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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黎池的麵容俊秀, 且又是盛裝出行, 一路上回頭率還不小。


    一進四寶店,徐掌櫃就迎了上來, “多日不見黎公子,公子這氣度姿容愈發攝人了!”


    黎池連忙上前拱手行禮,“一年多不見徐掌櫃, 您這體態愈發富貴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狹。”徐掌櫃體型日見富態, 這一笑把臉盤笑得更加圓潤了。


    開過玩笑,黎池又正經地行過禮,“請徐掌櫃見諒, 小子我近來埋頭於準備童生試,庸庸碌碌的竟沒有絲毫空閑, 就連前幾天來趕赴縣試, 也因安頓不及而沒能來拜訪徐掌櫃, 真是失禮。”


    “哪裏哪裏, 黎公子是在忙正經事, 我哪會埋怨你沒來我這店裏坐坐?”


    還未待徐掌櫃和黎池多敘敘, 二樓樓梯口就下來一個人。“瑾弟這才來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這道清朗聲音的方向,果然聲如其人。


    清風朗月的一位疏闊男子, 玉冠博帶, 一身蔚然大氣, 謙謙君子、赫赫氣度, 宛如一輪郎朗明日。


    嚴瑾攜著黎池的手臂上前, 向那男子引見道:“趙兄,這位就是我常說的黎水村小書生黎池了。”


    “池弟,這位就是店麵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四寶店的少東家——趙儉。”


    黎池溫文爾雅地拱手行禮,“久仰趙兄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禮時,不,在趙儉聽見一樓的寒暄聲並決定下樓迎接時,他的心緒就不平靜了,現在看著三階樓梯下站著行禮的人,雖心緒繁亂卻神色無異地見禮:“黎弟,幸會幸會。”


    ‘黎弟’音同‘犁地’……


    “趙兄可稱呼我池弟,黎弟(犁地)聽著實在是太過辛勞了。”黎池露出溫和中帶點小促狹的笑容,自嘲自娛地糾正了趙儉對他的稱呼。


    雖黎池這樣同初次見麵的人說話,有倒貼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來,就隻顯得溫文可親了。


    ——‘就算您要和我稱兄道弟,也請別叫我黎弟,黎弟(犁地)聽著實在太過辛勞。’


    趙儉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從善如流地答應:“好,那我以後就喚你池弟。”


    “一樓是買賣經營之所,太過嘈雜。二樓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顯清幽些,我們不如上二樓去吧。”趙儉抬手引路,邀請道,“瑾弟,池弟,我們上二樓去敘說。”


    嚴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櫃沒有跟上來,隻在靜立在樓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後,就連忙去準備茶水。


    上到二樓,黎池眼神微微四掃。這四寶店的二樓和前世的書咖差不多,每個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風圈出來,雖隔音效果幾近於無,到底視線是阻絕開了的。


    趙儉帶著兩人走到一個光線明亮的臨窗位置,禮讓道:“瑾弟,池弟,請入座。”


    嚴瑾和黎池也禮讓一次後,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沒多久,徐掌櫃就親自端著茶水過來,“少東家,黎公子和嚴公子請用茶。”


    待徐掌櫃擺好茶盞後,趙儉隨意揮揮手,“徐掌櫃,你先下去吧,待手邊不太忙時就去我住處,讓錢進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屬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著自稱‘屬下’的徐掌櫃躬腰退下,暗自感歎無論在什麽時代,雇員對雇主的態度都是恭敬無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趙儉揮手讓徐掌櫃退下後,轉過眼就看見黎池正貌似不經意地看著徐掌櫃的背影。


    “來,瑾弟和池弟,你兩嚐嚐這清茶。隻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後衝泡而成的,嚐嚐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盞、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湯透徹清亮,盞中隻有一粒粒茶葉懸浮。輕抿一口,細細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過幾兩好茶的,這茶雖不說遠超他喝過的那些好茶,卻也不遜色了。相比當下盛行的加鹽薑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饑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歡隻用水衝泡出來的清茶,這茶他喝著的確不錯。


    嚴瑾也抿了一口,仔細品咂品咂,“喝著的確不錯,可也說不上來比我們平日喝的茶湯好在哪裏。”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為兄這費了大功夫製出來的清茶。瑾弟你簡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趙儉雖說著貶損嚴瑾的話,語氣和表情卻未見嫌棄,反而顯得幽默可親。


    這一輪品味清茶,既顯出了趙儉與嚴瑾間的親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從而拉近了黎池與他的距離。


    黎池暗歎:又是一個深諳桌上說話藝術的人。


    既然談話氛圍已經起來了,三人順勢就說了些促進相互了解的話。


    黎池知道了趙儉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寶店就是他家的產業,他這次外出是跟著父兄一起巡查家業。黎池也說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麵還有個調皮的親弟弟,家中以種田為生。


    “說起家中以前維生艱難,現在卻有所好轉,這其中還有趙兄的四寶店的功勞,小弟我今日來拜訪也是為了謝四寶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說出了今日來拜訪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個目的就是結識四寶店少當家,現在看來完成得很順利。


    趙儉輕放茶盞,語氣疑惑:“這援手之恩從何說起?”


    趙儉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援手之恩從何而來。他趕在縣試前岔道繞路來到浯陽縣,在與嚴瑾‘偶遇’結識後,一次‘偶然’閑聊時,嚴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個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個書生,這才與黎池有了這次約見。


    “趙兄且聽我道來。”黎池將他抄書掙錢、順道看書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黎池的敘述,嚴瑾感歎:“池弟這樣刻苦讀書,值得稱讚。現下天下學子無不抱著官定的四書五經死讀,為求一身功名汲汲營營,哪還會去讀律法和史書這些旁門書籍呢?”


    黎池聽了後,笑容中帶著慚愧:“瑾兄這話誇得小弟深感慚愧呀,我不過是想‘以史為鑒,可辨忠奸;以法為繩,可明進退’,終歸還是為了功名仕途才讀這些書的,並不是真正為了讀書而讀書。”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這話卻是不能說的,身為臣民竟不想著皇朝綿延萬萬年,卻想參透皇朝‘興替’,是想做什麽?


    嚴瑾和黎池就讀書的幾種境界展開了討論,趙儉沒有參與進這個話題、反而有些目光無神。


    原來還有這一重原因嗎?黎池起初就選擇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寶店對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趙儉沉溺於自我思緒中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甚至都沒等眼底的情緒蔓延到臉上來,一個眨眼,他依舊是那個如一輪郎朗明日般的疏闊男子。


    “要我說,為皇朝、為黎民而讀書,才是讀書境界中最應推崇的。”


    趙儉說的非是‘為聖上、為黎民而讀書’,黎池就更感覺這人值得結交。不再隻因為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闊,還在於他對皇權沒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為皇朝(社會)、為黎民的立場上。


    不過,也許以上兩點都隻是個添頭?畢竟他當初熱衷於拜訪四寶店少東家,除了表達謝意外,主也是想結交一位手中店鋪能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能(用的)人。


    接著,三人就‘該讀哪些書’的話題又談了起來。


    趙儉覺得讀書應該兼采眾長,就是什麽書都要讀,不一定要讀精、但要有所涉獵。


    黎池也覺得如此,但於他來說科舉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舉書籍要讀精讀深,再才是去讀些有實用功能的書籍,如手工業書籍、農書、律法書等。


    嚴瑾從小到大被念叨要讀書科舉,反而就不喜讀四書五經了。他認為該讀些描寫市井世情的書,簡言之,就是多讀話本。


    聽了嚴瑾要‘多讀話本’的論調後,黎池和趙儉都被逗笑了。


    對於嚴瑾這種可以說是不求上進的讀書言論,黎池沒有絲毫批評抵觸的想法,百樣人有百樣活法,他並不喜歡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判他人該過哪樣生活。


    他隻是覺得有些好笑,當下的話本是什麽樣的,他也在四寶店瀏覽過幾本,“話本?什麽樣的話本?是狐仙倩影,還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滿園春色?”


    即使是在說著春色曖昧的話,黎池也還是一身光風霽月,不見絲毫猥瑣。


    嚴瑾的臉‘轟’地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又一眨眼就紅透了!麵紅耳赤地高聲反駁:“我,我才沒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話本!”


    趙儉也玩心大起,“一般話本?那是什麽話本?可能說個名兒讓我和池弟見識見識?”


    “哈哈哈!”黎池拍著椅子扶手,朗聲大笑,“趙兄真是促狹愛捉弄人,你看他的臉都紅得冒熱氣兒了,趙兄你還問他話本的名字!”


    “池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個表麵溫良的,其實內裏不知多少彎彎腸子!經常賣了別人,還想著法兒讓他乖乖送上賣身錢。”對於黎池的話,趙儉可不認。


    “就像剛剛,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麽話本的,我就是順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認下這‘縱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頓,接著聽到‘添柴’和‘縱火’之別的話,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絲不協調感,非常幹脆地認罪:“好好,這‘縱火之罪’小弟我認下了,為了減輕罪罰,我決定不再窺探瑾兄心中的滿園春色。”


    嚴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確關了滿園春色,那趙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麽樣的?喜歡什麽樣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齡之後就會開始說些葷話,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雖不怎麽熱衷說,可卻也是說過的。畢竟,說葷話、談美女,可是增進男性間友誼的一條捷徑。“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體貼周到的、賢淑大氣的、端莊沉穩的。”


    “瑾兄,這話你也就到這裏為止了。我們幾個男子談論良家女子本就不是君子行為,更何況還是瑾兄的妹妹,池弟我可不敢隨意談論。”黎池以不敢談論兄弟的親妹為借口,婉言表達出他無意嚴琳琅的意思。


    雖然他前世忙於工作,一直沒有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可也還是知道自己喜歡的類型的。而且,在這個時代,找一個現下世俗認同的好女子,比找一個天真無邪、不拘俗禮的女子要更好,至少能幫他料理好家中瑣事,而這些他不覺得嚴琳琅能做到。


    若娶個嚴琳琅那樣的女子,那他在外麵忙碌諸事之餘還要為家中瑣事操心,甚至為她本人的事操心,實在太過勞心勞力了。


    嚴瑾是一個粗枝大葉的男子,對於妹妹那些小女兒情思並不放在心上,而且黎池的言下之意他也聽明白了。“哈哈!是好兄弟,我們口上花花、談些滿園‘春色’可以,的確是不能把兄弟的姐妹也帶在嘴上,池弟真是再守禮不過的人了!”


    一旁的趙儉聽了,心中思緒翻騰不止。看來兩人已經見過麵了,卻並不是一見鍾情。


    以前還以為或許是黎池因借住嚴家、而與嚴琳琅日久生情,可在與嚴瑾談過後就明白根本就不存在,隻借住了三日而已。三天時間,何來的朝夕相對、日久生情。


    既非一見鍾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看來果真如黎池所言,他真的是對嚴琳琅無意。


    這顯然是嚴琳琅一廂情願了。以她那耐不住的性子,好像總要時不時地攪點風雨才能過下去,黎池無意於她、她卻表現得念念不忘,以致於讓他也如此以為了……


    隻是她攪風攪雨得過於頻繁了,又攪得過大,終於是連他的皇位都攪丟了。


    後來她為與他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而高興,卻不知他心底的無奈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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