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王殿下來說, 迄今為止二十二年的生命裏,這還是他頭一次抱姑娘, 是以這個瞬間,他是真真實實的愣住了。


    懷中的姑娘雖然單薄,卻比想象之中柔軟, 還散發著清淡的香氣,蕭鈞抱她在懷,一時不知道怎麽好。


    好在須臾之後, 終於反應了過來, 忙問道,“你怎麽了?”


    語聲很是關切, 隻可惜懷中人沒有反應。


    他輕輕聞了聞,能嗅到她身上有淡淡酒香,遂暗自猜想,這莫不是喝醉了?


    照理來說,他該去喚個侍女過來, 扶她去醒醒酒, 隻是無奈, 這周邊清淨,一時竟沒有什麽人,等了片刻, 眼見夜風漸涼, 隻好將她抱起, 往外走去。


    然而不過幾步之後, 他卻又將腳步頓下,懷中人衣袖之間隱隱散出的香味,似乎不太尋常……


    ~~


    明月漸漸高升,蓬萊仙館內,熱鬧的宴飲依舊未停。


    眼看拂清離開已有一陣,望了望身邊空置的座位,晏明雲朝晏明璐使了個眼色,晏明璐心領神會,起身與她一同去到了無人處。


    晏明雲又仔細瞅了瞅周圍,才悄聲問道,“她怎麽還沒回來?莫不是已經……”


    剩餘的話太羞恥,身為大家閨秀的晏明雲實在說不出口。


    晏明璐卻並不在意,也悄聲與她回道,“放心吧,算算時辰,這會兒藥性早已經發了,周二郎那邊早已經知會過,不會有錯的,咱們隻需等消息,今夜二表哥當值,他會派人來的,到時候我們隻要記得通知父親便好。”


    晏明璐成竹在胸,仿佛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結果,一邊說著,興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晏明雲卻還有些擔憂,趕緊叮囑道,“你不要太過喜形於色,等會兒回去,麵上上還是要繃住,否則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晏明璐道,“放心吧,我自然曉得。”


    又聽晏明雲繼續囑咐道,“還有,到時一定不能聲張,隻叫父親知道就好了,她畢竟是咱們府裏出來的,一旦叫眾人知道,勢必會影響到你我……”


    “曉得曉得!”


    未等她說完,晏明璐就趕緊道,“解決了她這個麻煩,你也好順順利利的嫁皇家啊,行了,趕緊回去吧,省得別人懷疑!”


    晏明雲嗯了一聲,終於放下心來,又與她回了宴間。


    接下來,姐妹倆一邊佯裝與別人飲酒,一邊等待著消息,然而奇怪的是,眼看時間漸漸過去,竟絲毫沒有動靜。


    又過了一陣,已是酒過三巡,忽從假山後頭走來幾名宦官,道是皇帝提議,眾人移步倚明台賞月。


    此乃今日之高.潮,更是可以叫這些少女們能近距離接觸皇子們的機會,皇後自然應下,而眾人也都一臉興奮。


    眼看著,一大家之人便要離開蓬萊仙館,然而陸子孝的消息卻依然沒有傳來,此時,晏家姐妹終於著急起來。


    誰都明白,待賞月之後,今晚的宴會便正式結束了,如若此時周二郎還沒有得手,豈不是要錯過今次的絕佳機會?


    祖母大壽已過,直到年前家中都不會辦什麽宴會了,而那女子也沒了能與外男接觸的機會了啊!


    因先前被禁足而結下的仇,也因著接連幾次的算計都不得成功,晏明璐十分不甘,有心去查探,卻無奈沒人使喚——玉津園中自有宮中安排的侍女,這樣重要的場所,她們的丫鬟根本進不來。


    此乃機密要事,信不過的人當然不能使喚,所以晏明璐想了想,決定自己去看,卻被晏明雲攔住,悄聲道,“你不要亂跑,這玉津園可不比家裏。今夜錯過便錯過吧,你若迷了路可怎麽好?”


    晏明璐早已無法按捺,將心一橫,隻對她道,“我去找二表哥問問,今夜他當值,應該就在不遠處,就算見不著他,拖個侍衛問問也是一樣的,未準周二郎已經成事了,隻是不知我們在哪兒,遞不進來信兒罷了。”


    說著竟找了個借口,果真溜了出去。


    晏明雲留在原地,心間焦急,卻沒敢表露,無意間瞧見皇後將視線轉過來,立時挺直腰杆,麵上淡笑盡力做出嫻靜姿態,不敢有絲毫懈怠。


    ~~


    倚明台就在蓬萊仙館旁,地勢高,視野開闊,既能觀月,又可望見城中燈火,可謂風景絕佳。


    久困於宮闈政事,難得出來一趟,宣和帝今夜也是心情大好,親自率眾步行至倚明台上,連禦輦都沒用。


    一班頭腦靈活的群臣宗親們見狀,趕緊借機恭維,大讚龍體康健,宣和帝哈哈一笑,令周遭氣氛頗為融洽。


    然正在此時,卻聽人群中有人問道,“似乎有一陣未見寧王了,殿下去了哪兒?”


    眾人一聽,這才發現,寧王確實沒在此處。


    宣和帝也有些詫異,問蕭瑀道,“可知你長兄去了何處?”


    蕭瑀搖頭說沒有,“兒臣方才一直在聽父皇說話,竟沒留意……”


    想了想,又笑道,“今夜月色這樣好,長兄該不會私會佳人去了吧?”


    宣和帝挑了挑眉,那倒是敢情好了!


    正欲說話間,耳邊卻隱隱傳來了嘈雜之聲。


    此時不止宣和帝聽見,其他人也都聽見了,眾人一愣,齊齊循聲望去,借著倚明台的地勢,很快便發覺,聲響似乎從金桂園中傳來。


    再放眼望去,可見那裏隱約還有燈火晃動,拳腳之聲……


    似乎有人在打架?


    禦駕在前,居然還有人生事,這還得了!


    不容他人張嘴,蕭瑀立時同侍衛發話道,“去看一下,是何人在鬧事。”


    侍衛應聲前去,此時倚明台上的男女賓客們也都是一臉的好奇。


    而與眾人的好奇之心不同,此時的晏明雲,心間卻隱隱生出一絲不安來。


    那個丫頭出去這麽久未歸,現在連明璐也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她正揪心,卻見那派出去的侍衛已經返了回來,單膝跪地,向天子稟報,“啟稟陛下,是金吾衛郞將周程龍與陸子孝二人在鬥毆。”


    “什麽?”


    人群中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呼。


    實在沒料到竟會是禦前侍衛在打架,且這二人也都算在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兒,聽說交情還不錯,好端端的,為什麽會在今夜打起來?


    這也太詭異了!


    蕭瑀也是一臉驚訝,忙又問道,“可知這二人為何鬥毆?身為禦前護衛,竟在今夜禦駕跟前生事,體統何在?”


    那侍衛隻是匆忙看了一眼,著急回來奏稟,也沒能問得有多清楚,聞言隻好道,“請陛下稍候,已有中郎將趕到,正在調查,很快便會來奏稟。”


    語罷又瞥了一眼晏楚的方向,猶猶豫豫的道,“一旁還有一位姑娘……聽說,是晏大人府上的……”


    姑娘?還是晏相爺府上的?


    眾人一頓,齊齊向晏楚投來目光。


    兩個侍衛打架,原本就很詭異了,冷不防的又摻上一位姑娘,嘖嘖,更是令人玩味……


    而此時,冷不丁被點到名的晏相爺也是愣住了。


    一瞬過後,他反應了過來,登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眼見連宣和帝也在看著自己,忙跪道,“臣汗顏,請陛下恕臣並不知發生了何事,能否容臣親自過去看看。”


    宣和帝揚了揚手,“去吧。”


    晏楚趕緊謝恩,便匆匆忙忙跟著那侍衛去了。


    而此時的晏明雲也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她清楚的聽見那侍衛說,周二郎與陸子孝打了起來,這原本就已經很是詭異,更何況,旁邊居然還有晏家的姑娘。


    所以這晏家的姑娘會是誰?如若是那個明珠,陸子孝犯不著與周二郎打架,所以如此看來,侍衛說的,極有可能是晏明璐了!


    晏明雲腦間轟然一聲,再顧不得其他,也匆忙追上父親的腳步,也往那金桂園去了。


    ~~


    父女二人一路小跑,終於趕到了出事的金桂園,才剛停下腳步,便果然發現,那周二郎與陸子孝各自被人製住,形容狼藉,兵器丟在一邊,明顯才打過架的樣子。


    而一旁有一衣衫淩亂的女子在嚶嚶哭泣,仔細看去,竟是晏明璐!


    這副樣子,不用問也知發生了什麽,晏相爺腦間轟然一聲,立時怒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明璐,你怎麽會在這裏?”


    而他身旁,晏明雲也是嚇得臉色慘白,怔愣一下,趕緊跑過去抱住晏明璐。


    晏明璐倒在姐姐懷中,哇的一聲,哭的更加慘烈了。


    晏二姑娘這個樣子,要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麽恐怕有些困難,好在一旁的中郎將先他們一步趕到,方才鬥毆的那二人,便是其下令製住的。


    他見狀趕緊跑上前來,對晏楚說,“丞相先請冷靜,卑職方才聞聲趕到時,正發現周二郎與陸二郎在鬥毆,遂趕緊將人拉住,陸二郎口口聲聲說,周二郎欺負了她表妹,呃,也就是令愛,陸二郎十分憤怒,甚至拔劍指向周二郎,卑職若再晚來一步,恐怕是要出人命的……”


    再度回憶起方才情景,晏明璐哭的愈發傷心起來,而晏相爺早已是怒發衝冠,臉色鐵青,恨不得登時就拾了地上的劍,將這個可恨的周二郎給砍死,隻可惜此是在玉津園中,那倚明台上還有一大群人在等,他萬不可衝動。


    而此時的周二郎卻是有苦說不出。


    這陸子孝明明告訴他,在此等他的是那日晏府中遇見的小美人兒,他這才冒險前來,哪知黑燈瞎火的,等到生米煮成熟飯了才發現不對勁兒,懷中哪裏是那個小美人兒,分明是晏家那個還沒長開的二姑娘!


    他周程龍再色,也不會對這種小丫頭感興趣,正大呼吃虧,那陸二郎卻匆忙趕到,見此情景,二話不說就直接拔劍要砍了他,而他也正一肚子火,便如此打了起來,等到中郎將帶人趕到時才驚覺不好,這事兒居然叫皇上給知道了。


    現在可怎麽好?


    ~~


    現在該怎麽辦?


    這也是晏相爺在想的問題。


    如若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他不會這樣為難,可如今受害的是自己的女兒,盡管一直不怎麽懂事,可好歹也是自己的親骨肉啊!


    一瞧晏明璐那副淒慘模樣,晏相爺就忍不住怒火中燒,一向精明的腦子根本沒辦法鎮定下來。


    恰在此時,忽見宣和帝跟前的宦官福海過來了,發話道,“陛下有令,把肇事者帶去禦前審問。”


    又對晏楚說,“也請晏大人移步吧,此事發生在玉津園中,難免陛下要親自過問。”


    晏楚一怔,隻得應了聲是,與此同時,更加頭疼起來。


    俗話說家醜不外揚,此事畢竟是晏明璐吃了虧,他麵上無光,實在不願去到人前,但奈何聖命已下,他隻得帶著兩個女兒往禦前去了。


    沒過多久,一行人便跪在了宣和帝麵前。


    好在宣和帝還算體諒,摒退了許多閑雜人等,也移駕到了殿宇之中,身邊隻有幾位皇後嬪妃皇子,以及侍駕的宮人們。


    宣和帝掃過一眼眾人的模樣,沉聲問那中郎將,“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有人鬥毆?”


    茲事體大,中郎將可不敢隱瞞,便將方才的話又稟報了一遍。


    這畢竟荒唐,宣和帝一聽,也立刻皺起了眉,卻沒有親自發話,而是吩咐一旁的蕭鈞,道,“你來審問吧。”


    有意要考驗蕭鈞的辦事能力。


    蕭鈞便立刻應是,沉聲先去問那惹事的周二郎,“周程龍,你今夜如此行為,要作何解釋?”


    周程龍實在沒有料到事情會到這種地步,麵對上座的貴人們,一時間抖若篩糠,卻還試圖狡辯道,“微臣今夜不小心飲酒過量,致使行為失控,犯下如此荒唐之事,還請陛下饒命。”


    或許臨時衝動犯錯,會比圖謀不軌罪過輕些,總之周二郎在快速權衡過後,並未選擇交代實話。


    然卻見蕭鈞又問道,“本王問你,今夜可是當值?”


    這可是有記錄的,編不得謊,所以他隻能老老實實的回答說,“回殿下,卑職並不當值。”


    蕭鈞便又看向中郎將,沉聲道,“他既不當值,還又喝了酒,是如何混進玉津園中的?”


    這話一出,身為二人上司的中郎將登時一愣,趕緊請罪道,“臣也不知他是何時入園的,此事是臣失職,請殿下恕罪。”


    蕭鈞卻道,“陛下將自身安穩交與你們手上,你們便是如此當差,今夜如此重要場合,也能發生這樣的事,可見素日的管理就有很大紕漏!”


    這話一針見血,中郎將便是連狡辯也不敢了,隻得伏在地上,乖乖道,“請陛下降罪!”


    宣和帝沒有吭聲,蕭鈞便又看向陸子孝,道,“周程龍醉酒欺辱晏家姑娘,此事與你無關,你為何會突然出現,還要拔劍殺人?”


    陸子孝劍眉倒豎,餘怒未平,答說,“殿下,明璐是我表妹,眼見親人受辱,卑職實在無法按捺,此也是人之常情。”


    蕭鈞卻冷笑了一下,道,“但你乃禦前侍衛,食朝廷俸祿,自當明白,當差之時最忌諱的就是個人恩怨,公報私仇。譬如今晚,你既已發現不對,首要該保護受害者,將犯事者交由中郎將處理,倘若因一時意氣血濺金桂園,擾了陛下及眾位賓客的興致,又該如何恕罪?”


    “公報私仇”二字聽來格外刺耳,終於叫陸子孝大感心虛,猶豫了一下,隻得垂首道,“卑職知罪。”


    蕭鈞沒有理會,又將目光投向中郎將,道,“姑且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立即著手去查,周程龍到底是如何混進來的,他到底有無醉酒,還有,此事背後到底有無牽扯其他……一定要查明真相,不得有誤。”


    中郎將趕緊應是,“卑職遵命。”


    他嗯了一聲,看了看父皇,見並沒有特別的交代,便揚了揚手,令侍衛將人帶走了。


    接下來,便隻剩下晏家人了,晏楚此時腦間終於緩過一些,明白再待下去隻有丟臉而已,忙主動道,“今夜小女出事,擾了各位貴人的興致,臣不敢再打擾,跪求陛下準許,允臣先帶女兒告退。”


    同為人父,宣和帝倒也能體諒他的心情,便頜了頜首,道,“時候不早,你們早些回去歇著吧。”


    晏楚便謝了恩,要帶著兩女兒退出去,然而未走幾步,卻又聽蕭鈞道,“晏相還請冷靜,此事還存著諸多疑點,待中郎將查明,本王會命其向你通報,隻是還需叫姑娘們謹記,在不熟悉的地方,莫要亂跑才是。”


    此話乍聽之下,像是安撫,卻又隱約透著提醒的意味,然而那最後一句,實在叫人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對方是皇子,晏楚又能如何,隻得強壓下心間滋味,打算向他道謝,哪知還未張口,卻聽一旁的長女答說,“請殿下明鑒,今夜小妹並非亂跑,她是見我們義姐離席後久未回歸,心間擔憂,才出去看看,哪知竟會遇見這種事。”


    義姐?


    隻見眾人一愣,晏楚也終於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居然一直沒看見拂清。


    他正詫異,卻聽宣和帝開口問道,“那這位姑娘在何處啊?”


    話音落下,忽聽殿外有人答道,“民女在此。”


    眾人不約而同的抬眼望去,眼見殿外果真立著一位少女。


    宣和帝對外發話,“叫她進來。”


    侍衛們應是,將刀戟分開,殿中眾人便眼見著一位清麗女子走了進來。


    拂清來到殿中,行了個大禮,道,“民女參見陛下。”


    宣和帝不動聲色,將人打量一遍,而後問道,“方才你去了何處,為何你的姐妹們沒有找到你?”


    拂清麵不改色,緩緩答說,“民女酒量淺顯,方才不過在宴間飲了幾杯果酒,便覺有些不勝,隻好起身到外麵透氣,哪知沒走幾步竟迷了路,所幸遇見了寧王殿下,殿下見民女不適,便喚來侍女,引民女去稍歇了一下。”


    一聽這話,眾人的目光不由得全去了蕭鈞身上,卻見他麵不改色的向宣和帝道,“父皇,她說的的確是事實。”


    宣和帝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再度看了看拂清,道,“既如此,你也該給你的姐妹們傳個話,免得她們擔心。”


    拂清還未張口,卻見蕭鈞先一步道,“父皇,是兒臣的錯,她托兒臣向晏相傳話來著,隻是兒臣一忙起來忘了。”


    既如此,皇帝便不好再追究了,嗯了一聲,道,“也罷,既如此,誤會便都澄清了,時候不早,也都散了吧。”


    晏楚趕緊應是,在離開之前,不忘向蕭鈞道了聲謝,“臣代小女謝過寧王殿下。”


    拂清也跟上謝恩,“謝殿下大恩。”


    明盡管知她是裝的,蕭鈞還是很配合的點了點頭,“不必客氣。”


    而後,便見她隨著晏家人退出了殿中。


    不知為何,眼見此情景,蕭鈞忽然產生一絲疑惑。


    照目前來看,晏楚對她表現的很是關懷,甚至剛才,眼見她來遲,麵上卻未有絲毫苛責之意,這並不像是裝的。


    那麽究竟是為何,他對這女子的態度會如此之好呢?


    他望著那幾人的背影,不由得開始沉思,直到察覺父皇看了過來,才移開目光。


    ~~


    皇帝政務繁忙,並不在玉津園過夜,於是當夜便又返回了宮中。


    一路上,想起今夜的事,宣和帝對皇後道,“晏楚的那個義女倒是比想象中生的好些。”


    皇後心間暗暗一頓。


    自然,帝王倘若忽然談起哪位女子,總是會叫人浮想聯翩,但皇後心裏卻清楚,宣和帝這話是因何而出。


    還不是因為方才蕭瑀提到的,蕭鈞似乎對這女子有些興趣。


    說來說去,這當爹的還在操心長子的事。


    既然已經察覺到某種危險的信號,皇後立時道,“陛下所言不錯,想她一個鄉野出身的女子,能有此姿色,確實難得。”


    有意提及出身,相信宣和帝再心急,也會三思的。


    果然,便見皇帝沒再繼續了。


    皇後卻依然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後,又道,“今晚的事,依臣妾隻見,雖說罪在周二郎,但晏家那位二姑娘也不是沒有責任,宴會上這麽多姑娘都好好的,為什麽偏偏她出了事兒?大約晏家的家教,還是有些問題吧。”


    晏家出了這樣的醜事,晏明雲已然不在皇後選擇的範圍之內了,不過思及晏楚的權勢,也不能便宜了蕭鈞,遂幹脆一棍子打死,徹底叫宣和帝也對晏家死了心才好。


    誰料卻聽宣和帝道,“旁人家事,休得隨意置喙,你身為皇後,更該懂這個道理。”


    臉色也比剛才冷了些。


    皇後一愣,隻好收斂了些麵色,乖乖應道,“是。”


    ~~


    夜色已深,窗外月明星稀。


    而房中的拔步床上,已經就寢的蕭鈞卻無半點睡意。


    一閉上眼,眼前便會浮現今夜她倒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幕,那一瞬間的感受,甚至她身上的香味,都齊齊朝他撲了過來。


    如此這般,他還怎麽睡?


    又自我折磨了一會兒,寧王殿下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


    而後更衣出門,悄無聲息的出了王府。


    心裏疑惑太多,憋的難受,幹脆去找她把話說清楚!


    ~~


    夜深清冷,不管府中其他人如何嘈雜,拂清卷著被子,兀自睡得香。


    正在美夢之時,耳邊卻隱約傳來輕微響動,她頃刻睜眼,頓了頓,起身撩開了床帳。


    果然不出所料,那帳外如銀的月光中立著一位青年。


    卸去了白日裏唯一的蟒袍金冠,他周身被月光傾灑,看起來柔和了許多,見她發現了自己,遂開口道,“你醒了?”


    拂清頗為無奈的道,“王爺翻牆入室倒很是嫻熟,該不會老幹這樣的事兒吧?”


    蕭鈞卻並不理會這句調笑,直直瞧著她道,“今夜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倒是睡得舒服。”


    拂清麵不改色的嗯了一聲,“夜深人靜,不睡覺要做什麽?”


    語罷見他麵色不是很好,思及今夜之事,不由得有些心虛,隻好咳了咳,換了種語氣,道,“王爺這會兒過來,可是有要緊事?晚上總不好好睡覺的話,身體會不好的。”


    蕭鈞幽幽望了她一陣,歎道,“今夜本王生平頭一次被利用,心緒難平。”


    利用……


    得,果然是為了這個來的。


    拂清吸了口氣,麵上終於現出些許慚愧之色,咳了一下,同他道,“不好意思啊,我並非有意,隻是誰叫你那時剛好出現呢?殿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要糾結於此種小事了吧,再說,你我也算熟人了,這點忙總是可以幫的吧。”


    語罷還彎起唇角,對他笑了一下,以緩和此時兩人之間些許的尷尬。


    卻不知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容落入對方眼中,竟令蕭鈞的心微微滯了一下。


    這是相識以來,頭一次見她笑吧……


    今夜月色極好,此時房中雖未點燈,但皎潔月光依然將她的輪廓柔和的勾勒了出來。


    原來卸下武器與偽裝的她,竟是這樣的一個姑娘。


    漂亮,亦或是美?


    蕭鈞覺得都不太合適。


    此時他心間隻有一個感想——倘若她沒有幼年那些淒慘經曆,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吧……


    眼見他立著不動,又像是在出神,拂清不由得有些奇怪,試著問道,“王爺怎麽了?”


    他回神,看了著她,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今晚為何如此?”


    “為何如此?”


    拂清眉間一凝,涼涼笑道,“不好意思,今夜設局的不是我,殿下該去問那個始作俑者才是!”


    蕭鈞一噎。


    那始作俑者如今已經淪為了受害者,他又如何去問呢?


    ——的確,今夜先起歹心的本是晏明璐,是她攜帶有迷情作用的歡宜散入園,趁機灑在拂清身上,又串通陸子孝周程龍,妄圖迫害拂清。


    隻是須知此藥遇酒才會起效,而晏明璐沒想到的是,拂清會早有戒備,提前服下了解酒藥,還更換了她的解酒藥,所以中招的從拂清變成了晏明璐,令這個小丫頭再一次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眼見他皺眉,她又歎道,“今夜如若不是我事先察覺,她在我衣袖上灑了歡宜散,那麽受害的便會是我,我才有天大的冤屈,王爺現在不去抓肇事者,反而過來質問我這個苦主,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而聽她如此陰陽怪氣,蕭鈞登時笑了一下,歎道,“我若是質問,早在禦前就會質問,何需等到現在?”


    僅憑他先前在禦前的態度,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否則玉津園裏,他為何會故意指出破綻,責令中郎將去查清真相,還間接著提醒了一下晏楚?


    他今夜此來,隻是還有些不解而已。


    ——畢竟事情本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來避免晏府如今的尷尬局麵。


    他正了正神色,問道,“你既已提前看破她的陰謀,大可以保留證據,告知你的義父,由他來處理,那樣的話,他的處境定然會比今夜好得多,何須如現在這般尷尬?再者,晏明璐畢竟年紀不大,這樣的手法,會不會有些……”


    話未說完,卻被一聲冷笑打斷。


    拂清搖了搖頭,歎道,“有些什麽?王爺以為,晏楚會為我主持公道?你實在太天真了!這世間,公道向來需自己爭取,哪有寄希望與別人的道理。還有,晏明璐年紀是不大,但心思卻異常惡毒,她害我之心,早已不是一日兩日,今日的方法,也絕非小打小鬧,王爺以為,我還會原諒她?”


    她看過來,頗為陰狠的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人生中從來沒有原諒二字。”


    蕭鈞一怔,她如此話語,儼然又回到了那夜破廟中初見的狠辣模樣,與方才月光中的那一笑,判若兩人。


    好吧,以她的行事,如此處理也並不例外,他竟然有些無法反駁了,吸了口氣,隻得轉而問道,“那你為什麽要潛伏在晏家?你同晏楚是什麽關係?”


    他明白,以晏楚的行事,決不會輕易被人蒙蔽,所以她既入得晏府,一定是足夠叫晏楚信任的。


    但,恐怕也絕不會僅僅因為晏楚對外所說的“救命之恩”而已。


    還有最要緊的,她這樣一個女子,為什麽要留在晏家?若說是為了掩蓋身份,並不合適。


    他一臉嚴肅,問的很是認真,哪知話音落下,卻見她勾唇笑了一下,輕飄飄的道,“你猜?”


    這冷不防的狡黠令蕭鈞一噎,什麽,他猜?


    咳了咳,方肅正神色,問道,“他也跟你有仇?”


    她倒沒有否認,嗯了一聲,“算是吧。”


    被拋棄之仇 ,自然也是仇。


    不錯的。


    算是……


    蕭鈞目露懷疑的瞧著她。


    她卻又笑道,“王爺既已在府中埋了眼線,那查一查也並非難事,沒準兒費不了多少時日,就能發現端倪的。”


    蕭鈞又是一頓,隻好解釋起自己的初衷,“寒雨堂在外地殺害多名朝廷命官,那夜你出現時,他們又剛好在你打掩護,本王很難不懷疑你們有關係,為了盡快找出寒雨堂的蹤跡,也隻能從你入手了。”


    拂清其實早猜到了,此時聽他這樣說,便再度澄清道,“很抱歉要讓王爺失望了,我真的不認識什麽寒雨堂。”


    蕭鈞嗯了一聲,“我相信你。”


    見她抬眼望過來,稍顯意外,他笑了一下,解釋道,“你如果真是殺手,就不會在明知自己已經暴露的情況下,依然囂張行事。殺手的目的是殺人,而你不是。”


    “哦?”


    她挑了挑眉,頗感興趣的問道,“那王爺以為,我的目的是什麽?”


    那一汪清泉一樣的眼眸直望過來,叫人心間不由自主的一顫。


    蕭鈞又頓了一下,才道,“本王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你真的想殺衛離。可你們之間存著很深的誤會,本不該到如此地步的。衛將軍當年乃是有苦衷,他被陛下所困,也曾奮力抗爭,隻不過誤信了他人,才致使你們母女遭殃,罪魁禍首乃是昔日背叛他的副將常乾,而他也自縛了這麽多年,扛了這麽多年的枷鎖。”


    他語聲中透著難見的懇切,道,“本王畢竟是外人,不好多說什麽,但實在不願一代名將因誤會死於你手,他非大奸大惡之人,也很關心你,希望你能早日放下誤解。”


    拂清心間冷笑,衛離究竟是大奸大惡還是忠臣良將,與她又有什麽關係?在她眼中,隻有此人是否傷害過阿娘,該不該死!


    但此話終究沒有說出口,頓了頓,她隻是轉而問道,“我很好奇,殿下也說自己隻是外人,那麽外人的恩怨,與殿下又有什麽關係,值得你幾次三番插手?”


    蕭鈞想也沒想,便道,“方才本王說過的,衛將軍是本朝功臣,本王身為皇子,不能容忍他遇害;二則,他於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有他,本王同五千將士三年前便已戰死沙場,他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不可能不管他的生死。”


    拂清此時才知,原來這二人竟還有這樣一段淵源。


    她點了點頭,道,“王爺要救自己的恩人,無可厚非,不過這是你的事,而我要殺誰是我自己的事,我們沒有關係,所以,王爺不要指望我會看在你的麵子上放他一馬。”


    這叫蕭鈞一噎。


    他長這麽大,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麽會歪理的女子,頓了頓,隻好又道,“,他對你母親用情至深,對你也視如已出,他當年原是打算辭官帶你們回鄉的……本王知你憤恨,可再憤恨也不能是非不分。”


    她哼笑一下,“就算真有誤會,他護不住自己的女人孩子,便是無能,王爺又何須硬要辯解?”


    蕭鈞又是一噎。


    其實嚴格說來,衛離的確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而這姑娘著實恨他至深了。


    他原是打算替衛離解釋清楚誤會,熟料發現根本做不到,隻好不再浪費唇舌,隻簡而言之,“不管你原不原諒,本王既已知曉此事,便絕不會袖手旁觀,不會叫你殺他的。”


    拂清冷笑了一聲,“好,那就各憑本事吧。”


    蕭鈞一頓,睨眼看過來,生平頭一次膽敢如此挑戰他威嚴的女子,他該如何是好?


    他正皺眉,卻聽外頭忽然傳來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喚她的名字,語氣不善,且越來越近,眼看著,正往房中而來。


    他一怔,立時再顧不得什麽威儀,快速在房中環顧一圈,終於在來人闖進房門前,一下躍到了梁上,隱匿起了身形。


    動作堪稱利落。


    拂清目中閃出一點笑意,而後又斂起神色,起身去了外間。


    也正在此時,那房門忽的一下被推開,晏明雲出現在了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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