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一路沒有說話,蘇思遠也善解人意地沒有出聲,當快到家門口時,白棠停住了腳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心裏頭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好像有一口氣憋在胸口,喘不上來,悶悶的熱氣盤旋著,蒸騰出了略帶苦澀的味道。


    白棠看著麵前的男人,對方的輪廓深邃,眼眸有著刻骨的溫柔,他從前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總能嚐到朦朧的甜,可是現在卻品到了一絲苦意。


    “你不要衝動啊。”係統緊張道:“好話誰都會說,真正做起來就不一定了。”


    白棠的眼睫微垂,他的手慢慢垂下,將那朵不知名的花放在眼下,少年的視線像是落在花上,又像是落在虛空某一點。


    有些時候蘇思遠會覺得自己看不透白棠,誠然白棠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小妖怪,喜怒哀樂都寫在眼裏,就像清澈的小溪,每日都叮叮咚咚歡快地流淌著,那些象征著情緒的鵝卵石俯拾皆是。


    可是有時卻會被大霧籠罩,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也摸不透。就像現在,蘇思遠覺得自己麵前的小妖怪是傷心的,什麽話也不說,小腦袋幾乎要低到胸口,那株小綠苗更是蔫蔫得彎了腰。


    為什麽要傷心呢?


    為什麽要突然問那個問題呢?


    是不是白棠他的壽命很短?蘇思遠之前聽過一些秘辛,好像是能力越逆天的妖怪,壽命就越短暫。


    因為世間萬物是公平的,上天在這方麵多給了你一些,在另外一方麵就要多取走一些。


    如果壽命短的話,那麽有多短呢?百年?還是更短?


    蘇思遠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白棠,死亡的帷幕落下,一切輕佻的話都不敢冒出來。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蘇思遠感到棘手起來,更加難受的是他現在煎熬著的心,他看不得白棠難受,更受不了當白棠難受時自己卻無能為力。


    他覺得自己應該想出方法來哄白棠開心,有什麽方法是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呢?如果世界上所有的花都在此刻綻放,那麽白棠會開心一點嗎?


    蘇思遠其實並不是一個很積極的人,他的骨子裏是怠倦懶散的,這種懶散雖然在工作中沒有體現出來,甚至是被強行壓抑了,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在人際交往時,他骨子裏就是疏遠的。


    他把很多東西都看得很透徹,自詡是八麵玲瓏心,再加上一路順風順水,他有才華,有長相,有事業,哪怕是妖怪中,也是優秀的存在。


    所以他的怠倦中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傲。他其實是不願意主動和陌生人交朋友的,不願意和下屬太親近,甚至不願意抱抱蝸牛寶寶們。


    有這些打交道的時間,不如去睡個回籠覺。


    可是白棠是不同的。


    這個小妖怪不光救了他一命,還喚醒了他的心。


    像他這樣的性格,其實是不大喜歡與人交流的,因為太累了。可是沒有想到,當他遇上白棠的那一天,他竟然想要找到全世界最大的樹,然後和白棠一起坐到樹幹上,將璀璨的星空指給少年看。


    若是少年抬眸望向星空,他就可以靜靜地凝視著少年的眼眸。


    蘇思遠凝視著白棠的眼眸,而後走上前,張開雙臂抱住了白棠,他就這樣什麽也沒有說,閉上眼沉靜而溫柔地抱住懷裏的少年。


    我的小妖怪啊,我的心是冷的,卻總想著給你更多的溫暖。


    ……


    白棠將臉埋在蘇思遠的胸膛上,伸出手回抱住了對方。


    少年用臉頰輕輕蹭了蹭西裝外套,而後揚起臉,靜靜地望向對方。那雙墨綠色的眼眸好似裝滿了千言萬語,一點點微風都要掀起滿池漣漪。


    白棠有很多話想要說,隻是一時間思緒太過混亂。他整理思路許久,剛想要開口時,就聽到震動的手機來電聲。


    那是蘇思遠手機的來電鈴聲,在寂靜中尤其刺耳,一下子就把旖旎的氣氛毀得幹幹淨淨。


    白棠鬆開了手,默不作聲地後退一步,他看著蘇思遠沉著臉看著手機屏幕,眉毛緊緊皺起,而後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這是白棠第一次在蘇思遠臉上看到那麽鮮明的生氣表情。


    男人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遲才楠喜氣洋洋的聲音:“蘇慢慢啊!我和你說!我這裏終於有信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思遠冷聲道:“恭喜。”


    電話那頭的遲才楠被這聲恭喜凍得打了個哆嗦,他放下手機和身旁的男人對視,用口型無聲道:“他——好——凶!”


    男人的麵容清俊,這是成熟男人的儒雅長相,看向遲才楠的目光帶著縱容的寵溺,男人伸出手,將手掌覆在遲才楠的手背上,安撫性地拍了拍。


    遲才楠和這個男人坐在火車上,這個清俊的男人就是蝸牛寶寶們的爸爸,深山裏的老古董蝸牛精——柏吟浩。


    除了遲才楠和柏吟浩外,還有一個斷臂的壯年男人,那個男人長相憨厚,虎背熊腰,如果沒有殘疾,必定是一個威風凜凜的漢子。


    得到自家老古董安慰的遲才楠美滋滋地繼續打電話:“喂,蘇慢慢呀,你那邊方便讓一二三四五六七接電話嗎?”


    當遲才楠提到蝸牛寶寶時,柏吟浩的表情不自覺地開始緊張,他斂聲屏息聽著電話那頭的動靜。


    “可以。”


    柏吟浩十指慢慢握拳,他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對麵的聲音,遲才楠也安靜地坐著,他將手機調整為外放模式,並且把手機舉在他和柏吟浩的中間。


    兩隻蝸牛精一起緊張兮兮地守著手機,觸角都從發間噗得冒了出來。


    “歪?”這是蝸牛寶寶的小奶音。


    “我、我是爸爸。”遲才楠底氣不足道。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蝸牛寶寶們窸窸窣窣的交流聲響起,那些聲音咿咿呀呀含糊不清,遲才楠一瞬間開始擔心起來,擔心蝸牛寶寶們已經把自己給忘了。


    這樣想著,遲才楠慌到去掐柏吟浩的大腿,被掐的柏吟浩麵色凝重,像是思考人生大事。


    就在這兩隻蝸牛精愁雲慘淡時,手機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咬字不清的“粑粑”。


    遲才楠和柏吟浩唰得轉過臉,四目相對,兩隻蝸牛精的眼裏都是不可置信。


    有了第一聲爸爸後,第二聲也弱弱地傳了出來,接著是第三聲,第四聲……數不清的爸爸將遲才楠和柏吟浩淹沒了~


    蘇思遠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排隊叫爸爸的蝸牛寶寶們,再轉頭看向身旁的白棠,少年此刻已經沒有剛剛的消沉樣,神情平靜極了。按理說蘇思遠應該為對方感到高興才對。


    可是蘇思遠總感覺……


    如果剛剛沒有那通電話打過來,他應該會聽到一些特別的話。什麽樣的特別話呢,他也不清楚,但那一定是真心話,是藏在心底終於要吐露出來的文字。


    他麵前的蚌殼已經緩緩露出一條縫隙,隻差一會兒就能悄然打開,露出蚌肉裏珍貴的珍珠。


    可惜就差那麽一會兒。


    而且現在的白棠好像難以接近了些,如果他去看白棠,那白棠就會移開視線,擺出認真看蝸牛寶寶們的樣子。


    白棠不想和他有視線接觸,那麽蘇思遠也不會勉強白棠。


    絕對不讓他的小妖怪為難,這是蘇思遠的準則。


    隻是……這個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蘇思遠眼中的鬱色重了幾分,他想,如果遲才楠不是他這麽多年的好友,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他也要把對方的殼給打碎。


    莫名背後一涼的遲才楠:……???


    生氣生多了就容易累的蘇思遠打了一個哈欠,他板著臉揉了揉眼睛,又困又氣地吃了晚飯,吃完飯後,蘇思遠冷酷無情地把手機收回,結束了嘰裏咕嚕好久沒停的父子談話。


    看著蝸牛寶寶們落荒而逃,齊齊奔向蘇爺爺的背影,蘇思遠冷漠地別開視線,抬眸看著白棠緊閉的房門,在這一刻,蘇思遠鬥士般冷酷的眼神改變了,變得落寞又委屈。


    他垂頭喪氣地,拖著遲緩的步伐,慢吞吞打開房門——


    實在是心很累。


    一旦心累,都不想緊繃神經,不想加快做事的速度了。


    他變成原型,撲通一聲倒在浴缸裏,頭上還講究得頂著白毛巾。浴缸的水溫不熱不冷剛剛好,那些溫水漫過蘇思遠的小肚皮,暖洋洋的水溫緩解了蘇思遠的焦躁。


    蘇思遠抬起手,那棕色長毛如水草般輕輕搖晃,他垂眸盯著自己的爪子。


    爪子在水裏撲騰出好幾個小水泡,蘇思遠伸出長長的爪子一個一個戳破。


    “他喜歡我。”


    “他不喜歡我。”


    “他喜歡我。”


    “他不喜歡我。”


    ……


    利爪戳破最後一個迷你小水泡,“他喜歡我。”蘇思遠得到了答案後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將兩隻小爪子交疊著放在腹部。


    “嗯。”天生自帶的笑容的樹懶輕聲應道,彎彎的下垂眼和溫柔上揚的嘴角在水汽中若隱若現。


    “我也喜歡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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