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蠟燭已盡,黑暗雖過去了,可夜寒未盡, 早上的空氣微微有點涼,惺忪中歸晚朝被子裏縮了縮。


    她試圖蜷成團來取暖,然身後卻突然竄入一股冷氣, 被子被掀開了, 接著一隻手臂探來, 將她攏進了懷裏。身周熱量傳來, 歸晚暖融融的,下意識地朝熱源貼近,冰涼的小腳也貼了上去。那隻攏著她的手遊動,最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許是因為母親舒服了,許是因為小東西也醒了, 它忽地蹬了蹬腿,“突”地一下, 讓小腹上的那隻大掌登時僵住了——


    “它是……在動嗎?”江珝聲音沙啞, 但聽得出驚奇來。


    聽到他的聲音, 歸晚徹底醒了,可怔了半晌又閉上了眼睛,不屑道:“它每天都在動。”


    每天都動,他是覺得新奇, 可她會不會很辛苦。江珝想著, 下巴在她後頸溫柔地蹭了蹭, 底底地喚了聲:“歸晚……”


    情意綿長,可對方卻氣哄哄地道了句:“別叫我歸晚!”就因為他,她都沒臉麵對這個名字了。


    江珝怔了下,笑了。


    他居然還笑,想到昨晚上歸晚就生氣,這家夥不僅賴皮,還狡猾!他居然使計把蓯蓉騙出去,賴在稍間不走,還非要和自己同床,推都推不下去,任她如何掙如何吵如何趕都沒用。雖說昨晚上他沒動自己,可卻跟黏在她身上似的,怎麽都甩不掉。眼下也是,知道自己甩不掉,她索性不動了。


    怎麽就到了這步了呢,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高冷禁欲,生人勿近的江珝嗎?歸晚都懷疑,他也不是也換了個“芯”,被穿越了!


    “今兒讓人把次間的床搬出去了……”江珝在她耳邊絮語道。


    歸晚一怔,挪開他手翻過身來。“江珝,你什麽意思?”


    “夫妻本就該在一起。”他笑道。


    “要去次間的是你,回來的還是你,你到底想如何?”


    江珝笑意淡去,恢複了往日的沉靜,他捉住她的小手摩挲著,反反複複,最後沉聲道:“我隻想與你攜手,相依此生……”


    這話語無限溫柔,歸晚的心被撞了一下,漾出甜絲絲的蜜意。被表白原來是件這麽美好件事,他這算表白吧?可是——


    “那姑娘怎麽辦?”她冷不丁問。


    “不知道。”他如是答,俊朗的臉認真無比。“我不確定能不能找到她,即便找到了,我會盡一切所能彌補她,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會滿足她一切要求?”歸晚問。


    江珝眉目凝得深沉,點頭道:“隻要可以彌補過失,我會。”


    “如果她要你娶她呢?”


    江珝怔,隨即肯定道:“我已有妻。”


    “如果她堅持呢?”


    江珝沉默。


    “如果他要你休妻再娶呢?”


    “這不可能!”他果斷道。


    “有何不可能的呢?”歸晚反問,她盯著他的臉,目光掃動。這張臉,俊朗到幾近完美,精雕細琢的,哪一處都不忍讓人錯目。麵對如此良人,怎麽會有人舍得放手呢?如果是她,她也必然舍不得吧。隻是有些底線,是她如何都破不了的。


    “就算不叫你休妻,若她願跟隨你不計身份呢?”


    歸晚再次發問,可還沒待他開口回答,她抽出他握在掌心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別說,我不想知道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就算你能接受,我不能。”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眉心籠了抹淡淡鬱色。“我不是梅氏,也不是嚴夢華,我接受不了與他人共侍一夫,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霸道也罷,哪怕說我異想天開不自量力,說我是妒婦都可以,但我不會同意的。我遭遇如此,你都能接納我,我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甚至覺得遇見你是我來到這世上最幸運的事。可感激終究是感激,我可以報答你,但絕不會因此妥協我自己,破了底線。如果是這樣,那我寧願選擇離開。”


    說著,她小手慢慢地從他唇上滑下,有點不舍,但義無反顧。得之她幸,失之她命。她不會為此糾結,也不會讓他為難,一旦需要她退出,她轉身便可以走。


    “所以,你還是願意做我妻子的。”他佻笑道。


    歸晚看著他,愣了。關注點不應該在這吧!她小手朝他腦門拍了一掌,嗔道:“想什麽呢!我說的是這個嗎!”


    他又捉住了他的小手,笑道:“但我說的就是這個。若非無情,何以為妒?”


    “不是!”歸晚反駁,可江珝再沒給她回嘴的機,驀地親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歸晚急了,手推腳踢,他抬腿將她兩隻小腳鎖住,又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了聲“老實點!”便將她摟進了懷裏,緊緊箍住,亦如昨晚……


    歸晚徹底沒轍了,隻得撒嬌道:“我聽你的還不成,你看天都亮了,咱該起了。”


    “不急。”


    “你還得去衙署呢。”


    “沐休。”


    “一會沛兒就來請安了。”


    “候著。”


    “咱還得給祖母請安呢。”


    “晚些無妨。”


    還無妨呢!昨個晚了,讓滿堂人笑話,她臉皮兒可沒那麽厚。瞧著他那賴皮樣,歸晚生氣,可掙不開又能如何。她盯著他下巴又學起了昨日,仰頭便要去咬!虧可不能吃兩次,江珝意識到了,驀地低頭,銜住她的唇,吻上了……


    江珝這一天果真沒出門,一直在檀湲院陪歸晚。


    他倒是體貼了,歸晚卻不適應了。往常白日,院子裏隻有她自己,可今兒多了個人,她怎麽看怎麽別扭,連小丫頭們也一個個束手束腳,話都不敢多說,房裏安靜得讓人不自在。不過好在小江沛今兒沒去家塾,也留了下來,歸晚還有個說話人。


    中午歇晌,歸晚回了稍間,本以為能獨自待會兒了,可江珝又跟了進來,道江沛把外麵的羅漢床占上了,他隻能來和她一起了。


    歸晚當機立斷,坐直了身子道:“我不困,不用歇了。”抬腳便要朝外去。


    江珝笑了,將她抱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給她脫了鞋,拉上被子後柔聲道:“睡會兒吧,我守著你。”


    他看著她,眼底的柔情都快溢出來了,歸晚實在抗不住了,翻了個身滾到了裏側,道了聲。“你也躺下歇歇吧。”


    一股暖意上來,他也沒客氣,上床躺下,抱住了她。


    晚上起夜起得頻,月份大了翻身不易,歸晚晚上睡得並不好,這會兒再被他拍著,困意來襲,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江珝並無困意,但卻喜歡這感覺。他有多久沒享受過這種溫馨了,十幾年了吧,他還記得小時候母親也是如此將他攔在懷裏,輕輕拍著他入睡,會在他即將睡著的那刻親親他額頭,道一聲:“好夢……”


    “好夢。”江珝親親歸晚的額。


    歸晚氣息沉穩,睡得很沉。江珝再次拍了拍她,拉上被子,便起身出去了。門外,禹佐已經侯了他多時了……


    主仆二人去了前院大書房,禹佐當即道:“將軍,人找到了!”


    江珝微詫。“果真?”


    禹佐肯定地點了點頭。“是,而且該問的我都盤問過了,時間,地點,全部都對上了。”


    江珝凝眉,沉默了良久道:“再哪找到的?”


    禹佐猶豫,道:“在輔國將軍府。”


    “輔國將軍?”


    “是。她是輔國將軍的遠親,家在杭州,逃出城的路上遭叛軍挾持,獲救後被人送往江寧。再之後,她被追來的叛軍逼入了秦淮河,一直被衝到了下遊,是被一戶農戶相救,暫時藏身,待事態平穩後,走投無路的她才不得已到京城,投奔遠房舅父。”


    “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是世子大婚那日,輔國將軍夫人在宴席與各位夫人聊天時,偶然提到的,經曆像似,所以我便留心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是她。”


    江珝望著窗外,深吸了口氣,一切都淡淡的,誰也瞧不出他深邃的眼底到底隱藏的是什麽。良久,他轉過視線,對禹佐道:“此事先勿要張揚,你先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見見她。”


    “好。”禹佐應聲,可他沒走,默立半晌踟躕不定。


    “還有何事?”江珝問。


    禹佐皺眉,叨咕道:“我今兒頭晌去衙署,衙署外的照壁後立了個孩子,怎麽看都覺得眼熟,有點像……”


    “像什麽?”


    “像在杭州獲救,走散的那個孩子。”


    “那姑娘的弟弟?”


    “按常侍衛臨終前的話,好像是。”


    江珝起身,從懷裏拿出了那個錦囊,捏在手裏反複看著。“當時獲救之人不在少數,你確定是那孩子。”


    “雖都落魄,可那孩子雙目炯炯,氣質特殊,全然不似尋常百姓,當初便引起了我注意。我當初還留意,想要詢問來著,後來便被叛軍衝散,我又北上回了雁門,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誰曾想到那孩子會是她弟弟。”


    “那孩子現在何在?”


    禹佐歎聲。“那孩子看見我,還沒待靠近,便跑開了。要不,我去輔國將軍那問問,若是親人,他也該被收留。我瞧那孩子衣著不凡,想必不是流落之人。”


    “不必。”江珝阻止。“衙署偏僻,常人不會去的,想必他是在等人。不必驚了輔國將軍,你隻要帶人看住了,見到那孩子便將他帶來。”


    禹佐應聲,正要往出走,江珝突然又將他喚住,問了句:“餘懷章如何了?”


    “雖還不能走動,但狀態較之從前已經好多了。”


    “好,一定要派人護好他。”


    “是!”


    禹佐離開了,江珝將手裏的錦囊放在桌子上,默默坐了回去,他平靜地望向窗外。晌午還明亮的天,這會兒暗了下來,有點像他此刻的心情。早上的預言到底成真了,她想起歸晚的話:如果她要你娶她呢?如果她堅持呢?


    如何選擇,那道題又繞回來了。江珝不是個猶豫不定的人,其實答案就在心裏。江珩大婚那晚,酒醉的自己就已經為他做出的選擇,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但是,選擇好做,可後續的事情呢?這些事都不是一句話就可以了了的……


    外麵天越來越暗,他把窗子打開了,隨著鋪麵的冷風,幾片雪花被卷了進來。又下雪了,他想起回來那日,石榴樹下,那個指揮小丫頭們堆雪人的姑娘,還有她鼻尖上的那抹融化的雪。


    她也該起了吧。睡了這麽久,可不是該餓了。


    江珝笑笑,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大書房。而他身後,那個蜻蜓蘭花的錦囊,便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透過敞開的窗子,獨賞著雪花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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