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馮爺風光一生,現在算是徹底落敗了,混了這麽多年, 他結的仇家可是廣納五湖四海啊,隨隨便便交給任何人,他這後半生都不會過得怎麽樣。


    別的不提,光是秦絳和周祁就對他恨之入骨,一顆想殺人的心時刻都在蠢蠢欲動著, 不過沐則吩咐過了,要是以後還跟著他,手上就不能沾上人命。


    所以周祁和秦絳也沒要了馮爺的性命, 不過這憋屈了多年的恨必須得好好撒出來, 倆人把半死不活的馮爺拖出去又狠狠的打了一頓,給他留了最後一口氣吊著, 之後就交給了馮爺的仇家, 是死是活都看他的造化了。


    不過,憑著對家整人的手段, 也沒幾個能活得下來的,這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此事暫且揭篇而過,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沈潤秋跳樓的真相。


    沐則陪著沈夏時回了公寓, 一群人幫著沈夏時把沈潤秋的房間打掃幹淨, 所有東西煥然一新, 蒙塵的東西重見天日, 熟悉感湧上心頭,就好像沈潤秋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沈夏時把母親的骨灰放在床頭的桌上,一個人呆在房裏陪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離開房門前回頭一看,那白色的骨灰壇靜靜的擺在書桌上,旁邊的台燈已被熄滅,側邊的窗戶外麵有微弱的光線灑進來,幾縷落在那骨灰壇上,通體光潔的,像是發著光似的。


    沈夏時看得眼睛一熱,手扶在門把上,漸漸帶上門,低聲:“媽媽,晚安。”


    祝你今夜好夢。


    而剩下的事,夏夏會幫你完成。


    門關上,


    沈夏時吸氣,呼氣。


    三秒,眼淚被憋了回去。


    她打開自己的臥室門,看見沐則站在窗邊上,回頭看過來時,月光在他側臉渡上一層清冷的光輝,照進那黑沉的眸底時,像是霎時染上了濃情柔和。


    他慢悠悠敞開修長的手臂,偏頭,薄唇輕勾:“過來,老公抱。”


    沈夏時彎起眼睛,蹬掉了鞋子,踩上床上,蹦進他懷裏,男人嘖了一聲輕笑,手臂撐住了她的腰臀:“也不怕摔了。”


    “我才不怕。”沈夏時被他抱得很高,臂彎圈住他腦袋,湊著唇過去吮他耳根:“你一定能好好保護我。”


    一個男人最開心的莫過於自己的女人說句肯定的話,沐大爺聽得心裏舒坦,掌住她後腦勺,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過她耳垂,很明顯的,他看見那個地方慢慢紅潤起來。


    沐則眉微挑,壓著嗓,喉間碾出幾個渾厚低醇的字:“你這麽乖,老公得賞你個好東西。”


    後半夜,沈夏時在沐則一次次的獎賞中哼唧哼唧的哭罵,沐則大多時候都是笑,陰沉的,古怪的,偏執的要她承受著自己給她的一切。


    沈夏時想,去他媽的好東西!


    明明是耍流氓!


    日子過去幾天,大家過得安生,網上的熱鬧可減不下去,簡直像炸開的鍋了似的。


    正如沈夏時所料,慕柔和安然母女倆果然連門都不敢出了,而因為安然是明星的關係,此事更加最大規模的發酵,無數媒體甚至在安家門口安營紮寨,守株待兔。


    娛樂頭條也沒有熄火之勢,反而逐漸上漲,出軌門事件涉及澄陽首富,此事波及甚廣,鬧出的笑話可謂轟動,大街小巷都在議論著這個時下最熱門的話題。


    至於安博賀,聽說是被氣得不輕,當看到慕柔和吳岩苟且視頻那刻就差點暈了過去,躺家裏叫了好幾次家庭醫生,沒有任何好轉,最後還是被送去了醫院,已經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了。


    沈夏時聽過這個消息隻是淡淡一笑,神情淡漠並不關心,她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準備起訴慕柔的起訴狀。


    隻是事關十五年前,當時的醫護人員現在已經離職,要找到他們詢問一些問題,或者是出庭作證都像是大海撈針,現在的慕柔隻有嫌疑沒有實質性殺人證據,根本不能定她的罪。


    沈夏時當然不會相信慕柔與此事沒有關係,當年跟母親有仇的人也隻有她,而且…


    沈夏時看向左手邊的一份資料,有些出了神,她隱約覺得沈潤秋跳樓定然跟這份資料裏的真相脫不了關係…


    之後連續幾天,所有人都擠在沈夏時辦公室尋找各種蛛絲馬跡,辦公室堆積著無數的文件,跟一堆堆小山似的,案子又是十五年前的,這麽一來要找著一個突破點的可能簡直微乎極微。


    正一籌莫展的時候,楊謹累得扔開了手上的資料,叫喚了聲:“夏夏,要是你媽媽能當麵跟慕柔對峙就好了!”


    聽此,沈夏時寫字的手忽然頓住,抬頭深思了一會兒,她擱下筆,意味深長的笑起來:“有何不可呢?”


    *


    檢察官有權對嫌疑人進行審訊,哪怕慕柔躲在家裏不出門,隻要檢方的傳喚到了她也沒辦法。


    但慕柔也是個嘴硬的,在審訊室從早呆到晚,愣是一個字不說,大概是檢察官夫人當得久了,坐在那審訊室的模樣倒像個出門逛街的闊太。


    她時而擺弄指甲,時而撥弄耳朵上的碩大的耳環,神情沉定,不慌不亂,對於沈潤秋跳樓一事,開口隻有幾個字,不知道,不清楚。


    透過雙麵玻璃,沈夏時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身側站著楊謹和薑昕倒是氣得咬牙,摩拳擦掌擼袖子:“我倒要看看,接下來她還會不會這麽囂張!”


    沈夏時不語,靜靜的看著裏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她站直了身體,拿上了桌上的文件夾推開審訊室的門進去。


    慕柔在這裏麵坐了一天,沒吃飯沒喝水,失去了檢察長夫人平日裏的一切特別待遇,現在的她隻是一個不要臉的出軌女人,不用想,肯定跟沈夏時脫不了關係。


    所以見到她的那刻,慕柔臉上的神情終於崩壞了,一向在沈夏時麵前不敢造作的她,現在竟然唰的從凳子上站起來,瞪著她:“沈夏時!是不是你搞我!”


    沈夏時抱著文件夾筆直的站在門前,看了慕柔一眼,根本不理她,側頭示意審訊室的同事先出去。


    她往前走了幾步,手上的文件夾往桌上一摔,轉過了凳子坐下去,整個人懶洋洋的靠在旋轉凳椅上,慢慢翹起腿,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撐住側臉看向慕柔,笑得開懷:“還不算太笨嘛。”


    “你真是卑鄙!!”慕柔吼得嗓音都破了,看來真是氣得不輕。


    沈夏時的目光冷了下去,倒不是因為慕柔的態度,而是她口中說出的話,真要論卑鄙,誰又比得過她?


    不過,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沈夏時低頭翻開資料:“坐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慕柔突然的摔了凳子:“我告訴你,你休想公報私仇,我跟你媽跳樓的事沒關係,是她自己懦弱,是她自己活不下去,你就算再怎麽不肯接受你媽拋棄你的事也不能把怒氣牽扯到我的身上。”


    沈夏時眼波平靜的盯著她,慕柔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發起脾氣就沒完沒了,手臂一伸,趾高氣昂的指著沈夏時,瞪起眼:“為什麽?這麽多年我已經在你麵前委曲求全了!為什麽你還是不放過我!!”


    沈夏時坐正身體看著她,聲音冷:“你問這句話的時候應該問問你自己,是不是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所以才有現在的報應。”


    慕柔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珠子一轉,立刻尖聲反駁:“我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沈夏時,你毀了的人生,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這樣的話沈夏時聽得太多了。


    簡直不能撼動到她任何一分情緒,她沒功夫聽她撒火,直接問道:“根據醫院病案室的病房探訪記錄,十五年前沈潤秋住院的時候你經常去看她,我倒是想知道你們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好了,竟然讓你天天往她那兒跑。”


    慕柔垂下眼,又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去求她原諒,我當時是真心愛博賀,所以我去求她的原諒,她一天不肯原諒我,我就去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到後來我每天都去了。”


    “嗬。”


    沈夏時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下:“十五年前6月25日那天,你在哪裏?”


    慕柔不敢去看沈夏時的眼睛,忽然側過身去,聲音低了:“我在家。”


    “你撒謊!”


    沈夏時扔過去資料,站起身,上半身越過桌子,手指點了點6月25號那天的訪客記錄:“這上麵分明記錄著你的名字,你那天根本沒在家,而是在聖安醫院,而且還在沈潤秋的病房裏!”


    “我沒有!!”慕柔著急反駁,語速也變得十分快的:“那天我去求你媽原諒,她突然發了瘋的往天樓上跑,威脅我離開博賀,如果我不願意她就要從樓上跳下去,我跪下來求她不要做傻事,可是她跟根本不聽,忽然縱身一躍就從樓上跳了下去。”


    聽聽,這故事裏慕柔竟然都變成好人了。


    沈夏時聽得眼睛都發了紅,手緊緊的叩在桌子的邊角上,壓抑了一會兒,猛地坐了下去,抬頭看著慕柔,輕笑挑眉:“是嗎?”


    “是!!”


    慕柔態度十分篤定,可等話音落下的時候,頭頂上的白熾燈突然閃動了幾下,明暗交際下,沈夏時突然就不見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沈潤秋的黑白遺像。


    慕柔瞪大眼睛,一瞬腳底生寒,審訊室的燈還在忽明忽暗著,燈光閃爍在沈潤秋的眼睛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著她。


    她倉惶的後退,突然的,背部觸摸到一個冰涼的身體…


    慕柔僵直了身體,大氣也不敢喘,那身體的涼氣兒仿佛鑽進了她的肌膚貫徹到全身,讓她頭皮發麻。


    她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


    沈潤秋正死氣沉沉的站在麵前,蒼白的嘴唇突然以詭異的弧度彎起,陰沉逼人的笑著看她。


    “啊!!!”


    慕柔又往後退去,可是剛扭頭就看見沈潤秋的遺像,這距離十分近,慕柔好像都能感覺到她陰森的死氣。


    一邊是沈潤秋的遺像,另一邊是沈潤秋的鬼魂,都這麽直勾勾的盯著她。


    慕柔嚇得左右逃竄,企圖找到門跑出去,可是這裏像是突然出現的幽閉空間,沒有門,沒有窗戶,燈光忽閃不定。


    沈潤秋還穿著當年跳樓時的病號服,渾身染血的,古怪的笑著,慢慢向慕柔走過去。


    慕柔用力的叩住牆,哭嚎著尖聲,不停的搖頭:“不要!!不要過來!!求求你!!”


    沈潤秋沒有停下,嘴角還是掛著詭異的笑容,陰冷的笑了兩聲,那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似的,聽得慕柔渾身顫栗,她痛苦的捂住腦袋和耳朵,喃喃的:“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沈潤秋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明明就是你害死我!你竟然還撒謊,我現在就殺了你!讓你下地獄來陪我!!”


    “不要!不要!”慕柔跪下磕頭,卻又不敢去看沈潤秋的眼睛,整個身體瑟縮的發抖:“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我那個時候懷孕了,如果安博賀不娶我,我不知道會怎麽樣,所以…”


    “所以你為了肚子裏的野種殺了我!”


    慕柔被她吼得發抖,感覺到沈潤秋陰森的目光,她哭得發了抖:“我也不想的,可是你知道了安然不是安博賀的女兒,如果你告訴他,他就不會娶我了。我也不想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知道錯了,真的真的!!”


    慕柔眼睛的餘光看到沈潤秋光著的腳慢慢走了過來,那雙腳已經血肉模糊,隱約還散發著惡臭。慕柔連忙閉上眼睛,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拽起了她的頭發逼迫她抬起頭。


    沈潤秋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頰就這麽近的貼著慕柔,恍惚間,慕柔似乎還能感覺到她臉上的死氣蔓延到自己臉上,慕柔咬著牙閉著眼,一陣一陣的哭泣。


    沈潤秋怪笑著,聲音詭異:“所以你就把我從樓上推了下去?是嗎!!”


    慕柔哭著搖頭:“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不想死。”


    沈潤秋突然厲聲:“說!是不是你把我從樓上推了下去!”


    慕柔被吼得哆嗦,隻覺得這聲音讓自己毛骨悚然,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忙點頭:“是我。”


    “說!你是怎麽把我推下去的!”


    “我得知你知道安然不是安博賀女兒的真相時,約你到天樓商量,威脅你不幫我隱瞞我就從樓上跳下去,你答應了,我趁你過來拉我的時候,我…我把你推了下去!”


    沈潤秋突然大笑,陰森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她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似的:“可你竟然顛倒是非,你真是好不要臉!我殺了你!”


    “不要!求求你不要!!”


    任憑慕柔怎麽求情,沈潤秋冰冷的手還是掐上了她的脖子,扼製了她的喉嚨,就在即將掠奪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審訊室所有的燈打開了。


    白熾燈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生疼,慕柔癱軟在地上大口喘氣,所有人從審訊室門外進來。


    沈潤秋站起身,扯掉假發,擦掉妝容,赫然是江涼。


    所有人居然居高臨下看著慕柔,她似乎還沒有從起死回生中回過神來,怔然的縮在地上,身體還在發抖,嘴裏喃喃嘀咕著什麽,大意都是在求饒命的話。


    沈夏時看了一眼,冷笑了聲,轉頭問薑昕:“剛才她說的都記錄下來了嗎?”


    “一字不漏!”


    沈夏時嗯了聲,實在不想呆在這裏多看慕柔一眼。


    出去的時候就見著沐則半靠在牆上抽煙,手指間霧氣繚繞的,那濃白的煙讓男人的臉都模糊了些。


    他招手,低著聲:“過來。”


    剛剛抽完煙,男人的嗓音還有些啞,沈夏時紅著眼眶撲進他懷裏,耳邊響起他喉間壓沉的歎息,一隻手放在她頭發上輕緩的撫下:“老公在這兒。”


    “嗯。”懷裏的人嘟囔了聲,腦袋在他懷裏拱啊拱,聲音都有些沙了:“我才不會像我媽那樣笨,那樣傻,那樣善良,我寧可做一個壞女人。”


    如果沈潤秋是一個壞女人,那她就不會遇見安博賀那樣的丈夫和慕柔這樣的女人,興許會一生順遂,平安幸福的過完下半生。


    沈夏時之後又念叨許多話,沐則都認真聽著,時而低低嗯一聲,算是回應。


    等她說完了,沐則捧起了姑娘的臉,看著掌心裏這張漂亮的臉蛋,指腹擦過她濕潤的眼尾,沉聲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壞女人。”


    沈夏時眼睛彎了彎,心裏的鬱結消散了一些,沐則側頭看了眼審訊室裏忙碌的人,牽著她進另一個房間,這兒空間狹小,四處堆積著雜亂的資料,隻有一個狹小的角落能夠容身。


    他抱起她坐在旁邊的一張小桌上,貼近,兩手撐在她腰側。


    借著昏暗的光,沐則的臉上的輪廓更顯英挺硬朗,眉峰銳,像他的人一樣張揚倔傲,眼窩下一雙黑沉的眼,眸底黝黑墨色,像是漫無邊際的夜,而沈夏時的臉落在那雙眼裏,成了夜空裏唯一亮起的一顆星。


    沈夏時被他直直的盯著,有些不自在。


    沐則忽然吻上她,咬住她雙唇吸了一陣,舌頭滑進她嘴裏,掃過貝齒,卷起了裏麵的小舌尖輕柔摩挲。


    隨著親吻,他喉間滾出一聲嘶啞的悶哼,低低響在兩人的嘴間,沈夏時臉紅了些,把他推開:“幹嘛?”


    “親你啊。”他說著,低笑著貼過來含住她耳垂:“以後你哭一次,老公就親一次,好不好?”


    沈夏時簡直無奈極了,想出去,奈何沐則擋住她的退路:“夏夏。”


    昏暗裏,他低低啞啞的聲線讓沈夏時的呼吸都亂了些,抬頭看著他,刻意壓抑著自己的緊張:“怎麽了?”


    她隱約可以看到沐則滾動的喉結,十分的性感迷人,接著,他低笑著把手臂抱在她腰側:“再親一下。”


    沈夏時臉紅的推他:“我要去準備起訴狀了。”


    沐則放在她腰後的手慢慢遊走,每移動一寸,沈夏時隻覺得身體上的肌膚都要燒起火了,男人啞著聲廝磨:“就一下。”


    沈夏時隻得乖乖摟住他脖子,湊了過去。


    沐則卻突然的托住了她後腦勺,壓低頭強吻過來,比之剛才那個吻,現在更顯凶急了些,唇上被他咬了一口,有點細微的疼,舌尖也被他吮得有些麻了。


    沈夏時被他的舌頭攪弄了好一番,忍不住的溢出一聲嗚咽,低低的吟了聲:“不要了。”


    帶了點哭腔。


    沐則滿意的壞笑:“以後隻能在老公床上哭,其他地方,不準哭,記住了?”


    沈夏時臉上炸紅,趕緊推開他出去。


    *


    接下來近一周的時間裏,沈夏時都在加班加點的準備起訴狀,令人意外的是,安博賀居然給她打電話了,說是一定要見她一麵。


    要是以往,沈夏時一定不會去見他,但明天就是慕柔的庭審了,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安博賀,一件安博賀必須要知道的真相。


    去醫院的時候是下班後,已經是傍晚的時分,天際晚霞鋪紅一片,暗色裏似是要燃起篝火,濃烈得把周圍的景致都壓得黯然失色了。


    沈夏時無心觀賞,按照信息上提示的病房號找過去,推門而入,安博賀正背對著她,孤零零的站在窗前看著遠方,也不知在看什麽,反正入了神,沈夏時站在他身旁許久他也沒有回頭。


    她少有這樣的耐心陪他發呆,許久也不出聲打擾,直到安博賀張嘴,語氣平淡的說出了第一句話:“沈夏時,你真是好手段啊,現在終於毀了我的人生和家庭,你高興嗎?”


    這話說的,沈夏時可不太同意,她有什麽本事毀了別人的人生?多行不義必自斃,隻是報應而已。


    她走過去,把包裏的文件遞給他:“看看吧。”


    安博賀沒去接,扭頭看她:“我想問你,你到底有多恨我?竟然讓你這麽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


    沈夏時沒答話,把文件塞在他手裏:“我今天來是給你送這個的,我覺得你非常有必要知道。”


    安博賀的目光終於放在那份文件上,慢慢拿起,打開。


    裏頭是一份親子鑒定,前麵都是一些醫學方麵的報告,外行人看不懂,隻是最後一頁的那行字,讓他一瞬五雷轟頂,穩不住身。


    [安博賀,安然,非父女關係。]


    安博賀一屁股坐在了身側的沙發上,他哆嗦著手,瞪著眼睛把這份文件抖在沈夏時麵前,抖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


    沈夏時挑眉,並不催促,


    好半天,他費力的問出了一句話:“這是什麽?”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肯相信慕柔欺騙他嗎?


    沈夏時決定幫助他清醒過來,一把扯過了他手裏的文件,清亮的嗓音,一字一頓的大聲朗讀:“安博賀,安然,非親生父女關係。”


    安博賀整張臉青筋畢露,拳頭一下一下的捶在桌上,力道大,桌上的水杯隨著他的動作也跟著顫動。


    沈夏時笑得溫柔:“要我再念一遍嗎?”


    安博賀盯著她惡劣的神情,閉上眼睛又突然睜開,厲聲:“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折磨我,是嗎!?”


    “是!”沈夏時將那親子鑒定猛地拍在桌上,指著那“非親生父女”幾個字深笑:“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當初拋妻棄子的決定是多麽的愚蠢!你愛的女人隻是把你當做一個可憐的墊腳石,就連慕柔自己都不知道,安然到底是哪個男人的種。可你呢,你自以為是的以為這是你和她的掌中寶,放在手心裏疼愛了十多年,到頭來都是一場笑話,隻是為他人做嫁衣,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多麽無知,多麽可憐,多麽可悲!!”


    “你!!”安博賀被罵得說不出話,胸腔一陣一陣的起伏,死死的瞪著沈夏時。


    沈夏時站直身體,嗓音恢複平靜:“明天就是慕柔的庭審了,你要是想來就來看看。”


    她轉身要走,安博賀不死心,又問了一句:“你到底有多恨我!?”


    沈夏時停住腳,轉過身看著他:“恨到我曾經想過把自己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換掉。”


    安博賀怔然的盯著她。


    沈夏時忽然一笑:“你應該感謝我母親,我是為了她才保留著你身上的血,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直到你死,直到我死都不會改變一分一毫!從你離開我和我媽那天,我就發誓,我沈夏時這輩子跟你安博賀斷絕一切關係。我勸你不要以為我會有心軟的那一天,我告訴你,永遠不會!”


    推開門,她出去。


    病房裏寂靜無聲,隻有安博賀怔然坐在窗前的身影,窗外風靜靜的吹,薄紗輕輕飄動。


    他突然就想起沈夏時的小時候,她會坐在他的腿上纏著他講故事,有時候晚上做噩夢睡不著時也會纏著他陪在身邊,他們也曾天倫之樂,也曾珍愛彼此,一切的一切都在八歲之後改變了。


    當年的她也是一個會跟他撒嬌示弱的小女孩,隻是現在已經渾身是刺,滿眼恨意,橫在他們父女之間的鴻溝正如沈夏時所說的一樣,永遠都不會有所改變了。


    安博賀木然的呆坐在病房中,良久…


    慕柔的庭審按期開始,辯方律師不用想也知道是慕璨禹,庭審開始前的十分鍾,慕璨禹來了沈夏時的辦公室。


    對於他的來到,沈夏時倒是不好奇:“怎麽,是來求我手下留情?”


    “事情發展到現在,你得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你覺得開心嗎?”


    沈夏時像是聽一個笑話:“當然。”


    她抱著資料準備出去,慕璨禹想拉住她,手還沒有碰到她一片衣角,中途被人攔了下來,抬頭,是蔚西洲。


    他對慕璨禹笑得客氣,說話就不是那麽中聽了:“慕律師還是不要妨礙沈檢察官了,多想想今天怎麽庭審吧,不要輸得太難看。”


    慕璨禹撒開蔚西洲的手大步離開,沈夏時有些意外的看向蔚西洲,驚訝於他竟然會維護自己,目光也帶了幾分打量。


    蔚西洲有些不好意思:“別這麽看我,自從上次跟你一起庭審後我就好好反省過自己了。”


    “沈檢察官。”他站直了身體,突然的彎下腰:“以前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見怪,今後,我會好好跟你學習。”


    沈夏時笑了一下,懶洋洋擺手:“學習談不上,我先去法庭了,你要是感興趣也可以來看看。”


    她轉身走了幾步,蔚西洲突然的叫住她:“沈檢!”


    “嗯?”她回頭。


    蔚西洲突然的臉紅了起來:“我…”


    “喲。”沐則突然從旁邊晃了出來,長腿邁得閑散,嘴裏咬著煙,那煙霧有些熏眼,男人的眸子眯緊幾分,慢悠悠的走過來,手臂搭在了蔚西洲肩膀上,說話也有幾分含糊的低啞:“這麽熱鬧呢。”


    蔚西洲被這壓迫感弄得有些弓腰,臉色沉了幾分,氣氛好像也變得有些尷尬了。


    沐則側頭盯他看了眼,又轉頭看向沈夏時,手拿出嘴裏的煙彈了一下,對她說:“不是有庭審嗎,時間快到了,趕緊去。”


    沈夏時也不耽擱,快步離開了。


    等她一走,沐則突然抓住了蔚西洲的衣襟將他提高扼在牆上,剛勁的下頜抽緊,痞冷的笑:“有些話,一輩子都不要說出口。”


    “你…”


    沐則的拳頭突然揍在他胃部,疼得蔚西洲整張臉揪緊,臉上赤紅,張大嘴巴卻呻.吟不出半個字,隻能痛苦的捂住胃部痙攣的地方幹嘔。


    沐則冷眼看著他慢慢縮在地上,煙頭扔下,靴子狠狠踩在上頭,重重碾了好幾下,火星子泯滅,看得蔚西洲胃部的疼仿佛更加灼烈了幾分。


    他忙著去看沈夏時庭審,沒功夫耽誤。


    *


    下午一點,事關十五年前沈潤秋跳樓案件重新搬上法庭,因為慕柔在審訊室已坦白一切真相,慕璨禹無法為她做無罪辯護,隻能盡力做減刑辯護。


    可沈夏時才不會讓慕柔做十幾年牢就算了,她犯下的錯誤,毀滅了一個家庭和一條人命,死一萬次都不夠!


    對此,慕璨禹也隻是逮住了慕柔當年才十八歲的事用來做辯護:“我當事人當年剛滿十八歲,思想不成熟,做事欠考慮,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能造成如今的局麵,作為一個十八歲的少女,麵對當時棘手的情況,害怕之下隱瞞不報,並不代表我當事人刻意為止,時至今日,我當事人對方年發生的事已經萬分後悔!”


    沈夏時聽得冷笑:“辯方所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我國法律規定十八歲的公民為成年人,即代表十八歲的人已經有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作為一個成年人,理當為自己做的任何事負責,被告人將受害人從十五樓推下去的時候顯然是蓄謀已久的刻意傷害,之後不但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反倒推卸責任,編造受害人自殺的謊言瞞天過海,十五年以來並沒有任何一絲後悔的念頭,如此藐視法律,視法律為無物,視人命為草菅,當判處死刑!!”


    死刑兩個字讓慕柔打了個寒顫,她還沉浸在昨日沈潤秋鬼魂的驚嚇中沒有回過神,更不敢抬頭看沈夏時,恍惚中,好像能看到沈潤秋站在沈夏時身後,陰森詭異的盯著她。


    而慕璨禹已經有幾分急了,他其實並不想來打這場官司,明擺著是輸的份,可是頂不家裏長輩的幾次三番勸說,也隻有硬著頭皮上。


    本身就沒有抱著贏的希望,被沈夏時懟了幾句,心裏更慌了,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說話都有些慌不擇言:“我當事人隻是太想要得到家人的愛護。”


    “嗬。”


    沈夏時冷笑:“慕柔時至今日,雙親依然健在,她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家庭愛護?難不成是別人家庭的愛護,若依據辯方所言,那麽慕柔拆散一個幸福家庭,越俎代庖成為另一個家的女主人,逼死了沈潤秋,這就是她所謂的需要愛護?為免也太畸形了吧!”


    “這…”


    慕璨禹已無話可說,沈夏時也不想再囉嗦下去,這場庭審多消磨一分鍾她都覺得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直接幹脆的向三位法官大人量刑:“被告人十五年前有蓄謀的殺害了一條人命,非但沒有任何懺悔,還編造受害人自殺的彌天大謊,以此逃過法律的製裁,這麽一逃竟然就是十五年!”


    她起身,昂首挺胸站定在法庭上,眼睛看向法官大人:“我們常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天在此,也是向世人證明法律的公正性,它不會因為時間的長久而改變一件犯罪事件的性質,錯了就是錯了,正義也許會遲到,但它永遠不會缺席!”


    “我懇請。”沈夏時站直身體,袍子下的雙手握得十分緊,眼眶發了紅,一字一句:“判處慕柔死刑立即執行!”


    她俯身彎腰,九十度鞠躬。


    法庭良久無聲。


    法官大人掃了沈夏時一眼後,低頭看資料,良久過去,沈夏時依舊還彎著腰。


    終於,法庭上響起法官沉穩厚重的聲音:“我常聽人說,法律是遙不可及的,但今天,它是近在咫尺的。”


    他手握法錘,舉高,落下,


    沉沉的重音響起:“本庭宣布,判處慕柔死刑立即執行!”


    沈夏時鬆了一口氣,眼眶裏打轉的淚砸落在地上,媽媽,你聽到了嗎?


    直起腰,沈夏時回頭,


    沐則就站在門的方向看著她,身後有光灑下,他逆光站立,輪廓剪影硬朗筆挺,男人朝她敞開了手臂,沉聲:“夏夏,來老公這兒。”


    沈夏時跑過去,撲進他懷裏。


    *


    慕柔死刑後的一個星期,某天下班的路上沈夏時碰見安然被人從酒吧扔了出來,她爛醉如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邊巷子裏的小混混看見她,勾肩搭背的過來想來把她拖進小巷子。


    “你們想幹什麽?”


    一道平靜的女聲響起,小混混抬頭,愣了一下。


    這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比地上這個還漂亮百倍,小混混們正準備上前時,車上走下來一個男人,他手裏夾著一根沒點燃的眼,慢慢走過來把漂亮女人單手擁進懷裏,冷眼看過來,霎時冰凍三尺,讓人腳底生寒。


    小混混礙於他的氣場,知道這男人不好惹,識相的跑了,沈夏時看了眼安然,用腳輕輕踢了一下她的小腿:“以後滾遠點,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地上的人冷笑,翻了個身呆呆看著黑沉的夜空:“你為什麽救我,不是巴不得我死嗎?”


    那是當然的。


    可是沈夏時做事有自己的原則,作為一個檢察官,眼看著一個小混混出現在十五歲少女麵前,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仇恨是一回事,原則是一回事。


    她做事光明磊落,這事見著了汙眼睛,大發慈悲救她可不是善良,隻是不想對不起檢察官這個稱謂,也想讓自己更坦蕩一些,就算她要對付安然,也不會用這樣陰險的方法。


    而且現在安然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風浪都掀不起來,她也不屑再對付她。


    沈夏時轉身上車,沐則在外頭打了個電話,再上車時,她問:“怎麽了?”


    他開著車,淡聲:“讓二四把她弄去外省,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沈夏時嘿嘿一笑,湊過去親了他一口,豎起大拇指:“我老公真好!”


    沐則笑了一下,心裏琢磨著晚上得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不然怎麽證明他有多好?


    這之後,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恢複了平靜。


    早春的冷漸漸褪去後,天氣也越來越好了,晴朗的天兒,風裏逐漸裹了熱浪,眼看著夏天就要來了。


    沐則陪著沈夏時去了周叔家一趟,起初還被二老刁難一番,沐則倒都應對的十分得心應手,哪怕是周叔藍姨故意擺個長輩的臉色,沐則也都表現得十分耐心。


    要是長輩訓幾句話,他都聽著,全然沒有平日裏跟兄弟們的高冷模樣。


    鬧心事解決了,好消息趕著來,薑昕懷孕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槐江和夜鶯上下看楊謹的目光都透露著懷疑,拍著楊謹肩膀笑得揶揄:“行啊娘娘腔,辦事挺利索啊。”


    楊謹要做父親了,總算收斂了幾分不陰不陽,說話也是喜氣洋洋的:“我床上可牛逼了。”他看向薑昕,討好的笑:“是吧老婆。”


    薑昕不想回憶,臉色沉:“死開!”


    為這事,大家在餐廳定了位慶祝,因為人太多,直接包了場,這場聚會熱鬧,餐桌上聊天喝酒,舉杯恭賀,你來我往的碰個杯,十分和諧。


    槐江和夜鶯的人幾乎占滿了整個餐廳,不過沐則教的好,大家也不鬧騰,不破壞人家高級餐廳的氛圍,吃飯喝酒十分的規矩。


    中途沐則出去了一趟,好一會兒沒回來,沈夏時拉著薑昕詢問寶寶的事,也沒怎麽注意,兄弟幾個喝得高了,約著去廁所抽支煙。


    沐則站在鏡子麵前,鏡子裏的男人西裝革履,挺拔的身姿,濃眉黑眸,鼻梁挺直,唇線微抿,整張臉英挺硬朗。


    他背脊剛直巍然,站著的時候像一棵筆挺的鬆,從西褲的兜裏拿出一個暗紅色小盒子後,對著鏡子緩慢的單膝下跪。


    舔了下薄唇,莫名的緊張:“夏夏,嫁給我吧。”


    好像有點太幹巴巴了。


    “夏夏,能不能嫁給我?”


    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好。


    沐則手心裏都出了一層汗,清了清嗓子:“夏夏,嫁給老子!”


    有點太凶了,會不會嚇到她?


    “哈。”


    突然的,一聲憋不住的輕笑。


    沐則回頭,二四,斬春,許岑,胖子,還有周祁和秦絳,全都堵在門口看著他,個個兒臉上憋著笑,他們動作整齊的掏出煙叼在嘴裏點燃,看熱鬧不嫌事大:“頭兒,您繼續練習,就當我們不存在。”


    沐則:“……”


    操!


    沐大爺最後當然還是求婚成功了,但不是在餐廳求的,事後好友八卦問起時,沈夏時隻知道臉紅,一個字不肯說。


    那是昨晚的事,沐則喘著粗氣在她耳邊,沉沉說道:“夏夏,嫁給我吧,好不好?”


    那時候沈夏時被他弄得渾身沒勁兒,想睡又不能睡,又累又倦,故作生氣不答應,沒想到沐則突然發了狠的折磨她,還一遍遍的威逼:“嫁不嫁?嗯?”


    沈夏時簡直快死了:“嫁嫁嫁,我嫁還不行嘛!!”


    她以為他會就此放過她,沒想到他反倒變本加厲了,一邊折磨她,一邊埋在她耳邊,反複低喃著:“我愛你。”


    屁!


    不就是耍流氓嘛!


    不過,


    沈夏時看向無名指上的21克拉鑽戒。


    嗯,她要結婚了。


    就在一個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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