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以方婉的伶牙俐齒, 都呆了好一會兒, 才說:“自從我第一次在馬車裏看到你, 我就總覺得有這樣一天。”


    這話含混,但細思也不是沒有道理。


    蕭重便笑了笑,又拍拍她,沒有繼續追問, 也沒有再說什麽別的話,倒叫方婉做賊心虛的覺得有點不安。


    她確實在等,可是不是這一回, 是四年後。


    隻是她現在也不確定了,她的重活一世,改變了很多東西,蕭重明明到死都沒成親的, 如今卻成親了,在迎親的路上挨了這一回,這就是以前沒有的, 還有顏側妃和她的兒子,葉氏一家,阮氏一族,當然還有她自己的家。


    離她越近的人, 改變的就越多,現在的形勢, 與她所記得的當年, 已經漸行漸遠, 蕭重有了這一回,還會不會有四年後的那一回呢?


    方婉覺得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所以她難免高興了一點,嘴角露出了一點兒微微的笑意,雖然蕭重現在還奄奄一息,可他今後肯定比前一世要安全一點!


    方婉笑著看他,目光中滿是柔情。


    方婉的東西自是早就送進了景王府,她貼身的東西用具,衣服箱子,昨日裏就送到了這間新房裏,這個時候,她換了一身在家裏晚間穿的淺杏色撒腳褲子,同色鑲邊左衽乳白短上衣,外頭披著同色繡絨花袍子,頭發散下來,梳了個大辮子,完完全全就是個小姑娘,坐在旁邊。


    蕭重從來沒見過方婉這副居家模樣兒,平日裏白日見她,雖然是家常衣服,可也是規規矩矩的,方婉這隨意的模樣,越發小巧玲瓏不說,關鍵是一見這樣,就覺得該睡覺了似的。


    終於覺得方婉是他的了!跟他晚上都一起。


    蕭重伸手撚了一下她外袍的絨花,笑道:“我沒見你這樣過,倒比平日裏有趣。”


    方婉的脂粉早就洗掉了,不知道擦的什麽油顯得皮膚油光水滑,飽滿柔嫩,聽他這樣說,倒是能理解:“那是自然,你平日裏見過的人,都不能穿這樣見你。”


    蕭重聽著就要笑,可一笑就扯了傷口,露出痛苦神色,方婉趕緊按著他:“我還是少跟你說話吧,說話本來就費神,你還笑。”


    除了兩處大傷,蕭重身上還自然有些小傷,總要好幾日才能好的,蕭重其實隻是歡喜,他總算是和方婉成了親,這是他期待的事情,是叫他歡喜的事情,所以他看到方婉不僅是家常,還是一副在自己家的模樣兒,心裏就覺得甜滋滋的,今日這樣倒黴,都不能壞掉他的好心情。


    方婉自己反倒缺乏這種感受,不過她是溫柔體貼的人,此時便笑道:“這樣的料子,還有好幾樣,我叫人多做幾個顏色花樣的穿。”


    方婉雖然不能特別領會他喜歡的地方,可她這樣說,還是很叫蕭重高興的,蕭重說:“我庫裏還有些別的,你隻管拿出來叫人裁了做。”


    方婉就笑道:“行,回頭我就去選。”


    蕭重覺得,方婉嫁給他後,好像又軟和了一分。


    一時景王府的丫鬟們從膳房提了膳來,方婉見春蘭去門口接了,就問道:“問一問她們這府裏誰管事呢,給王爺看傷的太醫是哪幾位,安排在哪裏歇著?每日裏看王爺幾回,府裏之前的章程是怎麽著的。”


    春蘭跟著出去交代幾句,銀杏就進來回話:“回王妃的話,先前奴婢就得了吩咐,太醫一共是四位,都是皇上賞下來的,曾大人、王大人、趙大人、薛大人,如今把這旁邊的甘草院收拾出來伺候太醫老爺,在這前頭過一道門,穿過走廊就是了,老爺們如今是每三個時辰來給王爺請脈看傷,膳房裏十二個時辰不斷火都有人守著隨時燒水,熬藥。”


    銀杏見方婉輕輕點了點頭,又接著說:“如今奴婢領著府裏伺候王爺的差事,王府後頭的一應事體都是莊嬤嬤,陳公公安排。外頭是長史官戴大人伺候王爺外書房的事兒,再細些奴婢就不懂了。”


    王府裏是用太監的,不過一般不進內宅,隻在外頭院子伺候,傳話送東西,伺候主子爺過來,都是到廊下就站住腳了,隻有嬤嬤丫鬟才進屋。


    銀杏會錯了意,聽方婉一句‘之前的章程是怎麽樣的。’方婉本來要問太醫伺候景王殿下的章程,她卻以為王妃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府的事務都捏在手裏,方婉聽了,倒是笑著打量了她一眼,沒糾正,又點了點頭。


    隻有自己時時想著,放在心上的事情,才容易發生誤會,產生會錯意的情況,不過這些丫頭在這府裏,沒有女主人慣了,如今乍然有了,難免有點不安也不奇怪,是以方婉才沒有多說,她先知道一點兒也沒什麽不好。


    方婉道:“既如此,你們外頭也留兩個人輪值,回頭太醫過來查傷了,或許又要東西。”


    銀杏答應了,退了出去。


    她有點詫異,方婉聽了她的話,並沒有問莊嬤嬤在哪裏,表現的好像是聽過了就聽過了似的。


    王府的事,方婉不著急,她擔憂的是蕭重,先前蕭重的精神還好些,跟她說笑了一會兒,又喝了半碗粥,後來臉色就開始發紅,方婉見識過不少有外傷的人,不管是板子打的還是刀劍砍的,她早就預備著了,伸手一摸就叫人喊太醫來,王爺發燒了。


    太醫查傷診脈,方婉就在床後的紗帳裏頭等著,接著叫人煎藥,灌藥等,直到早上,那燒才算退了些下去,蕭重睡的才安穩了一點。


    太醫院院判章大人隔著紗簾對方婉道:“王爺這一回熱度退了些,不過還可能會起熱度,反複再三,這其實也是該有的表現,王妃要著人注意著,王爺要多喝一點水,用清淡些,不過這是外傷,倒也不能如平日裏生病一般淨餓。還要有點力氣才好的快。”


    方婉又問了兩句,便叫人伺候太醫們下去歇著了,她想了想,吩咐綠梅:“你叫人去百花胡同,請蘇太太暫且來這裏幫一幫我,家裏的事不多,十天半個月想來伯娘們和太太都能周全的。”


    方杜氏是管慣了事的,新進門兒的二伯娘也是個精幹伶俐人,要說後宅的事,她們辦起來不要緊,稍微麻煩一點兒的就是百花胡同從房子到人都是景王府的,所以才事事交給蘇太太管,對內對外也便宜些。


    方婉新進景王府,這會兒又要守著蕭重,暫時不能也沒那個心思理會內務,隻能維持原本的運轉,但她不屬於原本的運轉體係,所以她把蘇太太帶進來。


    莊嬤嬤是在昨日景王殿下發起了燒,這邊開始煎藥了才趕過來的,她說是在前頭伺候公主和王妃們招待客人,打點細務,方婉也沒多問,就留下她在屋裏伺候。


    王府的細務,現在自然還得靠她。


    銀杏和丁香照著景王妃的吩咐昨日上半夜留下值守,沒想到王爺發起燒來,鬧了一夜,她們就沒有換班,也跟著忙到了天色都發白了,裏頭消停了,禦醫老爺們回甘草院歇著了,她們才把事情交代給來替她們的茉莉和海棠。


    她們往後頭走,剛走了兩步,聽到裏頭莊嬤嬤勸方婉歇著:“王妃累了這麽一夜了,這會兒王爺稍安,王妃也該歇一歇,保重才是,王妃的屋子是早就收拾下來的,一應都是現成的。”


    銀杏的腳步就慢了兩分,聽到王妃的聲音其實已經不太清楚了,王妃累了,說話也小聲,但還是堅持:“就在這次間給我收拾一下,我就在這裏歇歇罷了。”


    銀杏很想聽到後頭的話,她多少知道一點兒莊嬤嬤的心思,所以更想知道王妃的應對,她是一開始就顧及顏麵,被莊嬤嬤拿下,還是能稍微撐一陣子。


    銀杏覺得,既然王爺喜歡王妃,這情分就跟普通賜婚不一樣,王妃出身再差,在這上頭底氣應該要足一點才對。


    可惜走的再慢都聽不到了。


    在裏頭屋裏,莊嬤嬤又道:“這裏人多,進進出出的,隻怕王妃歇不好,知道王妃是掛念王爺,不過王妃若是歇的好,才越發好看顧王爺些,就是王爺見了,心裏頭隻怕也好些。”


    方婉在溫郡王府的時候,是受寵的側妃,她的小院春曉,裏裏外外六七十號人,從來沒有人敢駁她的回,敢駁回的,方婉向來認為是來打擂台的,其中包括名正言順和她打擂台的溫郡王妃跟前的人,還有新進府,得了兩回傳召,就蹬鼻子上眼,覺得自己快要入主春曉院的人。


    畢竟進了溫郡王府,隻要長了耳朵的都知道溫郡王侍妾眾多,後宅新人輩出,但春曉院十數年如一日屹立不倒,不管來了多少人,一浪接一浪的打過,春曉院還是春曉院,溫郡王去的最多,賞賜最多,最有臉麵。


    方婉聽這嬤嬤駁回之後,露出一點奇怪的表情,好像是不太適應,然後她問:“我去歇著了,誰伺候王爺呢?”


    莊嬤嬤笑道:“早前太妃娘娘賞了王爺兩個姑娘,正是為著伺候王爺的。”


    方婉不意外有這樣的人在王府,蕭重今年都十九了,袁太妃不給他人才是怪事,方婉意外的是,這個莊嬤嬤能進景王府管事,不該是個蠢的啊?


    她為什麽就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然後方婉看到依然睡著的蕭重來,她就想通這個莊嬤嬤的盤算了。


    她是打著主意,趁著蕭重現在不能管事,趁著方婉因為蕭重遇刺慌亂,趁著方婉現在剛進府來一切事情都不清楚,一應人都不認得,把方婉壓下去。


    這樣一想,就不算很蠢了,因為這個時候,確實是新王妃最弱勢的時候,回了頭,不管是她站穩了一點兒,甚至是熟悉了一點兒,或者是景王殿下替她撐腰了,都不如現在好辦。


    天下當然有奴大欺主的事,主子占了天然高度,並不能就一帆風順,奴才也有奴才的辦法,不過因為地位不對等,奴才想要壓住主子,肯定比主子壓住奴才要難的多,方婉被她小看,當然是因為她出身的問題,若是個娘家勢大的王妃,莊嬤嬤或許還要謹慎的多看看風向,多看看王妃的脾性。


    可方婉如今在她眼裏,是個連王府規矩都弄不清楚的人,而且隻會哭。


    方婉心思何等靈透,單看莊嬤嬤敢來試探她的眉眼高低,不僅明白了她的心思,甚至連她憑什麽能起這樣的心思也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看起來莊嬤嬤先前人雖然不在這裏,這屋裏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知道的。把的很緊。


    方婉想到這些,用不了多久,那莊嬤嬤還站的挺直的等她回答呢,她便語氣平平的說:“來人,莊嬤嬤伺候王爺不力,提出去外頭賞十板子,銀杏賞五板子。”


    方婉這話一出,整個屋子裏的人,包括她從自己家裏帶來的那四個,都僵住了。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綠梅,她趕緊上前來請莊嬤嬤:“嬤嬤,我們新來,不知道王府規矩,這領板子,是誰管著?哪裏打,還請嬤嬤指點。”


    莊嬤嬤這才反應過來:“王妃……”


    才說了兩個字,方婉眼睛都不抬,道:“莊嬤嬤再加十板子。”


    莊嬤嬤緊緊的閉住了嘴。


    打板子是太監的活計,景王府的太監總管趙培因不能進後宅起居的屋裏伺候,此時就在王府正房院子的倒座房裏候著,王妃的吩咐當然立刻就報到了趙培這裏,那太監低眉哈腰,帶著一點兒苦相的道:“趙爺爺,這事兒您看怎麽著辦,王妃新進府就……”


    趙培沒等他說完,一腳把他踹出多遠:“說個屁,趕緊著拿對牌領板子,王妃要打,那就得打,哪有你這奴才說話的!”


    一看這混賬就是想勸他出頭去說情,蠢的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這位王妃出身那麽差,誰還不知道人家是真有寵才做的了這個王妃的,有王爺撐腰,誰不能打?打誰都白打!


    板子打完,莊嬤嬤和銀杏都被拖回來謝恩,綠梅掀起簾子讓方婉看了一眼,方婉便點了點頭:“下去吧。”


    簾子就被放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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