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突然靜止了般,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沈靳先反應過來, 扯了張床單往夏言身上一蓋, 連人帶床單地將她推離身體,自己也站了起身, 背對著她。


    夏言抓著被單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房間裏靜得嚇人。


    沈靳輕咳了聲:“我們八點出發,現在時間還早, 你再睡會兒。”


    去了洗手間。


    沒一會兒, 洗手間裏傳來“嘩嘩”流水聲。


    夏言默默扯過浴巾,人還趴在床上, 半張臉壓在床褥下, 兩手緊緊揪著床單, 臉火辣辣地燒,眉心懊惱得緊蹙起又鬆開,鬆開又蹙起, 反反複複。


    她不知道為什麽出現眼下的尷尬情況。


    昨晚入睡前她明明在自己床上睡得好好的,半夜……好像去了個洗手間,回來後……好像稀裏糊塗地爬上了沈靳床?


    手掌懊惱地狠狠拍了記額頭。


    她不知道她睡夢中到底做了什麽, 為什麽一睜眼會裸|身躺在沈靳身下,眼睛又懊惱地狠狠閉了閉。


    洗手間的水聲在這時停了下來。


    夏言手忙腳亂地將浴巾披上, 棉被用力一扯, 整個人蜷在棉被下,背對著浴室方向。


    沈靳衝了個冷水澡出來,身體的燥熱已經退散。


    他看了眼夏言方向, 在另一張空床上坐了下來,看著天已快大亮,拿過了床頭櫃前沒看完的書。


    狹小的空間裏,慢慢傳來平穩的翻書聲。


    夏言縮在被窩裏一動不敢動,假裝睡著。


    天大亮時,身後的翻書聲終於停止。


    沈靳起身去洗漱,沒一會兒,身後傳來開門聲,又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


    夏言轉動著躺麻了的身體,遲疑回頭看了眼門口,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起身洗漱,洗澡換衣服,剛穿戴整齊從洗手間出來,一眼便看到了推門而進的沈靳,踏出去的腳又尷尬收了回來。


    沈靳看了她一眼,麵色如常:“早。”


    夏言也訥訥地回了聲:“早。”


    沈靳:“我買了早餐,一會兒吃完先去最遠的平羅村。”


    夏言“嗯”了聲,看著他將早點放在桌上,過去拉了張椅子坐下,低頭吃飯,連這種悶不吭聲的時候都覺得尷尬異常。


    “昨晚的事……”沈靳突然開口。


    夏言被嘴裏的豆漿嗆了下,在沈靳慢慢轉過來的眼眸下,手忙腳亂地抽了張紙巾,邊急聲道,“那個昨晚我睡糊塗了如果有什麽冒犯的地方希望沈總別往心裏去。”


    一句話下來不帶換氣的,說完拿過豆漿佯裝低頭喝豆漿,又啃了口包子,看著異常忙碌。


    沈靳平靜轉開視線:“夏小姐不用裝得這麽辛苦。”


    “昨晚的事也有我的問題。”


    夏言輕咳著不說話,啃完包子喝完豆漿,將殘物往垃圾桶一扔,站起身:“我先去樓下等你,沈總慢吃。”


    沈靳沒一會兒便下了樓,退了房,與她先去了最遠的平羅村,再走訪了周邊幾個村子,都是昨天留下的聯係方式。


    他平時雖不太愛說話,但分析起利弊說服起人來又頭頭是道,直戳核心,就如同他當初說服她加入公司一樣,他本身是匠人出身,太懂得利用這種匠人情懷去打動人,再輔予薪資待遇上的許可,很快簽下一批人。


    這種順利在陳家村時遇到了阻力。


    有人認出了沈靳就是當年的軟宸集團老板,當年“代加工+保證金”的騙局也擴散到了陳家村,上當受騙的村民不少。一兩萬塊錢對於兩年多前的貧窮村民來說,相當於整個家底,很多家庭因為那一次的損失一蹶不振,對沈靳的恨意也重,因此當有人指出沈靳就是當年軟宸集團的老板時,原本正好好與沈靳聊天的村民也一下變了臉。


    指出沈靳身份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工人,常年在安城打工,對沈靳的事也比較了解,因此一眼便認出了他,還從家裏翻出了當年的舊報紙,曾刊登過軟宸集團集資詐騙的報導,版麵上刊登過沈靳照片。


    安城是座宗族觀念重、民風彪悍的城市,鄉下尤其如此。


    照片一出,原本和善的村民當下變了副模樣,脾氣火爆的轉身便操起了門口的扁擔,朝沈靳身上狠狠打去。


    沈靳背對著那人,沒留意到。


    夏言就站在沈靳旁邊,眼角餘光瞥到了,麵色一變,疾呼了聲“小心”後,手臂本能抬起,巨疼傳來,夏言悶哼了聲。


    沈靳倏然回頭,麵色驟變,一手扶住了夏言,一手拽住了那根扁擔,用力一抽,握扁擔的人被帶著連連往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在地,手中扁擔也被沈靳奪了下來。


    他臉色極沉,甚至看也沒看他,手臂一用力,手中扁擔擦著男人頭側直直飛了出去,重重戳在他身後的牆壁上,“碰”一聲巨響,扁擔倏然落地,牆壁被戳了個口子。


    整個屋子倏然安靜,一個個驚恐看向沈靳。


    沈靳麵上溫和不再,黑眸寒厲。


    “當年的事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我同樣是受害者。我最信任的兄弟利用我的信任主導了這場騙局,你們隻是損失了幾萬塊,我賠掉的是我一手創辦起來的公司和兩年的自由。”


    “公司欠你們的,我會一一償還。別人欠我的,我也會一一討回來。”


    轉頭看向離門口最近的半百老人:“陳伯,您是村長是吧?麻煩您幫我統計一下,當年的騙局裏各家各戶都損失了多少錢,把金額一一列給我,一年內,我會讓那個人以三倍數額補償回來!”


    沒再多言,拉著夏言出了門。


    人一回到車上,馬上壓著夏言肩膀將她掰轉向他,想查看她手臂上的傷,指尖剛碰到她手臂,便見夏言疼白了臉,額上還沁著細汗。


    沈靳手停了下來,看她:“砸到了哪裏?”


    夏言指了指左手上手臂外側:“好像是這裏。”


    “應該不是太大問題的……”她試著動了動傷臂,剛微微牽扯便疼得齜牙咧嘴,沈靳壓住了她肩膀:“別亂動。”


    看了眼她手臂,她今天穿的是長袖時尚版白襯衫,袖口遮住了手臂,看不到手臂上的傷。


    袖口不算寬大,挽上去難免會碰到手臂,也挽不到肩膀。


    他略一沉吟,拉開了車載箱,手再抬起時手上已經握了把小匕首。


    夏言:“……”


    戒慎看他:“你要幹嘛?”


    沈靳輕壓著她肩膀:“坐好,別亂動。”


    匕首在手中一轉,刀尖落在她肩膀袖口處,利落一劃,夏言眼睜睜看著袖子從衣服剝離。


    “……”她看向他,“這是新衣服。”


    沈靳看也沒看她:“手臂要是廢了再新都沒用。”


    將那截袖子從她手上剝離了下來,一眼便看到上臂後側大片的淤青。


    她皮膚白皙,大片的淤青落在那處顯得尤其紮眼。


    沈靳看著那處沉默了會兒,輕輕放開了她手:“我先送你去醫院。”


    車子很快啟動,呼嘯而過的風聲裏,夏言聽到他低沉的嗓音:“以後別再這麽做了。”


    夏言輕咳了聲:“那就是一個本能反應,就是看到旁人這樣,眼看著要被爆頭了,肯定也會本能擋一擋的。”


    沈靳扭頭看了她一眼:“就不會推開?”


    夏言:“……”


    沈靳也沒再說話,很快將她送回了市區醫院,拍了片,還好,沒傷到筋骨。


    但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這麽一悶棍下來,還是傷得不輕,夏言一個下午沒敢抬手,是真的太疼了。


    拍完片敷完藥時已經下午五點多,夏言和沈靳準備離去時,在醫院門口遇到了宋乾。


    他似乎是過來看病的。


    兩人眼神撞上時,夏言明顯感覺到了沈靳突然斂起的沉肅,與上一次度假山莊裏的平靜截然不同。


    那時的宋乾還是帶了挑釁和奚落的,如今隻是一眼過去,他情緒已有了起伏,夏言估摸著是剛才陳家村的事刺激到了他。


    宋乾也明顯感覺到了沈靳的不同,沒敢像前一次那樣堂而皇之地上前挑釁,隻是冷笑著勾了勾唇,又很快斂起,冷著臉,從沈靳身側走過,擦身時,沈靳冷不丁反手扣住了他手臂,宋乾生生停下腳步,忍著痛回頭看沈靳。


    沈靳沒看他,依然保持著剛才的站姿,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扣著他手臂的手突然用力一折,“哢擦”一聲,骨頭脫臼的聲音,宋乾突然慘叫,揮起另一隻手拳頭便朝沈靳揍了過來,半途被沈靳扣住,擋了下來。


    “信不信,我連你這隻手也折了?”


    宋乾恨恨抽回手:“你再狠,還不是栽在了我手上!”


    看了夏言一眼,轉身走了。


    夏言擔心看向沈靳:“你沒事吧?”


    “上次你不是還說我,一條狗朝你吠了幾句,難道還要衝他吠回去嗎,怎麽突然動起手來了?”


    沈靳平靜看向她:“會吠的狗沒必要理會,但咬人的狗,不卸了它牙齒,它永遠不會有聽話的時候。”


    夏言:“……”


    “啪,啪,啪……”身後突然響起的鼓掌聲打斷了她。


    夏言下意識扭頭,看到了正推門下車的程謙,兩隻手掌正一下一下地交疊、漫不經心地鼓著掌。


    “沈總好魄力。”帶笑的話語,顯然已經將剛才那一幕收入了眼底。


    夏言客氣與他打了聲招呼:“程總。”


    程謙也回以一個客氣微笑,視線落在她裹著繃帶的手臂上,眉心微蹙:“夏小姐怎麽了?”


    “不小心摔了下。”手微微側過,夏言客氣回道。


    程謙了然點頭,沒再追問,視線緩緩落向一邊的沈靳:“沈總什麽時候回來了?怎麽也不打聲招呼?”


    “回來有段時間了,最近比較忙,還沒時間找程總敘舊,程總別往心裏去。”沈靳淡聲回,看向他,“程總怎麽也來醫院了,不舒服嗎?”


    “來看個朋友。”程謙笑回。


    沈靳點點頭,抬腕看了眼表:“那先不打擾程總了。改天有空了再約程總喝一杯。”


    手掌輕落在夏言肩上,推著她先走了。


    車子離去時,夏言回頭看了眼依舊站在醫院門口的程謙:“你和程謙……”


    “嗯?”沈靳偏頭看了她一眼。。。


    夏言搖搖頭:“沒什麽……”


    她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原以為沈靳和程謙才是宿敵,但她並沒有在兩人身上看到特別的張力,不像沈靳和宋乾,但真要說沒什麽也不對,兩人的平靜裏藏著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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