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李山辭館準備苦讀, 楊萱讓胡順駕車把薛大勇送到小溝沿跟他爹娘團聚。家裏的活計盡數交給春桃和胡嫂子, 她則一門心思趕製衣裳,緊趕慢趕, 終於在臘八這天把兩件長袍都縫好了。


    趁著到醉墨齋對賬, 一並帶了過去。


    醉墨齋今年收益極好,單是賣紙箋就淨賺三萬五千兩,再加上宮裏采買過兩次, 還有由此而帶來的店鋪的名氣,拋去成本之外, 共得純利四萬兩千兩。


    看到核算出來的數目字, 老成持重的羅掌櫃也繃不住了,滋溜溜喝著茶水,滿臉都是笑。


    他除去每月工錢, 年底還有一成的紅利。


    今年紅利足有四千二百兩,比三品官員的俸祿還多。


    錢多眼饞得不行, 苦兮兮地對楊萱道:“東家, 您說幹得好就給我包紅包, 不能不作數?今年我可沒少出力,您可得包個大紅包,我得攢錢買房娶媳婦。”


    楊萱抿了嘴笑,給他包了六百兩, 又給張永旭一百兩, “錢多說你勤快機靈學得很快, 明年開春他要辭了這邊去幹別的,要指望你獨擋一麵,你能不能行?”


    張永旭眼眸驟然亮起來,裏麵是遮掩不住的雀躍,“我能行……要是我幹得好,姑娘也給我包大紅包?”


    楊萱點點頭,“那是自然。”


    張永旭看著手裏銀票,大聲重複一遍,“東家,我能行!”


    錢多“哈哈”拍在他肩頭,“好小子,長能耐了,好好幹,別給爺們丟人!”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楊萱將今年收益大致抄錄了一份,塞進信皮裏,帶上包裹去找程峪。


    年底朝廷各處衙門都忙,程峪也不例外,幾乎是小跑著出來的。


    楊萱也不羅嗦,將東西遞給他,“信皮裏是今年的帳,還有大人該得的紅利。包裹裏是給範公公做的兩件袍子。”


    程峪點頭接過,略思索,開口道:“朝廷十八封印,之後我就空閑了,看哪天方便碰個麵吧。”


    楊萱道聲好,“大人挑好日子,打發人給我送個信就行。”


    程峪笑笑,匆匆忙忙又回去當差。


    轉天,薛獵戶跟劉興來送年節禮。


    跟往年一樣,都是田裏出產的穀物家裏養的雞鴨,醃製的鹹菜曬的幹菜,還有薛獵戶上山打的幾隻野兔野雞,滿滿當當一牛車。


    楊萱留他們吃過午飯,讓張永旭也跟著他們的牛車回去。


    張永旭早收拾好了兩隻大包裹。


    薛獵戶笑問:“你鼓鼓囊囊兩包什麽好東西?”


    張永旭略帶得意地解開包裹給他看,“兩壇酒是給祖父買的,這給祖母買的藥,給爹娘買的點心和布,還買了幾本書,再就是鋪子裏不要了的紙和筆墨……回去教弟弟妹妹認字,過兩年也把他們接出來見見世麵。”


    “哎呦,”薛獵戶重重拍他一把,“好,有出息!”


    劉興看著包裹默默盤算著,這些東西少說也得十幾兩銀子,張永旭才出來半年,每月工錢至少得二兩銀子。


    毛還沒長全,能掙這麽多銀子……


    又想起在小溝沿的二哥劉高和薛壯,家裏寬敞明亮,院子裏幹淨整齊,幾個孩子穿得也體麵,半點不見窘迫。


    薛壯還說,開春讓薛大勇去讀學堂。


    薛大勇已經滿八歲,該給家裏幹活了,去學堂不但不能幹活還得每月交束脩,就不怕家裏揭不開鍋吃不上飯?


    他這樣問了,薛壯渾不在意地說:“我有手有腳,還能掙不來吃的?再說不是有姑娘在,姑娘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咱們餓死。”


    劉高也說:“就是,我家巧兒在姑娘的點心鋪子打雜,每月有一兩銀子工錢不說,還能跟著大師傅學手藝。”


    劉興聽著既是羨慕又覺懊悔,當初自己要留下就好了,可是想想自家在田莊也是衣食不愁,那點兒懊悔頓時煙消雲散。


    實在不行,等孩子長大了,也讓姑娘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幹點雜活。


    臘月十二,又落了雪,京都一片銀裝素裹,加上北風肆虐,冷得幾乎能凍掉耳朵。


    比天氣更冷的是豐順帝的臉色。


    前幾天有位老嫗攢了半簍雞蛋要拿到集市上賣,正走在路上,街口突然衝出幾騎。


    馬上人甩著鞭子呼喝著“閃開”。


    老嫗腿腳不靈便,躲閃不及,被鞭梢卷倒,摔斷了胳膊。


    半簍雞蛋也碎了大半。


    其餘幾人視若未睹,依舊嘻嘻哈哈地疾馳而去,根本不去理會地上老嫗。


    有目睹者心中不忍,扶著老嫗送回家中。


    她家中貧寒,本打算賣了雞蛋換幾文錢過年,不成想沒拿回來銀錢,反而因為斷了胳膊還得去請醫問藥。


    兒媳婦臉色便不好看,嘟噥著罵了幾句不中用。


    老嫗心中愁苦,不願帶累兒孫,索性掩上門尋一包耗子藥,就了開水灌下。


    傍晚兒子歸家,聽說老娘受傷,推門去看,見屍身早已涼了。


    兒子曾跟著豐順帝西征打過仗的,因傷病回鄉,是個急躁脾氣,二話不說,朝著兒媳婦就是兩巴掌。


    兒媳婦滿心都是委屈,她忙活一下午,又洗衣裳又掃院子,見到天黑正打算做飯,累得險些癱在地上。她為這個家做牛做馬,隻不過嘟噥句“不中用”,相公就要喊打喊殺。


    當即也不想活了,抓起剪刀就往心口上戳。


    所幸冬天穿得厚,並沒傷及皮肉,一雙兒女卻嚇得夠嗆,哭喊著撲上前,一個喊爹一個叫娘。


    家裏是雞飛狗跳大人哭孩子叫。


    左鄰右舍聽到,莫不掩麵哀歎。


    事情很快傳到禦史那裏。


    禦史查清當日縱馬四人均為朝中官宦子弟,一折奏章遞交到禦書房。


    豐順帝早就想整飭超綱,願打算安穩地過完年,等年後上朝再行事,沒想到臨近年關卻惹出這樁事,立刻下旨,凡橫行鄉裏魚肉百姓欺男霸女者一律嚴懲。


    一時彈劾官員放縱家奴、縱容兒女的帖子如雪片般飛向豐順帝案頭。


    範直挑出幾家民怨嚴重的,呈給豐順帝,“為官者,大抵總會犯些過錯,聖上看在他們為朝廷盡忠的份上,是否網開一麵,寬宥些個?”


    豐順帝一邊翻看著一邊冷笑,“欺壓百姓也是盡忠?我帶過的兵,保家衛國受過傷流過血的,回來後連老娘都護不住,豈不叫人心寒,以後誰還願意從軍打仗?要嚴查,徹查!”


    範直唯唯應諾,將那幾家名單重新謄錄一遍,將武定伯蕭文安的名字也添加進去,打發人送到錦衣衛。


    但凡有些權勢的,難免不了行些欺行霸市之事,有幾家能經得起錦衣衛的徹查?


    不出三五天,厚厚的罪證就擺在豐順帝麵前。


    豐順帝不怒反笑,“好,好,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幹的好事!”臉色一沉,“抄沒家產,男丁流放,女眷發賣。”


    範直忙跪下求情,“聖上三思,都是朝廷官員,唇亡齒寒,著女眷一同流放了罷。”


    勳爵權貴間關係盤根錯節,張家兒媳是王家閨女,趙家夫人是李家表妹,都親連著親,發賣為奴相當於打了京都權貴的臉。


    豐順帝沉默片刻,依照範直所言,在奏折上批了朱字,“家產抄沒,人丁流放。”


    這一次,被查封的有十二家,而被叱責者多達四十餘家。


    勳貴們俱都老老實實地夾緊了尾巴,再不敢興風作浪,就連采辦年貨也不像往年那樣張揚。


    尋常百姓們卻渾然不覺,依然興頭頭地忙年。


    臘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程峪約了楊萱在小溝沿見麵,在場的還有錢多。


    錢多的那處宅子已經添置上器具擺設,也安了床鋪衣櫃,家具雖簡單卻很潔淨。


    屋子裏點了茶爐,爐內火苗正旺,上頭坐一把陶瓷壺,水剛沸開,“咕嘟嘟”往外冒著水汽。水汽氤氳,使得整個屋子都暖了。


    待得沸聲漸止,錢多沏一壺茶,頭一杯倒給楊萱,楊萱不敢受,轉手呈給程峪。


    程峪輕淺一笑,接在手裏。


    斟完茶,錢多挨著程峪坐下,對楊萱道:“今日請小四嫂過來,是有事相求。我想借水塘子北邊的四畝地。”


    楊萱挑眉,“你想幹什麽用?”


    錢多道:“我原打算開間雜貨鋪,有天跟李石聊起來,聽他的意思是想開鋪子,他財大氣粗人頭廣,那就讓他開,我想開間酒樓。”


    楊萱不解,“這個地方開酒樓?三五年內未必能住滿人,況且來住的都是窮苦人,哪裏有錢下館子?”


    “這個小四嫂就別費心了,我自有法子,”錢多樂嗬嗬地道:“隻要小四嫂肯把地借給我就成,我不白借,頭兩年我蓋房子,每年每畝地給你十兩銀子,回頭酒樓蓋好了,每年給小四嫂一成利。”


    楊萱搖頭,“我不要你的銀子,那地不值錢,白給你都成……四畝夠不夠,要不給你六畝?”


    “夠了,”錢多笑道,“再多也沒用,我沒那麽多本錢蓋。”邊說邊掏出張紙,鋪在桌麵上,“酒樓蓋兩層,底下是散席樓上雅間,窗子正對著水塘,小四嫂打算在塘裏養蓮,塘邊種柳,我就打算取好風景……酒樓後麵再蓋四間小屋,以便酒醉的客人留宿。”


    楊萱將圖樣移到眼前仔細看了看。


    錢多的確下了工夫,散席有幾桌,雅間有幾間,樓梯開在何處,廚房建在哪裏都畫得清楚明白。


    看罷,歎道:“這處酒樓蓋下來花費不少,你手裏銀錢可夠?”


    錢多看一眼程峪,“要是去年我還真不敢開這個口,今年不是賺了銀子嗎,我跟大哥湊一湊,大約差不多。”


    今年程峪得了四千多兩的紅利,錢多得了六百兩紅包,再加上往年或許有積蓄,應該是夠的。


    楊萱抿嘴笑笑,“要是不夠就說一聲。”


    “行,”錢多毫不客氣地答應著,“先蓋著再說,以後少不得跟小四嫂伸手。”


    程峪靜靜喝著茶,直到他們說完,才低聲開口,“這幾天鬧騰這陣子國庫肯定充足不少,我估摸著開春以後,朝廷就要整治廣渠門了,楊姑娘手裏多備點閑錢……小溝沿這邊很多人後悔沒早出手,現在想買都買不到。一旦廣渠門有消息,估計搶地的人不少……買到就是賺到。”


    楊萱問道:“程大人不打算買?”


    程峪笑一笑,“我人輕言微,哪裏會知道這麽隱秘的消息?能買到地的都是消息靈通的,楊姑娘得義父青睞,略略聽聞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楊萱恍然明白,程峪他們是為了避嫌才不買地。


    三人商談了半個多時辰,茶爐火苗漸滅,寒意慢慢沁上來,楊萱不由緊了緊身上鬥篷。


    程峪察覺到,率先站起來,“今天就到這裏,以後有事再商議……這裏人少,總歸冷清了些,估計要等到三四月份人煙才能旺盛。”


    楊萱讚同地點點頭,問錢多,“現下你就住在這裏嗎?”


    錢多笑答:“沒有,還在先前的地方,隻是隔三差五過來生個火去去潮氣,這屋裏還沒有鋪陳被褥,我一個大男人不好意思去逛綢緞鋪子。”


    楊萱笑道:“我幫你置辦,就當作給你燒炕了。”


    錢多大喜過望,長揖道:“多謝小四嫂。”


    過完小年,似乎一轉眼就到了除夕。


    今年家裏人多,尤其多了邵南、邵北、誠平、誠安好幾個小子,從正午開始,零星的鞭炮聲就沒斷著。


    楊桂興頭得不行,顛顛四處亂竄。


    起先楊萱還惦記著,時不時打發蕙心到外院看看,後來知道胡順寸步不離地守著,也便放了心,指揮著蘭心她們貼對聯貼窗花。


    緊接著又到廚房看菜單子,幫胡嫂子炒菜。


    忙碌而歡喜,隻是心裏仍是惦記著蕭礪,不免有些失落。


    過完初三送了年,楊萱開始縫被子。


    她打算給春桃準備陪送六套被褥,除去鋪陳新房的兩套在喜鋪買的之外,其餘四套都打算在家裏絮。


    正月裏空閑,正好做出來,順便也給錢多做兩套。


    蘭心跟玉蘭、海棠也一道幫忙,蕙心卻心心念念地惦記著上元節燈會。


    楊萱遂讓胡順駕車,讓誠平誠安跟著把蕙心和憶秋憶夏她們都帶了去看熱鬧,順道讓她們買花樣子回來,也算樁差事。


    春桃陪楊萱在家裏做針線,問道:“燈會有三天,要不明兒姑娘也去轉一轉?”


    楊萱笑道:“不去了,小的時候被拘在家裏不能出門,就隻巴望著廟會和燈市,現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竟是不盼著了……反正每年都差不多的花燈,差不多的東西。”


    春桃掩著嘴笑,“姑娘說這話,老氣橫秋的。前兩天鬆枝還說要帶文竹姐去賞燈,把孩子給柳娘子帶著。柳娘子貪戀著小孩子,竟是不願意回來呢。”


    楊萱毫不在意地說:“她想待就待著,身邊有個人幫把手,文竹能鬆快些……帶孩子可不是輕快事兒,尤其文竹還得每夜起來喂奶。”


    兩人一言一語說著話兒,直到二更天,春桃才起身離開。


    楊萱覺得困,卻是睡不著,睜著雙眼盯著窗簾上桂花樹的枝椏好半天,直到聽到蕙心她們嘰嘰喳喳的說笑聲,才慢慢闔上眼。


    夢裏,蕭礪回來了,笑著親吻她的臉,吻她的唇,又伸出胳膊摟著她。


    楊萱忍不住微笑,下意識地往蕭礪身前靠了靠。


    不期然感覺到身旁果然多了個人。


    楊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正要起身,隻聽耳邊傳來熟悉的低喃聲,“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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