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繹也不知道,他這是問自己,還是問別人。隻是前事盡忘的感覺著實說不上好,整個人如墜霧中,茫然不知前後。


    迷惘已經不足以形容蕭繹此時之感了。


    不過話一出口,那個小姑娘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乎還透著失望,另有一些不能說出口的悔意。


    不知道為何,蕭繹總覺得她看自己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蕭繹忽然打了一個激靈,不知道該說什麽,轉眼,就見那小姑娘拖著步子,轉身走了。他如今這情況,除了留在床上等著,別無他法。


    他靠在床邊,低下頭,便看見自己身上那明顯不屬於自己的衣裳。


    粗糙的麻布,並不細密的針腳,穿在身上也怎麽看怎麽不合身。蕭繹摩挲著衣裳,心下琢磨,這應該是一個不大富裕的農家,聽那姑娘的口音,好像與自己的也不甚相同。隻是他為何會到這裏來?蕭繹努力地回想,可卻什麽都沒能想起來,唯一還記得的,便是自己的名字了。


    蕭繹。


    他的名字。蕭繹本能地覺得這兩個字不一般,正如他未知的身份一樣。


    不多時,那位叫阿年的小姑娘又回來了,隻是這回還帶來了一大群人。後麵一個婦人見他醒了,有些緊張,轉了身子,隨手就將阿年給趕了出去。


    蕭繹看著中間有一個穿著不同於他人的中年男子,另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兩人都走在前麵,似乎是主事的人。


    孫裏正見蕭繹醒過來,心裏那顆大石頭也一下落了地。前兒他也請村裏的大夫給看了,說是沒事兒,可人就是不見醒,差點把他們給急出了好歹。


    “謝天謝地,公子可算是醒了。”裏正走到他跟前,小心地說道,“我是這兒的裏正,姓孫,蒙鄉裏人高看,都稱我一句孫老。這兒是陳家,那日公子昏在河邊,正是陳老叔家的小孫女兒救的。對了,也不知這位公子家住何方?如何稱呼?”


    蕭繹掃過幾個人,眼中劃過一絲計較。


    裏正回頭,與陳家人互看了一眼,麵麵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這位公子,是不知道,還是不會說話?


    裏正也弄不清,又問了一句:“公子可記得自己是如何落水的?”


    他知道,這人是阿年那丫頭在河邊撿回來的,那河叫衛河,算是這方圓十裏最大的一條河了,平日裏水流也湍急地很,尤其是前些日子還下了大雨,河水漲地飛快。落在這條河裏都還沒有死,可真是命不該絕,老天保佑了。


    蕭繹低聲咳嗽了兩下:“我亦不知。”


    裏正麵上有些不大好。


    蕭繹並不是看不懂臉色,隻是他下意識得覺得,眼前這位裏正,還不夠要他看臉色的份兒。


    “不瞞孫老,我醒來是隻感覺頭疼難耐,前程往事,已經盡數不記得了。”


    “這……”裏正瞪大了眼睛,還能有這麽一說?他打量著蕭繹,“世上還有這樣的怪事兒?公子真的不記得?”


    蕭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若是記得,我也不會知而不言了。如今這般情況,我亦想著早點找到親人,早日歸家。實話與孫老說,我固然不記得前事,卻也記得,自己曾讀過詩書經義。”


    孫老一陣恍然。讀過這些,說明家底確實是不凡的,要是貧苦人家,哪裏有閑錢讓子孫讀這些?


    “隻是我如今已想不出更多的東西來,更不知家在何處。家人尋來之前,還得勞煩孫老和陳恩公收留幾日,待家人尋來,在下必定厚禮謝之。”


    “好說,公子客氣。”孫裏正說得有幾分真心,甚至未經陳有財同意,先一步將話應下,又問道,“隻是,也不知道公子的家人能不能尋到這兒來。”


    蕭繹抿了抿嘴角,篤定道:“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循著河水往下找,也要不了多少日子。”


    “那就好,那就好。”孫裏正連連點頭。


    陳有財張了張口,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孫裏正見他識趣兒,心中滿意了些。他轉過身,複又叫陳大海將大夫請過來。這也是擔心蕭繹真的有什麽差錯,畢竟,那頭上的傷還未好呢。


    周大夫對來陳家已經是熟門熟路了,以前陳大江在世的時候,他就隔三岔五地被請到孫家來。本想著陳大江已經沒了,他也清淨了,結果陳家又來了一個不知道身份的。


    又聽說裏正也在,周大夫再沒敢耽擱,趕緊跟著一道過去。


    人還是前兒那位公子,周大夫聽孫老說了情況,拿眼瞅了一下他額頭上的傷。這傷前兩天周大夫也看見了,隻是沒怎麽在意,畢竟人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在水裏碰上了什麽石頭,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兒。這會兒見人啥也不記得,周大夫才知道出大事了。


    他皺著眉,許久不說話,李氏在邊上看著就越揪心。


    沒誰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愧疚之下,便頭一個問道:“大夫,這位公子究竟出了什麽事兒啊,可有大礙?”


    周大夫搖了搖頭道:“這不記事毛病啊,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先養著吧,等什麽時候後腦勺的傷好了,沒準就記得了,又或者是休息好了,沒準也能想起來。急不得。”


    “就不能開什麽藥?”


    李有財和陳大海卻覺得李氏太上心了些,隻是他們也都沒說什麽,反倒是王氏,比李氏還緊張些,道:“就是啊周大夫,您總得開個方子,說不定吃著吃著就好了呢。”


    “這毛病我也是頭一次見,方子,委實不知該怎麽開才好。這樣吧,我見這位公子似乎有些著涼,你們過會兒熬些生薑水給他喝些就是了。”


    “這就沒了?”王氏問道。


    周大夫不知該怎麽回答。他不過是村裏的赤腳大夫,治些小病還可以,要是叫他治這個,可真是為難他了。


    陳有財也知道這些,瞪了不大安分的王氏一眼,王氏立馬不敢再多言了。


    陳大海與陳大河客客氣氣地將周大夫送走。


    留下的人亦不算少,屋子就這麽大,人多了總歸是鬧哄哄的。略說了幾句話,蕭繹麵上便倦了。孫裏正幾人看出了他的臉色,自覺告辭,將屋子留給蕭繹休息。


    蕭繹也沒有拒絕,反而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


    孫裏正看著,更覺得心中有了底。這才應該是高門大戶出身的做派!


    人走之後,蕭繹望著周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一身疲倦。


    他感覺自己同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哪怕已經記憶全失,蕭繹也認定了自己的身份非同一般。認定了這一點,蕭繹也就有恃無恐了。他的家人、屬下,遲早都會找到他的,蕭繹不急。


    是以,即便他如今一無所有,看這些農家人的時候,話裏也都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緣於骨子裏天生的矜貴。


    屋子外頭,裏正將陳有財拉到一邊,思索了一番,斟酌道:“這人,畢竟是你們家阿年救上來的,你們就好人做到底,再收留他一段日子。我看這公子的談吐也不似尋常人,估摸著家中非富即貴,你們救了人,好生待他,來日也會有福報的。”


    陳有財仍舊緊緊地蹙著眉。


    他隻求安安分分,不求什麽福報不福報的,也不大願意沾上這什麽公子的。可裏正的麵子他也不能駁,隻猶豫道:“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好人還是歹人,萬一是歹人,我陳家不成了包庇罪犯了?”


    “你瞧他才多大,還歹人?”裏正笑話他想得太多,“得了,你既不放心,回頭我替你問一問縣衙的人,看看裏頭有沒有他這個年紀的歹人。”


    說到最後,裏正也覺得這事荒謬得很。看那公子的模樣,似乎才十三四歲呢,半大的孩子,哪裏會是殺人放火的歹人?


    “隻是我瞧他麵善,必定是不可能的。”


    陳有財被他這麽一說,也覺得自己仿佛將人想得太壞了:“是我想多了。”


    “也不怨你,小心些總是好的。”孫裏正安撫道:“剛好,過些天就是縣衙整改戶籍的日子了,到時候,我也得過去。本來你們家隻有阿年這丫頭一個要費心的,如今正好能順帶捎帶上他。”


    “那就勞煩孫老了。”


    “客氣什麽。”裏正也收了陳家的銀子,怎麽好不辦事。裏頭那個看著也不普通,不過是隨手一幫,指不定日後還能結個善緣呢。


    “記著,你們可要好生招待人家,左不過這個一段時間,回頭報了官府,人家家裏定能找過來的。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那位公子麵向不俗,你們家的福氣啊,在後頭呢。”


    陳有財隨意地嗯了一聲。他可不想要什麽福氣不福氣的,兒子都沒了,要什麽福氣。


    裏正交代了事兒,又回裏頭同蕭繹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放心地回去。


    陳有財跺著步子慢慢往回趕,兩個兒媳婦一反常態,都圍了過來,一臉的緊張。


    “爹,那位公子要留在咱們家麽?留多久?”王氏率先問出聲兒來。


    陳有財乜了她一眼:“留多久?留個屁!”


    “爹您怎麽這樣說,來者是客,這話要是被那位公子聽到了,不定以為咱們家多小氣,連個住處都不給人家。”


    陳有財氣笑了:“別一天到晚地搬弄你那花花腸子,要是他沒個身份,你還能讓人白吃白住?”


    “那是當然,”王氏腰板兒一挺,“我留人在咱們家,可不是為了那點見不得人的算計。他就是沒錢沒身份,我還能缺客人一口吃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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