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在折桂樓的那場詩會結束後, 離開時黎池還是和張瑱一起走的。


    一路上, 黎池毫無異樣地和張瑱交談說笑,就像沒有察覺到他在詩會上,耍的那點逼仄陰暗的小心思一樣。


    事實上,黎池隻是秉承著‘敵人能少一個就少一個’的原則, 即使他內心已經有了芥蒂,或已經將人當成了敵人,他也不會選擇表現出來。


    而張瑱這種當著他麵搬弄嘴舌的幼稚手段,黎池隻在心裏嗤笑一聲:真是夠稚嫩的。


    也不知張瑱是高看了他自己的語言藝術和人格魅力,以為能煽動眾人;還是低估了他黎池的智商,以為看不出他的把戲?


    兩人走到岔路分開、各自回去客棧時, 黎池還與張瑱互通了落腳客棧的地點。


    可之後,張瑱並沒有去找過黎池。自然地, 黎池也沒去邀請他一起去折桂樓。


    之後的幾天,黎池每天都會去折桂樓, 也不是總吟詩作對, 不時也還會交流些科舉心得。如此,他和這幾天裏到折桂樓的學子也混了個麵熟。


    直到四月十四,即府試開考的前一天, 黎池才停止外出,一整天都在客棧房間裏靜坐沉思。


    這一天裏, 黎池將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再次默背了一遍, 再大致回憶了一遍練習過的策問題, 最後在心中提前演繹了幾遍府試考試時的情形, 直到感覺心中對府試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四月十五日,府試正式開考。


    府試和縣試在考試時間安排上差不多,一樣是辰時開始核檢入場,巳時正式開考,日入時分 (酉時)前交卷離場,每天考一場、連考三天。


    在考試內容和形式上,也和縣試相差不大,都是考官定科舉書籍四書五經,三場考試也分別是帖經、墨義和策問。


    核檢入場的流程也一樣,隻是要更加嚴格一些。這次黎池帶了幹糧烙饃饃,都被剪成了一塊塊的小塊兒,搜身時雖然給留他了遮羞的褻衣褻褲,可就像前世過安檢一樣,全身上下都被拍摸了個遍。


    其實在這些安排上,整個童生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都是差不多的。


    府試雖然在這些外在上大同小異,可在考卷的內涵即考題的難度上,卻是層層遞進的。就如同雖然是同一篇語文閱讀文段,出給初中生的題,與出給高中生、大學生、碩士生甚至是博士生的題,是完全不一樣的。


    巳時一到,鳴鑼開考。


    像縣試一樣,由知府領頭,開始發放考卷和答題紙。


    因為黎池是浯陽縣案首,就和另外四個縣案首一起,坐在知府眼下的第一排號房裏,所以他是最快拿到考卷的人之一。


    帖經的試卷和答題紙,格式和縣試的一樣,隻是題數由兩百道減為了一百五十道。黎池瀏覽了一遍題目,發現沒有默寫不出的,此時他的心緒才穩定了下來:帖經這科有把握了。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教誨箴言,黎池謹記在心,即使他覺得有把握拿下這場帖經,卻也沒有絲毫大意。依舊像縣試時那樣謹慎認真,先在心中寫出答案、並確認每個字的正確寫法,再才下筆書寫答案。


    黎池想著到底是府試,於是就帶了幹糧,結果因為題量隻有一百五十道,他竟比縣試時還要早做完。如果做完就交卷離場的話,這幹糧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還沒到午時呢,黎池就已經寫完停筆了。


    他停筆後又默讀了一遍答案,沒有寫錯位置、沒有漏字錯字,每個字都是一厘米大小的‘台閣體’,字體秀潤華美且正雅圓融,卷麵非常整潔好看。


    檢查完一遍後又看了一遍,確認答案無誤之後,黎池就示意交卷。


    看到黎池的示意後,端坐上首的知府起身走了過來,“何事?”


    “學生請求交卷。”黎池雙手呈上已經疊成折子狀的答題紙。


    黎池這話一出,隔壁號房裏傳出了一聲似是物件落地的聲音。


    聞言,知府深深地看了黎池一眼。既然是縣案首,應該不會因為答不出題,而提前放棄吧。“拿封條和糨糊來。”


    知府接過文書遞過來的封條和糨糊,當著黎池的麵將答題紙密封起來。“既已交卷,就速速離場,不可逗留喧嘩。”


    “是,學生告退。”


    黎池在離開路過隔壁號房時,坐在裏麵的考生,額頭冒著虛汗地目送了他一段路。


    這之後的墨義和策問場也是這樣。


    即使策問場時,黎池吃掉了帶著的幹糧,過午時後直到未時三刻才交卷,他也是全考場第一個交卷的考生。


    黎池每次提早交卷路過隔壁號房時,都能受到裏麵考生略帶慌亂的目送‘禮遇’,到最後黎池都覺得那個人可能都惱上他了。


    就像前世的大考小考一樣,雖然輪到黎池目送別人提前交卷的次數不多,但他也很討厭別人提早交卷,那會讓他感到有一點慌亂焦躁。


    當然,現在的黎池,已經不會因為別的考生提前交卷而心緒起伏。即使全考場考生都交卷了隻剩下他一個,隻要規定的交卷時間還沒到,他都能不動如山地認真做題。


    雖然看起來黎池的府試考的很順利,可他自己卻知道,帖經自然沒問題,可墨義雖然可以照著官定注文版本上的注釋,直接默寫句子的譯釋,卻顯得太過死板。


    若是能在保證句子譯釋正確的情況下,再融合添加一些其他版本的注釋,這樣就能顯得不那麽死板,考官也會覺得他有自己的見解和思想。


    再就是策問,黎池明顯感覺到了試題難度的增加。這次的帖經場和墨義場,他都是沒到午時就提前交卷了,可策問場他卻比縣試時還要多花了兩個小時才交卷,雖然府試的考卷要更難一些,花長點時間揣摩無可厚非。


    可他卻察覺出了自己的薄弱點:在對四書五經的理解上,知識麵還不夠寬廣。


    知識麵不夠寬廣,這就導致他在對一個論點進行論證時,論據太少,做不到旁征博引、信手拈來。


    雖然最後他取巧,用了《通史》中的論據來進行論證,最後的成文也算是新穎特別,應該能從眾多大眾文裏脫穎而出,可他自身的問題還確確實實地擺在那。


    黎棋經曆過縣試時自己兒子提早交卷,因此對於這次府試黎池再每天都早早地就回客棧,他接受良好。甚至在第三天策問場時,黎池沒有前兩天回來的早,他反而還擔心了好一陣。


    策問場考完的晚上,黎棋對黎池算了一筆賬。


    “我們初八到的府城,到今晚為止已經住了十一天,等三天後府試放榜之後,若再耽擱上一兩天,我們大概就一共要住上半個月。


    那花在住宿上的可能就有三兩銀子,再加上均分到每天差不多四十文、一共半錢多的銀子,食宿上我們大概要花上四兩銀子。”


    黎池也跟著默算了一下,“再加上來回路上的花銷,這趟府試的花費應該在七八兩銀之間,若是再給家中帶些禮物回去……”


    “不帶禮物回去,走之前你爺爺和奶奶都說過了,府城這麽遠,帶禮物回去一是不方便,二也怕弄丟了或被賊人惦記上。”黎棋又說,“家裏若有欠缺的東西,到時就在縣城買就是了。”


    “這樣算的話,我們帶的銀兩還能剩下四十來兩,八月再來參加院試的花銷也夠了。若我院試僥幸得中了秀才,我會再準備三年,再才去參加之後的鄉試和會試,這三年的時間應該能湊足後麵趕考的費用了。”兩世的家境都如此,黎池已經習慣了這樣一點點、一步步地籌謀計算。


    黎棋在心裏算了一會兒,才開口:“幸好小池子你自己有打算……考童生試的花銷都是你自己抄書掙來的,更別說家中的造紙進益,不然就我們這些沒用的長輩,怕是要生生把你耽誤……”


    說到後麵,黎棋心裏真是酸疼酸疼的,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不但沒能為子侄出把力,還要反過來靠子侄拉拔家裏。


    黎池傾過身體,伸手拍拍黎棋的胳膊,誘哄地安慰道:“爹,可不能這麽說!我們是一家人啊,要不是你們送我去族學讀書,也就沒有現在的小池子了。”


    “唉,不說這些了!”黎棋使勁眨了眨泛起癢意的眼睛,調轉話題。


    “三天後府試就放榜了,我聽客棧的其他人說,若是你榜上有名,除了要去參加知府擺設的宴席外,還要邀請幾個好友一起吃酒慶賀一番的,我看你開考前常去折桂樓,也應該是交了幾個朋友的,那你也應該叫一桌酒食招待他們吧?”


    黎池也沒說榜上有名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他有把握應該能上榜。“那爹給我預留四五兩銀子,若我得以上榜,我就在折桂樓叫上一桌酒食,請同年友人們一起慶賀一番。”


    鴻運客棧的一道水煮魚、一盤白菜絲再加一盆米飯,就要五十文錢,在折桂樓叫一桌酒食沒有四五兩銀子是不行的。所以黎池他們其實是真的節儉,要是黎池出去交際請客的話,別說他們帶的五十兩銀子,就是一兩百兩銀子都能輕鬆用完。


    三天後,如同縣試時一樣,榜單與考卷俱都張貼上了府衙外的公示欄。


    臨淮府轄下五個縣,根據該縣對應的上中下縣中的不同等級,該縣縣試榜上的名額相應也有不同。最後五個縣的縣試考中的考生,加起來一共有六七百人,也即是參加府試的人數。


    可府試卻是從這六七百人中,優勝劣汰選出一百來人張貼上榜,因此張貼府試榜單和考卷的公示欄,倒也和縣試時的差不多高大。


    可榜下的人群,卻比縣試時要多得多了!


    像黎池他們這樣沒有家丁小廝去幫忙看榜的,就要自己披荊斬棘擠到人群裏麵去,可黎池擠了好幾次,都沒能擠進去……


    倒是黎棋,三十多歲的年紀,又一直做慣農活的,練就了一身比小廝和文弱書生要大些的力氣,拋棄了自家兒子,幾下就擠了進去。


    黎池:……


    正在黎池望著人海興歎時,人海中傳出了黎棋激動的聲音,“小池子!小池子!你中了!你又中了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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