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因為黎池考中縣試案首, 很是熱鬧了一陣。


    從回村後的第二天起, 黎池一連幾天都在接待上門嘮嗑的熱情村民和親戚,後來還是族學先生黎槿說黎池要準備府試,讓人不要再去打擾他,黎池這才重新得了清淨。


    隨後, 黎池每天都精雕細琢一篇策問。算上縣試以前所寫的,他幾乎已經將四書五經上有可能出的策問題都寫完了。寫完之後,又去重寫那些出現可能性更大的題目,雖然出題語段相同,可出發的角度不同、著墨點不一樣,感想也就不一樣、寫出來的文章自然不相同。


    有一次, 二堂哥黎河閑來無事,整理了一下黎池這兩年多以來寫過的策問, 竟然已經有了五百多篇,即使每篇隻算一千字, 也已經有五十多萬字了。


    縣試過後、府試之前這段時間, 黎池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溫習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每天寫一篇策問以保持手感和思維敏感度;二是和大堂哥黎江商量擴展紙原料。


    在造紙史發展過程中,最先出現的是以麻為原料的麻紙, 之後又有以構樹皮、桑皮、山椏皮、藤皮等作紙原料的皮紙,前世久負盛名的宣紙就是以青檀皮為紙原料的皮紙, 雖然後來宣紙成為文房四寶之一、成了毛筆字用紙的紙的代稱, 它最初也隻是皮紙。


    而隨著打漿技術的不斷發展, 在傳統造紙史的末期, 以竹子為紙原料的竹紙取代麻紙和皮紙,成為當時社會上最主要的紙種。差不多同一時期,還有了用稻草秸稈造的草紙或火紙。當然,以樹木為紙原料的現代用紙,在這個靠手工和簡單機械打漿的時代,是肯定行不通的。


    對於黎池來說,無論是麻紙、皮紙還是竹紙,它們最大的區別就在打漿上麵,後麵加’紙藥水‘、抄紙時、晾紙時的區別,多試幾次就能分辨出來了。而打漿,又無非是耗時長短、費力大小的區別。


    隨著時間的過去,黎池越來越意識到這個時代的底層平民,別的都沒有,就是有一身勞力,且不吝惜時間和力氣,即使付出的精力與收獲不對等,可隻要有所收獲他們就不會放棄。黎池在說過村子及其周圍,有哪些可以做紙原料後,黎江就挨個一樣一樣地嚐試過去。


    最終試出了山椏皮、構樹皮為紙原料的皮紙,以及以竹紙為紙原料的竹紙。山椏樹和構樹都是在前山和後山上野生野長的,沒有人專門培植,因此並不多。竹子的話,一般農家的房前屋後都會有一兩叢竹子,農閑無事時就砍回來劈篾後編些背簍、籮筐、簸箕等竹器,或自家用或送禮都行。


    不管是山椏樹、構樹還是竹子,都沒有長成規模。可在距離麻收獲還有一段時間的現在,家裏從去年秋天開始就沒再造紙了,黎江決計不會放棄能用的紙原料!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造幾刀紙都是好的。


    於是他隔上一兩天就會去前山或後山一趟,每次扛回來的紙原料也能用上兩三天。


    在改用活動簾床抄紙、用火牆烘紙以代替支著模具晾紙之後,造紙的效率直線上升。到黎池準備動身去府城參加府試之前,黎江已經造出了五令紙,折合銀子剛好一兩。


    雖然看著少,可一大家子人種二十畝地、一年忙到頭才收獲二十多兩銀子,黎江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得了一兩銀子。而且還是抽空做出來的,沒耽擱田裏的正事,已經很劃算了。


    這事一傳出去後,打聽黎江親事的三姑六婆更加多了。家裏不窮,且有三個看著就有出息的讀書人弟弟,黎江本人還有一門手藝傍身,這樣的親事在農村裏是很好的了。


    不過黎江本人並不著急他的親事,他還等著‘兄憑弟貴’呢。


    時間來到三月底,距四月中旬府試開考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府試,童生試中的第二關,在管轄浯陽縣的臨淮府治所臨濠進行,由知府主持。參加府試時,報名、結保、考試場次、考試內容與縣試相差無幾,但是結保的癝生要多一名。


    黎水村及周圍村子裏,就隻有族學先生黎槿一個癝生,想要結保還要另外找人。最後是黎槿出麵,帶著二兩銀子請了縣城裏一個同年癝生,才簽好了結保文書。


    有了上次縣試時去遲的教訓,一進入三月下旬,先生黎槿、族長以及同村的親戚們,一看見黎鏢家的人就會催一句‘趕快動身去府城吧,不要又像上次縣試那樣’。


    早早趕到府城有好處也有壞處,不早不晚的時候到是最好的。爺爺黎鏢在專程登門問過先生黎槿之後,搞清楚了趕到臨濠快則三天、慢則五天,最後決定於四月初五動身,預計最晚四月初十可以到達,再休整兩三天就剛好府試開考。


    四月初五那天,村裏麵不忙的親戚都聚到村口,送別黎棋和黎池父子兩。


    在朝日初升的時候,黎棋和黎池揮別站在村口大核桃樹下的村人親戚,背著鋪蓋卷和行李包袱、揣著五十兩銀子,踏上了去往府城趕考的道路。


    是的,黎池他們背著鋪蓋卷,並且是用腳步行的。


    為什麽說封建社會又是聚居宗族社會?就是因為這時的人們安土重遷,輕易不肯離開家鄉,自然而然就聚居而成了宗族。而為什麽不輕易離開呢?除了故土情懷外,或許出行不易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原因。


    和前世‘村村通’不同,這個時候的道路交通條件尤其差。每年服徭役的一項主要內容就是修橋修路,修的不是小道、而是官道,防止路麵被路邊瘋長的樹木荒草掩蓋了。官道如果隔一年不修,就有被荒草淹沒的風險,這道路情況可想而知。


    黎池他們規劃路線時決定盡量走官道,這樣會安全許多,除了賊人攔道搶劫的幾率小點外,還有就是猛獸出沒的危險要小一些。


    走官道的人煙相對更多,而且修路時有要求官道兩旁的一定距離內不準有樹木,因此路兩旁的草叢草堆裏基本都藏不住大型猛獸。


    即使碰見溜達到路邊的猛獸了,也能更早地看到,到底是硬麵剛還是轉身就跑,都能更早做準備。官道的路況要好一些,路更寬,跑起來也跑得快。


    要是走小道,走著走著,猛然從路邊的樹林裏躥出一隻老虎、豹子、野豬什麽的躥,真是跑都沒地方跑。


    除了路不好外,像馬呀、牛呀、驢呀這類可以載人駝物的牲口,都是貴重物品。整個黎水村就隻有兩頭牛和一頭驢,更別說馬這種戰爭物資和奢侈品了。整個村子就隻有兩頭牲口,犁地、駝重物什麽的都要它們做,自然不能分出一頭給他們當交通工具。


    於是最後,黎棋和黎池父子兩隻能背著鋪蓋卷、行李包袱和幹糧,步行上路。


    出門帶著幹糧很好理解,萬一餓了的話可以吃點充饑。為什麽要帶鋪蓋?那是因為有些路段一兩百裏的範圍內,都沒一戶人家,萬一錯過歇腳的地方,就隻能露宿荒野。


    結果證明,他們帶鋪蓋卷帶對了。


    在趕路的第二天晚上,因為路程估算有誤,在天快黑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於是隻能在官道旁找了個背靠懸崖的開闊地方,生起火堆、鋪開被子,露宿荒野。


    那一夜,不管是黎棋還是黎池,一整夜都沒閉眼。因為耳邊時遠時近的野獸咆哮的聲音,讓他們擔心一旦睡過去、就會進了它們的肚子。


    睜著眼睛等到了天亮,兩個人心中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幸好除了第二天晚上外,其餘晚上都找著了住宿的地方。


    因為最近這段日子,正是學子赴考的時候,學子們都會盡可能走官道,於是官道沿途村鎮的住宿的地方,接待考生也很熟練了,好言好語地接待著就是。


    黎棋和黎池他們這一路上,猛獸隻聞其聲不見其影,賊人是聲息都沒見到,也沒碰上黑店,還算是順利了。


    第四天中午的時候,黎池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臨淮府治所臨濠縣,或者說臨濠城。


    如果浯陽縣縣城與臨濠城相比,那就是是偏遠小縣城和二線城市的區別。當然,隻是相比較而言,臨濠城自然是比不上前世現代的二線城市的,它們完全不在一個時代,不能相比。


    臨濠城位於淮水旁的衝積平原上,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河水資源豐富,地理環境有利於發展種植業,因此還比較繁華。不過猜想一下,應該不會有江淮行省的治所元淮城繁華,那可是坐落在南北大運河與淮水交匯處的城市。


    臨濠城內,往東南西北方向延伸的大道非常寬闊,和四車道公路差不多寬。通往廂坊的道路就要窄一些了,寬度有一個車道或兩個車道不等。


    道路兩旁多是青磚黛瓦的二層木石樓房,或大或小、鱗次櫛比狀排列開去,在方正威嚴和溫柔婉約之間找了個平衡點,形成了恰恰好的古色古香。


    黎池他們到得不算早,卻也不算晚,很多客棧都還有空房。


    習慣性地貨比三家之後,黎棋最後選擇了鴻運客棧,倒不是它價錢最合算,而是討一個‘鴻運當頭’的兆頭。


    因為隻有他們父子兩個男性,最後就要了一間中等客房,足夠他們兩個人一起住。


    客棧小二將黎池他們帶到房間後,臨走時問:“二位是來參加府試的吧?那你們要盡快提前去將名報上去了,今年和以往都不一樣,不能等開考後直接拿著文書去核檢入場,而是要提前去報名登記。”


    “多謝小哥提醒了。”黎池謝過店小二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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