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爭氣,舊傷剛好,昨天求救時跑那一遭,淋了這麽久的雨。怎麽扛得住,剛一早起幹活,果不其然被那高熱給放倒了。


    索性摔跤的地方不是堅硬的石板,在旁的軟土內,倒沒出大的毛病。


    這丫頭倒下就閉了眼,周身燙得驚人。男人上前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靠進懷中時仍冷得直哆嗦。


    明顯的風寒侵襲,高燒不下,躺他懷中,就這麽一動不動,連小臉上細絨絨的汗毛都看得清楚。


    意識到此,羅劼皺眉。靠近喚了幾聲,沒反應。隻能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感受比貓還輕的分量,抬步回屋。


    突如其來的意外,看來他是走不了了。


    撞開屋門將她抱了進去,放倒榻中掩上棉被。然那丫頭此刻還不安分,臨到去燒水,她從被子裏探出一截秀腕,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擺。不讓走,就像抓救命稻草般。


    羅劼看著她,看了半響,最後果斷拉開,轉身出了門。


    幾步上山,回自己住處找藥,他屋子裏藥多,但從不用。臂上那道三寸長的傷連抹藥都懶得抹,此刻為了給那姑娘找退燒藥,把櫃子裏的大瓶小瓶盡數掏了出來。


    黑狼見他走了又回,顯然有些吃驚,咕噥著嚷嚷幾聲。過沒多久,又見他踢門走了出去。


    再度回到木屋時,姑娘已經睡下。身子像陷進棉被中,小鼻秀挺,長睫並垂。拉起來喂藥時,脖頸處的淡香飄進鼻間,漾到骨子裏。不過某人眼下沒心思顧慮這些,心無旁騖,專注喂藥。


    五味散是北南山一代的名藥,止痛退燒都有奇效。當地不少居民家裏都有,包括從不吃藥的羅劼。


    將人小心抱起,一點點喂。他還沒這麽喂過一個姑娘,隻覺那唇瓣小巧玲瓏,沾了藥也不排斥。指腹觸碰,相當軟的質地,守著她慢慢往下咽。末了喂口熱水,接著再灌入一點。


    許是她這個樣子看上去太可憐,引得人不忍用力。右臂摟了她,左臂離了半空。周身肌肉硬如鐵,但生得恰到好處,溫熱寬厚,枕起來十分舒服。


    小東西大概感受到了清涼,長睫顫了顫,一鼓作氣飲去最後一點藥。好容易盼著睜了些眼,恍恍惚惚又再次倒了回去。


    羅劼泰然自若將她放回鋪中,蓋上瓶塞,坐在姑娘床邊,儼然一副巍巍的氣勢。擋去門口所有風,而那雙被子下的小手,仍然握住他的衣擺。


    剛才情急時想喚她的名字,後才發現壓根不知道。


    男人揉了揉眉心,一時無力,抬手掖上被角,抽出衣擺抬步離了屋子。


    她燒得很重,足足一個上午都在昏睡中。這樣的情形某人自是離不得,到門外透口氣,解下袖子上的護腕丟到地上,看見果園李叔的兒子從前坡經過。讓他帶話,晚點下去。


    在對方狐疑不解的目光中,繼續回到屋中燒水,畢竟除了這活他幹不出別的。


    輾轉於姑娘床榻間,擦汗試溫。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墨跡,還是最婆媽的那種。


    這要讓寨子裏的兄弟瞧見,估計會覺得他羅劼昨夜鬼打牆,到現在還昏著,沒見醒。


    好在那丫頭乖,就這麽怏怏地躺著,也不鬧。隻口裏迷迷糊糊說胡話,蹙眉聽了半天,才發現她念叨的是娘親兩個字。


    遙想當初第一次見,她身邊倒不缺人,如今跑到這麽遠的山上躲著。聽齊二說她是逃婚跑出來,外頭人找到北南山外不敢進,所以由得她在此住了下來。


    一時晃神,姑娘繼續翻了一下。肚子裏沒食物,索性廚房裏有粥,他熱了熱,順手放到床邊。


    時間差不多,她的熱度似乎也散了些。


    山底下的確還有許多事,再待了一會兒,他隻能先行下去看看,待處理完再回來。


    於是這麽想,低聲在她耳邊交代一句。指望她能聽見,卻毫無意外,什麽回應都沒有。


    最後還是得走,匆匆下山,步伐沉穩。這是羅劼近幾年來頭一回遲到。齊二爺魏衝等人見狀幾乎不可思議,他們之中隻有齊二跟他關係最近,差不多自小一塊兒長大。見他神色漠然走下山來,忙朝這頭吹了聲口哨。


    搞什麽,這時辰才下來?山上有女妖精給他纏住了?他羅老大不是向來不近女色,害他險些以為對方真正愛的其實是他們兄弟幾個。


    不過打趣歸打趣,出格的話他不敢講。走上前,幾個男人聚在一塊兒。他站定停了陣,抬眸環視平壩。


    “準備好了嗎?”


    齊二拿折扇扇風,語氣慢,帶著笑意。


    “您老這才來,黃花菜都涼了,可不早就開始了。”


    無視他陰陽怪氣的口吻,羅劼調轉視線。


    “上次抓那幾個小子怎麽說?”


    底下人聞訊趕緊上前,衝著這方抱拳。


    “回老大,我晨起剛審過一遍,說這趟蠻子殺戰,出賣咱們的不是李睦等人。”


    他沒說話,劍眉微挑,挑起新進的一排長刀。


    “接著審。”


    “什麽?”


    那人不明,下意識抓了抓頭。倒是齊二明事理,巧妙解惑。


    “魏衝,說你傻還不信?你瞅老大的神色,信嗎?”


    “那我……”


    對方還在猶豫,羅劼的眼神已經有些冷。


    “道不出真話,丟後山卸了喂狗。”


    得一句令,再不敢怠慢,點頭。


    “是!小的得令!”


    幾人說罷又去清點旁的兵器,齊二的眼神不禁落在羅劼臉上,自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趁人不備幽幽晃到他身側。


    兩個大男人,站一塊兒也不避諱,他靠過來仔仔細細審視他。這裏除了他沒人敢這般不怕死,而對方顯然習慣了他的舉動,漠然置之。


    孰風寨裏的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隻要羅劼在,總能很快得到解決。這也是一幫兄弟如此擁護他的原因,這家夥十幾歲就在北南山上叱吒風雲。氣魄與膽識都是百裏挑一的。


    齊二本名齊天桀,隻是旁人習慣叫他二爺,久而久之就簡化成了齊二。他同羅劼關係最近,寨子裏大大小小各方麵也吃得開,所以大家夥願意遵從他。


    不過他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八卦了些。為人特別好事兒,打哪兒都想去參一手。在其他人抱箱子離開時,刻意壓低語聲問。


    “喂,聽說您昨兒夜裏救了半山摔倒的瑞老太?”


    他向來愛事,尤其關於這神秘的土匪頭子。北南山上的事都瞞不過他,大晚上被他親自帶回寨中,連大夫老李都不是很明白。


    他幾個時候這麽熱心過,敢情還帶巡山,人摔倒時立刻就被他給撞著了。


    羅劼不答,繼續持起箱子內的弓箭,待到靶子前,半眯眼,利落瞄準。


    齊二爺的目光落到那帶血的手臂上,神情愈發微妙。


    “嘖,近來學著當好人啦?”


    羅劼不算好人,但也不會壞事做盡。他們這行沒幾個幹淨,像他這種已經算很不錯了。


    “你從不遲到,今天怎麽了?我看你身上有娘們兒的味道,說,是不是那個姓紀的小丫頭?”


    聽到這裏,某人終於抬起眸子。鬆開弓弦,一記利箭直中紅心。


    趁著上箭的空隙掃了對方一眼,挑眉。


    “她叫紀什麽。”


    隻五個字,落入耳中名堂可大。齊二的臉上頓時五顏六色,抬頭道。


    “喲,我還道是他們瞎說,看來都是真的。”


    其實他早就知道,說這麽多無非就想清楚真偽。羅劼懶得理他,瞄準靶子,全神貫注。


    “少廢話,她的名字。”


    越聽越有意思,見他如此,訕訕地搖了搖腦袋,意味深長看他。


    “什麽意思,這都過夜了,名兒還沒告訴你?”


    想想覺得不對,湊上前再度補充。


    “是不是她來求你去救瑞老太,然後你們才一起過的夜?”


    深吸口氣,許是他的話聽上去尤為刺耳。一味拉弓的男人終是停下,再看不遠處,一連幾箭全都在靶心上。


    “齊二。”


    “嗯?”


    除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跟前這男子沒有別的表情。


    “活膩了是不是。”


    “誒……”


    怕他當真不悅打算揍人,齊二聞言趕緊躲開,擺擺手有些無辜。


    “好了好了,我不鬧你還不成。”


    說著慢悠悠走近,瞅著他擦弓的動作,娓娓道來。


    “那丫頭不省心,不過家世倒清白。父親是個官兒,但也沒落了。她叫紀嫣,紀平伯的女兒。”


    這些都是他打聽來的,就等著人問,看來憋了很久。


    關於那沒落的朝堂,羅劼在關內走動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過他的注意力卻不在於她的家世。


    “還有呢?”


    抬手撓撓鼻尖,齊二聽罷促狹一笑。


    “還有……雖婚配,但未拜堂,不算。還是清清白白的小美人兒,年方十八,正待字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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