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重又撿起樹枝,現下理解了這口訣埋藏的含義,過招間殺意大減,不以傷人為務,隻求配合默契。


    一招接完各自在半空中輕身飄開,隨即又挺身再上,樹枝相碰以掌相推,不斷分開又纏鬥在一起。兩人俱是心情放鬆嘴角含笑,一招一式間似有春風籠罩,無需言語便知下一步的去處。


    拆至最後一招,樹枝相抵,卻不再向前,借著對方的力道同時向外刺去,兩人的力道融合在這一刺中,隻聽撲哧一聲,兩根樹枝盡根沒入了山壁內。


    “竟有這般威力。”蕭白玉歎道,如此看來門口那塊弑龍石的確也不在話下。師父莫非是猜到有人會被弑龍石困在這洞中,才將口訣寫於地上,可她自己又為何會被困在石室內直到死去。


    秦紅藥見火把又快燃盡,習慣性的扯了些藤蔓纏上,一邊道:“不過你說你師父終身未嫁,又怎會創出這樣的招式,她是想與誰同生共死?”


    這問題自然沒人能回答,蕭白玉剛想開口問她都能出去了還去管那火把作甚,目光卻觸及到她站在盈盈火光中的身影。那頭及腰長發失了發釵便一直披散著,過招時青絲紛揚,數次都曾掠過臉龐。


    好像秦紅藥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甩下手中的藤蔓,回身看見蕭白玉還站在石壁前,似笑非笑的說道:“還不走,等著我抱你出去麽。”


    蕭白玉不接話,俯身將包了屍骨的衣物抱起,她本想將另一具屍骨也帶出去埋葬,卻沒有多餘衣衫可用,更別提另一個人自己都衣不蔽體,哪有東西可脫,隻得作罷。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弑龍石前,她一手抽出了腰間的彎刀,擺出了最後一招的起手式。


    秦紅藥的長劍早就被打斷,當下也以掌代劍,身法施展開來,眼見彎刀猛刺向自己,她手掌運功拍在刀背上。兩人氣力交融,彎刀順勢前刺,刀尖似迅雷般奔向弑龍石,隻聽一聲巨響,殘月彎刀一半都已經沒入巨石。


    順著刀口巨石裂開了一道道縫隙,轟轟的搖晃了起來。秦紅藥見彎刀已不能再進,伸手便覆蓋在蕭白玉持刀的手上,兩人一同握刀硬是將彎刀推進了一寸。眨眼間巨石四分五裂,猛地爆裂開來,久違的自然光亮瞬間湧入洞中。


    交握的雙手隨著巨石的崩裂垂了下來,蕭白玉動了動手腕,卻並沒有掙脫。抬眼就看見秦紅藥離她極近,近到垂下的發絲都搭上了她的肩頭,甚至能看清那狹長的雙眸裏黑色瞳仁上細小的紋路,仿佛流淌著寂靜的黑色河流。


    蕭白玉微微一怔,耳畔就傳來了森林中眾人呼喊的聲音,不知她們在洞中呆了多久,九華派竟來了這麽多人尋她。


    秦紅藥側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蕭掌門,莫忘了你還欠我一條命。”


    吹佛在耳側的氣息過於親近黏膩,蕭白玉微斂雙目,此番絕處逢生,出了山洞她依然是九華派掌門人。她左掌忽地拍出,身前人被她一掌推的噔噔後退了幾步,她長身玉立聲音清朗:“這座荒島現下盡是我九華派的人,你走吧,下次再見定以性命相搏。”


    秦紅藥嘴角在笑,眼神卻陰騖,她撫了撫左手尖長的護甲套,聲音嫵媚而冰冷,恍若寒冬臘月吹過的雪:“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期盼下次見麵了呢,蕭掌門。”


    她甩袖而去,隻幾瞬便消失在森林深處,蕭白玉輕輕吐出一口氣,也轉身向著弟子的聲音飛身而去。不多時便瞧見了大弟子周城,他正領著幾位門派弟子四處搜尋著森林。


    “師父!”周城驚喜的一喊,四周的弟子俱被引了過來,幾十人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麵龐上各帶喜色。


    蕭白玉抬手讓他們起來,心下稍稍放鬆,問道:“為師去了幾日,你們在這荒島上可曾遇到毒蜂?”


    周城麵帶愧色,抱拳下跪道:“師父已失蹤了三日,我們三人在岸邊久待師父不歸,便想進森林去尋,不料迎麵遇到了毒蜂群。我們匆忙逃到船上,發現那毒蜂懼水不敢靠近,才回去帶了第三分堂的弟子再進森林,都怪弟子學藝不精連累師父。”


    第三分堂堂主原鬆也在其中,他雙膝跪地,低頭道:“弟子竟不知那魔教妖女也在島上,累掌門幾日受苦,是弟子失職,請掌門責罰。”


    見他們幾人責來怪去的,她情緒也漸漸明亮起來,並非是所謂的正道俠義,也無關什麽是非分明。不管是周城當日拚著性命不保也要高呼出危險,還是她自己為了保護弟子引毒蜂深入森林,隻是源於師門情深相互照拂,這便是她身為掌門所守護堅持之事。


    “都起來吧,這幾日隻是被困於山洞中,並未受苦。”蕭白玉語氣一沉,正色道:“我尋到了師父屍骨,回山,請師父入土為安。”


    一艘艘小船飄離了荒島,九華山上下居喪守孝三月,三月間眾弟子言而不語對而不答,山上不動爐火,隻是吃些蔬菜瓜果。蕭白玉讓弟子將山洞中的另一具屍骨帶回,也在山上尋了個好地方葬下。


    不過幾日九華派開山祖師仙逝的消息就傳遍江湖,來往九華山的各門各派絡繹不絕,卻都被守山弟子以“掌門人正在服喪,恕不見客”的理由推拒門外。


    不料這日來的一群人卻是滿臉怒容,一眾大約三四十人,一聽這話更是暴跳如雷,為首的壯漢黝黑魁梧,聲如洪鍾:“敢做還不敢認了?躲躲藏藏算什麽名門大派,快叫你們掌門出來見我!”


    守山弟子緊皺眉頭,卻依然有禮道:“掌門人已一月未出山,的確不便見客……”


    話音未落,隻見突的一劍當麵刺來,忙側頭避過,那行人已各自拔劍在手,俱是怒目圓瞪。守山弟子也怒哼一聲,其他五六人也圍了上來,手按在腰間長刀上。若不是顧忌正值本派祖師喪事,怕是一早便要教訓這群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


    “年老弟,莫要動怒,免得人家說你點蒼派不懂禮數。”旁側插進一個聲音,又來了一行人。隻見一個幹瘦矮小的男子微微駝背,長須垂胸,他緩緩扶了把胡子,原來是長青門門主謝三揚。


    謝三揚拱拱手,神情和善:“小兄弟不要見怪,年老弟也隻是心急獨子之傷,事關重大,還請小兄弟喚你掌門出來一見。”


    彬彬有禮的言辭讓守山弟子麵色稍緩,但想起掌門之令還是沒有應下,年墨冷冷道:“謝老哥倒是有禮了,可別人卻不放在眼裏。你們九華派將我兒害成這樣,我今天硬闖也要闖上你們九華山!”


    謝三揚麵容沉痛,搖頭道:“前幾日本是年侄兒的誕辰,收到了你們九華派寄出的生宴賀貼,誰料打開一碰竟中了劇毒,頓時便奄奄一息,年老弟又怎能不氣。”


    守山弟子一聽,事關重大他也不好定奪,便同意將一眾人引上山,轉頭叫另一人先行上山通知掌門人。待到他們登上山頂時,已瞧見蕭白玉立在場上,一身素白長裙,身姿窈窕挺拔,百位九華派弟子站於身側,一眼望去隻覺儀態鼎盛,不敢妄言。


    九華派掌門聲名在外,可當真見過的卻少之又少,年墨乍見如此清麗絕俗的女子,仿佛凝聚了明月之鍾靈,九華之毓秀,飄逸淡雅又氣度襲人,方才的氣勢不自覺便弱了幾分。


    但轉瞬又想起九華派所做卑劣之事,便挺胸收腹,下意識端正了身體,大聲道:“我為我兒來向蕭掌門討個公道,九華派為何要下如此狠手毒害我兒!”


    話音剛落,他身後數十人左右分開,兩人抬著竹架走出,躺在竹架上的男子出氣多進氣少,左臂竟是血肉模糊,好似整條胳膊被人硬生生拽下,著實恐怖。年墨恨恨道:“我兒甫一打開你們送來的賀貼,皮肉竟開始剝落,就……就好像被生生剝皮拆骨,血肉俱被融化,我點蒼派到底如何與你結仇?”


    饒是年墨這般漢子,說起當時場麵仍是心有餘悸,足見那一幕何等殘忍。九華派眾人聽得義憤填膺,回嘴道:“這等下做事怎會是我九華派所為,莫要血口噴人平白汙蔑。”


    這劇毒蕭白玉自然聽得耳熟,尚不曾忘記在山洞中那毒功是怎樣溶掉岩石山壁,血肉之軀又怎在話下。她欲要說出,可想到普天之下也隻有她一人見過那一幕,這時講出非但無人信服,還有推托嫁禍之嫌。


    心思幾轉後,她朗聲道:“這一月間九華派上下守孝服喪,嚴禁歡愉慶典,又怎會寄出生宴賀貼,想必是他人嫁禍在九華派頭上。”


    她這幾句話聲音清澈明朗,這般鄭重說來擲地有聲,年墨稍有猶豫,謝三揚卻接話道:“賀貼上明明署了九華派弟子之名,還刻有貴派印章,又作何解?”


    年墨連聲道:“不錯不錯,賀貼署名九華派弟子申曉,可是你派中人?”


    立於身側的大弟子周城麵色一變,附耳說道:“師父,申曉確是我派弟子,但兩月前因屢違派規,受了懲罰後已被逐出九華山。”


    蕭白玉臉色一沉,目光如霜,麵容已浮出片片寒冰之意。年墨忽地噤聲,隻覺威壓鋪天蓋地般襲來,他竟是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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