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袁小芒就難過:“小果太懂事了。我以前總開玩笑說家裏的錢將來都留給他,可現在弄成這樣,把他治病的錢都弄沒了,他一句怪我們的話也沒有,反而覺得是自己連累了我們。”


    病是一定要治啊,怎麽能不治?可是不能把錢從爆雷的平台裏拿回來,他們一家的日子都沒法過下去了。


    怡江想了想,說:“夜市的事兒我還沒正式回絕,你要去嗎?我可以跟梁伍說,按之前的價格給你貨源。”


    袁家阿婆以前守著弄堂裏唯一一部付費公用電話養活一家人;到了小芒媽媽這裏,開了個小賣部,做點街坊生意,也能糊口。


    小芒從小就幫媽媽看店,後來有了幾套小房子開始收租才把小賣部關了,如今讓她擺個水果攤應該不成問題,就算要學做煎餅她也能幫她,畢竟小芒她媽做吃的手藝很好。


    這種雪中送炭的事兒,小芒感激都來不及,怎麽會拒絕。可是想了想又犯難:“我連進貨的本金都拿不出來了,這都月尾了,下月初又要帶小果去看病,怎麽辦啊?”


    “要不先借點錢?”


    袁小芒一哂:“找誰借,這年頭親戚不來打秋風都算好了,誰會借錢呀!高利貸倒是可以考慮。”


    怡江臉色都變了:“你要借高利貸?”


    “是在考慮啦,現在的高利貸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管什麽樣的,也不能再冒這樣的險了。”怡江深吸口氣,“這樣吧,夜市的錢我來想辦法,你別去別處借了。”


    “你有什麽辦法?”小芒詫異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呢,好好的怎麽突然就不做生意了?你跟大海現在住哪兒啊?”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吧?我還有一個寶寶,大海是龍鳳胎。”


    “是啊,叫星辰嘛,你可太會取名字了,想忘也忘不了。”


    “嗯,我現在……帶著大海,跟她一起住了。”


    小芒猛的反應過來:“啊,那個誰,姓什麽來著……姓叢,是姓叢吧?他們找到你了?”


    怡江苦笑,點了點頭。


    她跟小芒相識在人生中最困難最狼狽的時候,彼此沒有秘密。


    小芒張大嘴,半天合不上:“那你怎麽就同意回去了呀?一入侯門深似海,你不怕他們隻要孩子,把你們母子分開嗎?”


    “怕啊,可是我沒辦法。還有其他人也在找我,都找到我住的地方去了。”


    這回小芒一下就想到了:“你說你家裏那個老不羞?他還害得你不夠慘嗎,還來找你幹什麽?陰魂不散的,下回他再敢來,你別怕,告訴我,看我不打爆他的狗頭!”


    她性子本來就潑辣,在他們那片弄堂裏也是出了名的女英豪。這時候說到義憤填膺處,倒像是忘了自己也是麻煩纏身,隨時可以為朋友去拚命。


    怡江珍惜這份情誼,士為知己者死,越是這樣,她越是不能對小芒的困境坐視不理。


    …


    叢嘉佑打好領帶,從桌麵下放表的抽屜裏挑了一隻陀飛輪戴上,星辰和大海就衝進來:“二叔二叔,你好了沒有呀,我們要出發啦!”


    “我馬上來,你們都準備好了?手帕和水杯都帶了嗎?”


    幼兒園第一天,關於準備工作的清單就專門發了一個文件到他手機,他記下來就忍不住叮囑他們,自己都覺得在這兩個孩子麵前變得有些婆婆媽媽。


    星辰給他看背上的書包:“我們都好了,媽媽也準備好了,就差你了。”


    她看到他手上那塊腕表,有點興奮地跑過來捉住他手腕:“咦,這是去年你過生日,我送你的禮物呀!”


    當然真正埋單的人還是他本人,她隻負責在一排排琳琅滿目的手表裏選一塊看起來最閃耀的戴在他手腕上。


    兩個小朋友被那塊看起來頗為複雜耀眼的手表吸引了,相比星辰的興奮,大海就有點沉默。


    叢嘉佑適時在他腦袋上一揉:“你還沒送過我生日禮物吧?我今年生日也快到了,你好好想想送個什麽給我?”


    大海眼睛裏一亮。


    他把兩個小朋友一邊一個拎出去:“走了,入園第一天不要遲到。”


    許怡江仍舊穿著那天家訪時那套大地色的衣裙,在樓下車道上等他們。


    送兩個孩子上學,香檳色賓利派不上用場,司機已經換了更為寬敞的埃爾法。


    一路上隻有兩個孩子嘰嘰喳喳,叢嘉佑覺得她在孩子麵前也這麽安靜有點反常,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今天晚上燒什麽菜。大海想吃紅燒排骨,星辰想吃多寶魚,你呢,你吃什麽?”


    叢嘉佑怔了一下:“你問我?”


    “是啊,等會兒回去會路過魚市,萍姨說這裏的海鮮都很新鮮,反正要給星辰買多寶魚的,不如我再買點生蠔回去焗?”


    以前在隔壁的小樓上,能看到他家院子裏的派對。各式各樣的轎車停滿車道,香檳生蠔都從外頭一箱一箱地送進去。


    她的東家陳先生陳太太也在受邀之列,她自然也跟過去幫忙。


    新鮮生蠔肥美卻充滿海水的腥氣,她看著都覺得吃不慣。


    叢嘉佑卻很喜歡,盛在盤子裏的,他拿起來,隻擠一點檸檬汁就入口。


    事實上,他在派對上除了生蠔也不太吃別的東西。有其他年輕男孩子的時候,他跟他們一起玩玩桌式足球和電子遊戲,更多時候隻是端著細長的香檳酒杯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他骨子裏有天才的那種驕矜和冷淡,可是他偶爾也會撒嬌,偷偷溜進廚房來,問萍姨:“還有什麽好吃的沒有?”


    他不知道怡江也在那裏,熬了很稠的粥和暖胃的湯,吃不完的生蠔被她放進烤箱裏焗烤,他嚐了一個,又喝一碗湯,心滿意足地走了。


    叢嘉佑當然想不到時隔多年她還會記得這種小事,沒說好,也沒拒絕,隻說了句:“先送他們進去。”


    兩個小家夥背著小書包一邊跟他們揮手,一邊蹦蹦跳跳進了幼兒園。怡江轉身看到他還站在那裏不動,似乎察覺了什麽:“別擔心,他們會適應的。”


    他從小看著星辰長大,還沒有經曆過和孩子的第一次的分離焦慮。


    她心裏有很複雜的溫暖,但是不能跟他講。


    他也隻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回到車上。


    怡江真的去了魚市,新鮮的魚蝦都買了一些,當然最重要的是整打新鮮生蠔。


    叢嘉佑坐在車上沒動。市場的水泥地板又濕又滑,空氣裏混雜著各種氣味,這樣的環境他當然不可能進去,司機問要不要先送他去事務所,他也說不要。


    今天本來還有會議要他主持,但她突然無事獻殷勤引起了他的好奇,還有,她怎麽知道他喜歡吃生蠔?


    她對他到底了解多少?


    難得他中午在家吃,午飯就很豐盛。怡江把烤好的生蠔端上來,最柔軟肥美的部分被綿密的馬蘇裏拉芝士和培根碎包裹著,表麵微焦,香氣逼人。


    “趁熱吃,看看合不合胃口。”


    叢嘉佑吃了一個,記憶裏的畫麵就一幀幀連貫起來。


    原來那時辦派對的時候,她也在廚房幫忙。


    他不動聲色,又拿了一個,怡江就明白他大致是滿意的。


    原汁原味的也給他準備了,一桌饗宴完全根據他的口味定製,讓怡江覺得自己像博美人一笑的周幽王。


    萍姨高興地搓搓手:“哎,你們吃,我再去燒個湯。”


    叢嘉佑這才問:“說吧,你有什麽事?”


    怡江也知道這樣的表現太明顯,也不繞彎子了:“我想借點錢。”


    “借錢?借多少?”


    她斟酌了一下:“五十萬。”


    叢嘉佑吃東西的動作停下來:“你知道五十萬是多少錢嗎?借來幹什麽用?”


    “我朋友做生意需要本金,還有她家裏出了點事,也需要應急。”


    她算過的,這筆錢差不多剛好夠袁小芒把夜市攤擺起來,家裏抵押出去的房子也可以贖回,這樣他們不至於居無定所,今後再用老房子的租金和夜市收入慢慢還她就好。


    “原本打算跟你合夥做夜市生意那個朋友?”


    “對,就是她。”


    叢嘉佑嗯了一聲,然後說:“不借。”


    怡江見他問起,本來已經有了期待,沒想到他一口回絕得這麽幹脆,有點著急:“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我朋友家裏情況特殊,確實很需要這筆錢。就當是我向你預支的,三個月後的那一百萬,先預支一部分,可以嗎?”


    其實她本來沒打算主動提這一茬的。那一百萬性質很模糊,可以說是給她照顧孩子的勞動薪酬,也可能被拿來買斷她和星辰大海的親子關係。


    不拿這筆錢,她跟孩子們將來的關係或許還有可以商量的餘地。拿了,就意味著她有可能承認這筆錢能買斷他們的親子關係。


    她原意是打算拖一拖的,三個月後等他大哥叢嘉茂回來了,一切都還有得談。


    可現在發生這樣的狀況,錢的關卡,看來是跨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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