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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主簿再不敢胡說, 擺了擺手:“我胡說的, 不必當真。”


    身上的視線忽得輕鬆了幾分,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鄭主簿鬆了一口氣, 他容易嘛, 不過是說句玩笑話逗趣兒,竟然被嚇成這樣, 他的小心肝,到現在還砰砰直跳著呢。再不敢胡說八道了。


    孫裏正失望不已,指了指鄭主簿,卻也沒好說什麽, 半晌才道:“不瞞你說,這位公子正是阿年從河裏救下來的,隻是中途碰了一下腦袋, 記不得事兒了,不知道家在何方。我今兒帶他過來,一是為了向縣衙通報一聲,給這位公子弄個臨時的白籍;二來,則是為了求助幾位官爺,看能不能遣一些衙役, 循著衛水往上找,看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孫裏正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位公子之前穿戴的都是上等衣料,又讀過書, 談吐不俗, 想來家境定是不差的, 若是能早日尋到家人,也好過在村裏受苦。”


    鄭主簿這才重新打量了蕭繹一眼。


    拋去剛才那點小矛盾,單看這人,確實與安陽縣的人不同。具體哪兒不同,大概就是這周身的氣質了吧。


    此人定不容小覷,鄭主簿心道。他知道孫裏正不是什麽壞人,可也不是什麽熱心之人,如此巴巴地交代,定是有所圖。不過是隨手幫一幫而已,鄭主簿當即就應下了。


    “成,回頭我叫人去辦。”


    “哎唷,勞煩主簿了。”


    孫裏正知道他這話一出,便做不得假。說起來,這鄭主簿在縣衙裏麵職位也不算高,可架不住人家有一位做縣令的叔叔。且那位叔叔,家裏又沒個男嗣,所以才卯足了勁兒地提拔侄子。也正是因為這點,眾人才越發信服鄭主簿。


    事兒辦成了,孫裏正也撿著好聽的奉承了鄭主簿,聽得鄭主簿心中歡喜不已,忍不住又與他深談了起來:“你這回來得啊,可真是時候。”


    孫裏正疑惑地看著他。


    鄭主簿如今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這幾日憋得很了,難得見到一個嘴巴緊的,可不就忍不住想要一吐為快了麽,壓低了聲兒道:“要是平時,像陳家那樣的事兒,縣衙裏頭肯定還是得過問過問的。乞養也有定例,三歲以下才行,這過了年紀的,可不容易辦。好在眼下到處都亂,渾水摸魚也便利。叔叔頂了侄兒的位子,莫說京城那地兒波詭雲譎了,就是咱們縣裏頭,也是鬧了許久呢。”


    蕭繹忽然看了鄭主簿一眼。


    孫裏正不解:“天高皇帝遠的,這事怎們和咱們縣扯上關係了?”


    “那位縣尉,正是京中調派到這兒的,素日裏憑著和國舅高家那點沾親帶故的關係,張口皇上,閉口皇上的,壓著我叔叔抬不頭來。如今那位倒了,生死不知。你說,可能不熱鬧麽?”


    孫裏正小聲地笑了兩聲,道了句恭喜。


    鄭主簿擺了擺手,無所謂道:“我如今就盼著咱們這位聖上能千秋萬代,平平安安。他好了,那高縣尉才能一輩子抬不起頭。至於先前那個,哼!”


    鄭主簿扯了扯嘴,諷刺之味溢於言表。


    雖未曾見過,可見到高縣尉,他也知道那位被拉下台的先帝定不是什麽好鳥!


    蕭繹捏著拳頭,忽然一肚子不爽。


    “如今的國姓是什麽?”


    “哈?”鄭主簿掏了掏耳朵,吃驚地看著蕭繹。


    孫裏正咳了一聲,提醒道:“先前說了,這位公子已經記不得事兒了,不知道國姓也不足為奇。”說吧,他轉過身來同蕭繹道,“如今的皇家,姓蕭呢。”


    “姓蕭!姓,蕭……”蕭繹嚼著這個字,有些抑製不住地笑了起來。姓蕭啊,真是個好姓呢。


    鄭主簿卻看得莫名其妙,咕噥道:“姓蕭又有什麽幹係,高興個什麽玩意兒?”


    他還有點記仇呢。


    蕭繹低頭,抿了抿嘴角,也沒有再笑下去,隻是心裏那點陰霾總算是消散得幹淨了。


    一時縣令從外頭趕回來,鄭主簿給孫裏正使了個眼色,孫裏正便讓人帶著蕭繹與阿年離開了。遠遠看到兩人出了大門,孫裏正才回過頭。


    走著走著,孫裏正才記起了陳有財之前的叮囑,遂拍了拍鄭主簿的肩……


    安陽縣並不是什麽大縣,外頭又是地動,又是雪災,流民不知道有多少,可這都與安陽縣無關。這兒既不是什麽要塞,亦不是富貴縣城,離京城又遠,流民要逃難,也不會逃到這兒來。加之縣衙的官吏和幾位裏正、鄉老辦事兒都利索,不過半日,便將戶籍檢閱好。


    孫裏正同幾位鄉老被小吏送出來後,發現蕭繹和阿年還在外頭站著,老老實實的,不吵也不鬧。


    孫裏正晃晃腦袋,心道陳有財那家夥還真是多此一舉,查什麽查,白查了一番,這位公子品貌不俗,人也乖巧,怎麽就他一個老是把人往壞處想,還通緝犯呢。在心裏唾棄了一遍陳有財後,孫裏正才領著人過去。


    陳大河與王氏也在那兒等著,夫妻倆賣完了東西,便趕著來縣衙這兒等人了。


    “你們在這兒等久了吧?”


    “沒多久,我們也是剛來的。原以為孫老還要一會兒,打算帶著兩個小的去吃些東西,哪成想孫老這就出來了。”


    王氏這麽一說,孫裏正也覺得餓了,嗅著街上飄的混沌味兒,頓時覺得胃口大開。


    “正好,咱們一塊去吃碗混沌,今兒都累著了,我來請客,你們誰也不許搶。”


    孫裏正拍了板子,王氏夫妻倆還能說什麽?左右人家也不是缺錢的,王氏也不必打腫臉充胖子,與孫裏正搶什麽人情兒。


    餛飩攤子就支在街邊,臨近中午,人也不少。攤主一抬頭,看到這麽多客人,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客官,吃餛飩?”


    孫裏正往鍋裏看了一眼,煮沸的水已經泛著奶白色,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攤主正舀著鍋裏的鮮湯盛到碗裏,半碗的大餛飩,半碗湯水,上頭撒著蔥花,那香氣伴著熱氣直往人鼻子裏頭鑽。孫裏正點了點頭,道:“嗯,來九碗餛飩。”


    他問了問眾人的口味,八碗葷的,一碗素的。


    “好咧,幾位客官這邊坐。”


    攤主說完,旁邊的一位婦人便引著眾人坐下。九個人,分了兩張桌子才坐下。


    攤主動作也是快,沒多久便將九碗餛飩端上來了。


    阿年吸了吸,看到三嬸已經開動了,這才趕緊拿起筷子,哼哧哼哧地埋頭吃了起來。餛飩餡兒大,王氏匆匆吃了兩口後解了饞,才開始慢慢嚐了起來,還抽出空擋,打量一下周圍的人。


    待瞧見他們旁邊正好坐了一個算命先生後,王氏瞪大了眼睛,扯了扯陳大河的袖子:“半仙也要吃飯?”


    “半仙是人又不是鬼,怎麽不能吃飯了?”那人抬起頭,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掃了王氏一眼後,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王氏冷不丁地被人懟了一下,臉上無光,卻也不願意就這樣軟了聲氣,道:“我不過就是好奇。”


    算命的整天神神叨叨,裝得仙風道骨,最後還不是得吃喝拉撒。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有命無運的蠢物罷了。”


    “你!”王氏摔了筷子,沒來由得被這樣咒,是個人都要發火。若不是今兒孫老和幾位鄉老都在,王氏定要將這招搖撞騙老東西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陳大河連連安撫妻子,生怕她給氣壞了,轉過身與算命之人道,“這位先生,我家娘子也沒有說什麽對不住你的話,你又何必這樣賭咒於她?”


    “我何曾咒她?你倒是個有後福的,可惜了。”那算命的搖了搖頭。


    “你還真是見一個咒一個,要是想坑銀子那還是算了,咱們可沒銀子給你算計。”王氏發狠道。


    算命的搖了搖腦袋:“非也,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可惜世人不愛聽實話,待日後你便知——”


    那人說著,瞥向一邊正在吃東西的蕭繹,滿嘴胡話頓時停下,張大了嘴巴,又驚又俱,甚至還有一絲狂喜。


    王氏被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嚇一跳,順著目光看去,才知道他看得是家裏那位公子,遂冷笑了一聲:“怎麽著,你不會瞧他也是個倒黴的命不成?”


    話裏還帶著試探。


    算命的掐指一算,越算越心驚,最後索性長歎了一口氣,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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