北王淡然頷首:“列兒去找了禁軍來,被我攔下來了。”


    他看了眼瑟瑟,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列兒說,怕他母親有危險,催促我趕緊過來。說一定要保護你。”


    瑟瑟抿唇笑了。


    “難為他小人兒家家的,還能想這麽多……”


    她笑罷,扭頭看趙定。


    “陛下,如今事已至此,您也別多想,還是請先側殿休息休息。您的身體要緊。”


    不遠處,馮嬤嬤悄悄從外頭走了進來,在瑟瑟麵前屈膝。


    “皇後娘娘,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被定王氣得薨逝……”瑟瑟抬起手絹擦了擦眼角,歎息,“馮嬤嬤,你去替太後收拾打點一下,讓太後娘娘走得體麵些。”


    馮嬤嬤吞咽了下口水,踉蹌著過去,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太後,跪在太後的屍首麵前痛哭流涕。


    瑟瑟看了眼就移開了視線。


    “鎮北王殿下,陛下如今可以離開了麽?”


    瑟瑟問道。


    鎮北王看著瑟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慢吞吞頷首:“……自然。”


    大殿裏的一切都由鎮北王把持著,瑟瑟牽著趙定,溫柔對他說道:“陛下,沒事了,您別怕。”


    外頭的叛軍也全部被鎮北王的人鎮壓,中宮裏的輦車候在壽康宮殿門,倒是沒有受到波及。


    “皇後,還是你聰明,提早想了法子,不然事到如今,朕恐怕真的沒法壓製的住鎮北王。”


    趙定跟著瑟瑟上了輦車,歎息不止。


    壽康宮外死傷不少,妃嬪一幹人等全部都在其中。整個後宮,也就是太子和幾個孩子沒有受到牽連,早早被送走了。


    瑟瑟坐在輦車上,看著不遠處天空中炸開的焰火,慢悠悠道:“鎮北王不是一個好壓製的人,您如果想要拿捏住他,隻怕他一不做二不休,不怕毒|藥的禁錮,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趙定也有所感覺。畢竟剛剛,鎮北王是真的想要殺他。


    還好瑟瑟攔住了。


    “陛下。”


    瑟瑟下了輦車,扶著趙定時,冷不丁道:“您明日早朝時,恐怕要做一件事。”


    “什麽事?”


    趙定問道。


    瑟瑟麵色憂鬱:“鎮北王已經對您動過手,就怕他回味過來,對您再痛下殺手。臣妾覺著這個時候,最好宣布您讓太子代理朝政,給鎮北王看見一點希望。”


    趙定腳步一頓。


    “太子代理朝政,和鎮北王代理朝政有何不同?你這是勸朕把江山交給鎮北王?”


    “自然不是。”


    瑟瑟搖頭:“陛下誤會臣妾的意思了。太子年幼,自然不可代理朝政。但是臣妾可以。”


    趙定一愣,回眸看瑟瑟。


    夜色下,他的皇後笑容溫柔:“陛下先前病中,也是臣妾代替您處理政務。大臣們相比鎮北王,定然會更相信臣妾。畢竟臣妾的背後,是您。臣妾代理朝政,和陛下您把持朝堂並無區別。”


    瑟瑟細細說道:“到時候,您隻要宣布太子代理朝政,臣妾輔佐太子,臣妾就能把朝廷的一切轉述給陛下您。鎮北王殿下得了麵子,看見太子也有了希望,豈不是能安分些日子。趁著這段日子,陛下好好養身體,調動軍隊前來護駕,鎮北王到那個時候,就無能為力了。”


    趙定聽著,心中倒是覺著有幾分可行。


    瑟瑟幫他處理過政務,沒有出過任何的差池,而且她很尊敬他這個皇帝,凡事都要給他過目。


    既然如此,何不就讓皇後擔任這個重擔,介到中間調和的作用?


    “朕明白了。”


    趙定點了點頭。


    “明日早朝,朕就如此下令。”


    中秋家宴,定王謀逆,氣死了太後,傷及皇帝,這件事在當夜就已經在朝臣之中傳開了,當夜不少朝臣守著宮門,焦急等著一個消息。


    還好,太子率領禁軍,以及鎮北王救駕及時,定王伏法,陛下平安無事,隻是受了驚嚇,舊疾發作。


    發生了如此大事,第二天的早朝說什麽也要進行。


    趙定帶著一臉病容出現的時候,不少朝臣都鬆了一口氣。


    而他接下去的話,就讓所有的朝臣震驚了。


    定王謀逆時傷及他的身體,如今宣布由太子代理朝政,皇後垂簾聽政。


    朝廷上下都覺著,隻要不是鎮北王定王就行。


    太子是誰,過嗣給了趙定的兒子。皇後更是皇室的象征,天下的國母。


    太子和皇後,依舊代表著皇帝。


    朝臣們左右對視了眼,沒有一個反對的。


    至此,大局已定。


    趙定身體虛弱,昨夜身心疲憊,勉強堅持了一個早朝,出來的時候,都是由大監扶著。


    “陛下。”


    瑟瑟就候在殿前。


    她黑色與紅色交織在一起的襦裙是象征著皇室的尊貴。


    瑟瑟去扶著趙定,柔聲道:“陛下,臣妾讓人把前殿您的所有東西都搬到中宮來了。以後您在中宮,也能如以前一樣。”


    趙定因病搬入中宮已經有兩三個月了,早就習慣在中宮的時候。


    更何況這個時候,他還要全部依靠瑟瑟。


    “好,皇後,朕把這些都交給你了,你一定要看牢了太子,不能讓他和鎮北王有過多接觸……”


    趙定臉色不好:“早知道,立太子的時候就該立小兜,起碼康王府沒有這種心思……”


    “陛下您就別想了,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瑟瑟陪著趙定回到中宮,禦前的人也都在外伺候,能跟進去的隻有大宮女。西偏殿已經徹底是趙定的寢殿,這裏頭把前殿的一切都搬了過來,沒有任何遺漏。


    趙定歎了一口氣。


    “罷了,去把太子叫來,朕有話對他說。”


    瑟瑟卻沒有動。


    “太子在休息呢,陛下還是先招田神醫來看看身體吧。”


    瑟瑟說完,看了大宮女一眼。


    大宮女躬身而出,不多時,帶著田神醫進來了。


    趙定躺在榻上,閉著眸揉著額角。


    “也好,田神醫,快來給朕看看,為什麽朕的頭越來越痛了,還有朕怎麽渾身無力,心跳過快了?”


    田神醫在瑟瑟的腳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行了禮後起身,麵對趙定的疑問,他慢吞吞道:“這個,微臣要問一問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田神醫深吸一口氣,謙卑地問道:“不知道娘娘覺著,陛下的病是為什麽?”


    瑟瑟聞言挑了挑眉,捂著唇笑眯眯道:“大約是因為,陛下快要死了吧。”


    趙定猛地睜開眼。


    田神醫裂開了一個扭曲的笑。


    “陛下,聽見了麽,您的這些病狀是因為……您快死了。”


    瑟瑟打了個哈欠。


    “田神醫,慢慢給陛下治,記得過年前,陛下可得活著。”


    瑟瑟抬步而出。


    “皇後?皇後?皇後!!!!”


    她的身後,是趙定淒厲如鬼的嚎叫。


    中秋已過,一地杏黃葉子飄飄灑灑,瑟瑟站在殿外深深吸了一口氣,睜眼時,眸中滿是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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