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蘭台是以受賄行賄的名義被抓的。他在同闊縣半年時間,手上的確有些不幹淨,可怎麽也不該上達天聽,就這麽被下獄了。


    他一路上思來想去,大體猜到了問題出在了周砥行這裏。那些打著嫁妝旗號的賄賂,許是被周砥行的對家盯上了,才牽連了他。


    直到這個時候,吳蘭台也不認為此事是周砥行做的。畢竟他得到的消息說,將軍府的董姑娘,十分受寵。


    而他,才是董瑟瑟心中最愛的那個人。


    果不其然,瑟瑟不畏懼一切風言風語,來牢中看他了。


    眼前的少女一如在他身邊之時,那般纖弱,眸中閃著淚花,哽咽著看著他:“爺,我相信這事不是您做的,您受委屈了。”


    吳蘭台幾步上前抓著護欄,激動不已:“瑟瑟!”他平複了下心情,露出一個笑,“我的確是冤枉的,瑟瑟,你與將軍提一提,且讓他運作一二,先讓我出去。”


    瑟瑟含淚點頭:“我會的。將軍那裏我一定會去說的,爺,您放心,清者自清,您沒有做過的事情,誰也給您強加不了。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的,您別擔心。”


    吳蘭台一噎。


    他還真做了。可他不能當著瑟瑟的麵說,隻能硬著頭皮:“隻怕有人從中攪渾水,加害於我。”


    瑟瑟似懂非懂:“那我就去求將軍,無論如何,也要把您救出來!”


    “爺,您有沒有什麽,是可以交給將軍的,能夠加點籌碼,以免將軍斟酌輕重,誤了時辰,累著您在牢裏受苦。”瑟瑟細聲細語道。


    吳蘭台遲疑了下,他的手中,自然有些東西,這些東西可不是隨便能托付給誰的。


    可是當他抬頭對上瑟瑟朦朧淚眼時,心頭一緊,眼前的瑟瑟,全身心依賴著他喜愛著他,或許是他世間唯一能托付的人了。


    他與瑟瑟低低耳語了一番。


    見瑟瑟為了他如此勞心,吳蘭台大為感動,攥著瑟瑟的手,一字一句道:“如我脫身,定當舍棄一切予周將軍,拿來換你。”


    瑟瑟露出一個柔柔的笑:“我等您。”


    悠長悠長的刑牢小徑昏暗,滿是燈油汙漬,瑟瑟提著裙捏著傘,走出去見到暴雨初停,斜陽暖暖,眉眼彎彎,笑得狡黠可愛。


    她沒看見,長街對麵的一座酒樓臨窗處,有一個人久久看著她,目不轉睛。


    瑟瑟從吳蘭台口中得到的消息,正好能給她用得上。


    等她回去,周砥行已經在等她了。


    關於瑟瑟去牢房看吳蘭台,也是他允準了,瑟瑟說想要去看一眼吳蘭台,看不能受點刺激,回憶起當初遺忘的事情。而瑟瑟也的確得到了消息。


    瑟瑟記性不錯,把吳蘭台所說書寫下來,揉揉額角:“他言辭閃爍,遮遮掩掩,可還是流露了痕跡,這才讓我想起了,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才險些沒命。”


    書寫出來的東西,可以說是證據確鑿的受賄筆錄。吳蘭台本想著給周砥行投誠,讓周砥行看到他的來錢能力,拉他一把。卻不想,這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周砥行當即就要派人把消息遞給刑部,卻被瑟瑟攔下了。


    “將軍,如果您給了消息,這樁案子隻怕就複雜了,說不定牽連到了您。”她抿著唇,隻柔著聲道,“不若您派個人跟著刑部去辦案的人,給些指點,順著這裏的人,查出來的功勞自然是刑部的,刑部又記您的情,豈不是最好?”


    周砥行反應過來,頷首:“還是你想得周到,我久不在官場滾打,險些忘了這裏頭的門道。”


    於是本該雷厲風行解決的事情,在瑟瑟的幹擾下,變的慢慢悠悠,前後折騰,那把架在吳蘭台頭上的刀,始終對著他,懸而不落。


    而吳蘭台在牢裏天天都等著瑟瑟來救他,一天兩天,一直滿心期待盼望著。


    至於瑟瑟,早就給吳蘭台布好了局,一點眼神也不想給他,全身心投到了別的事情上。


    那李尤翠得了瑟瑟的好,安分了些時日,可一扭頭見瑟瑟在將軍府過的滋潤,心裏頭就越發的不忿,與丫鬟合計,趁著周砥行去了軍營未歸,悄悄給瑟瑟的飯菜裏混進去了一些藥粉。


    瑟瑟把這份午膳慢悠悠裝起來,紅漆的食盒遞給周砥行的親兵,含笑道:“將軍總忙著軍事,顧不得用膳,勞煩軍爺與他說,這是我的午膳,請他吃了,我再吃。”


    親兵已經跟在瑟瑟身邊有些日子,看著瑟瑟如何對周砥行照顧有加,自然接過食盒,快馬揚鞭送去了軍營。


    駐紮在郊外的營帳,周砥行得到食盒,樂得臉上笑開了花,那副又憨又蠢的模樣,令大帳內的寧王都側目。


    “女人就是心細,什麽都記掛著你。”周砥行吃得狼吞虎咽,帶著一臉傻乎乎的笑,還給寧王顯擺,“殿下您年紀也不小了,該找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了。不然您看著我吃,多寂寞啊。”


    寧王搖著扇子,但笑不語。


    食盒才洗了沒一會兒,周砥行與寧王推沙盤的時候,忽地臉色蒼白,豆大的汗滴落下,腹中絞痛不止。


    軍醫一來看,就得出飯菜裏頭有毒的結果。這毒性算不得很強,卻也能折騰的人去了半條命。


    周砥行鐵青著臉,躺在床上手一指親兵:“去查!這飯菜怎麽回事!誰要加害瑟瑟?”


    寧王圍觀了整件事,倒是覺著有趣:“她送給你的食盒,你怎麽不懷疑她?”


    周砥行理所當然道:“她如今是拿我當她的一切。疼惜我照顧我,生怕我有一點不舒服。而且她生性善良,有些柔弱卻不失剛烈,讀過書,知禮儀,怎麽會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


    更多的周砥行沒有說。如果瑟瑟真有問題,為何不直接下要人命的毒,這種毒與其說是取人性命,倒不如說是軟刀子,刀刀折磨人。


    他又沒有做出令瑟瑟萬分痛恨的事情,瑟瑟才不會對他做出這種事來。


    寧王似笑非笑,看周砥行的目光中,有些看傻瓜的憐憫。


    飯菜裏的毒查起來太容易了。後宅裏那點子手段真算起來,可沒有什麽查不到的。且李尤翠第一次做這種事,處處都是痕跡,幾乎是一個時辰內,親兵就把李尤翠犯過的所有罪行全部都抓住了。


    周砥行鐵青著臉,顧念家醜不可外揚,沒法秉公處理,索性派人把李尤翠強行壓回幾百裏外她自己的家中,什麽金銀玉器一樣沒給,隻把她用的衣服胭脂扔給了她,從此以後,李尤翠隻能重新做回一個村姑。


    也因此,周砥行沒法給瑟瑟一個交代,心虛不已,不敢回去,養病期間一直蹲在軍營,整天拜托寧王幫他買這買那送給瑟瑟。


    沒有了李尤翠,周砥行也不回來,偌大的將軍府隻有瑟瑟一個人,令她著實輕鬆自在,日子過得滋潤瀟灑。隻除了一點,每兩天就得應酬一次寧王。


    寧王受了好兄弟所托,帶著禮物去了幾次,攏共隻見著瑟瑟一兩次。


    幾次接觸下來,瑟瑟有一種感覺,寧王和自己好像是一樣的人。


    而自己這種人,也是她自己是最不想打交道的人。


    瑟瑟見了寧王,麵上客氣,該怎麽樣繼續怎麽樣,可一扭頭就稱病,能不見就不見。


    寧王自然看出了瑟瑟對他的戒備,自己沒有去了,隻派了一個半大的小丫鬟出麵。


    如此過了十幾天,周砥行拔毒養病,身體才將將恢複,趕緊兒就要回家去見瑟瑟。


    快馬不過一半,長街上就被攔了下來,當場掉轉馬頭,進了宮去。


    瑟瑟的門被敲開時,她已經睡下了。丫鬟請周砥行在外小坐,瑟瑟不急不緩穿戴整齊,梳了發,又怕夜裏冷,多加了一件披風才出來。


    周砥行沉默坐在那兒,看見了瑟瑟,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麽說。


    “將軍這麽晚了,可是有事要與瑟瑟說?”瑟瑟坐在他身側,摸了摸他手冰涼,令丫鬟端來熱茶遞給他,輕聲勸道,“有什麽明兒再說也一樣,夜裏涼,將軍剛好,可別又病了。”


    周砥行反手握著她的手,搖搖頭:“隻能現在說,明天……明天我要出征了。”


    瑟瑟一愣。


    “……邊關告急,我今夜收拾了行裝,連夜出發。”


    瑟瑟眸波一轉,燈火下,依稀可見淚花兒閃閃。


    周砥行原本以為瑟瑟會哭,他揪著心。


    可瑟瑟隻垂眸,再抬眼,淚花兒還在,可她已經是一臉溫柔的淺笑:“將軍為國為民,是大英雄,瑟瑟不能阻攔將軍,隻能祝願將軍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周砥行抱著瑟瑟,喉結滾動了下,他聲音也有些悶:“我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瑟瑟溫順地靠在他懷中,嘴角輕揚:“好啊,我等著您。”


    當夜,周砥行急軍離開。


    瑟瑟起初閉門不出,整日練字作畫,偶爾找些小丫鬟排些歌舞,日子過得舒舒服服,險些都要把周砥行忘在了腦後。


    可樹葉染上一層杏黃時,邊關傳來消息,大將軍周砥行追擊大葉國王世子的途中,跌下懸崖,生死不明。


    瑟瑟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作畫。


    她手腕穩穩當當,一點都不抖,最後一筆落下,滿天銀杏葉散落著星光,枯枝腐葉,溪流湍湍。


    畫完後,瑟瑟低頭欣賞了一眼,手指撚著畫作,湊到了燭火邊,火舌頓時吞沒了那張栩栩如生的畫作。


    “大將軍啊……”火光下,瑟瑟低聲輕歎。


    第二天,瑟瑟由周砥行留下的那個親兵帶領著,踏上了前往周砥行失蹤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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