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瞧一眼外頭天色, 柔聲道:“夜深了, 快點睡吧,睡遲了就不漂亮了。”


    一副哄小孩子的架勢。


    楊萱舍不得他走,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抬手抓住他的衣擺。


    蕭礪頓住,“還有事兒?”


    楊萱扯著他不放, 輕聲問道:“大人可知道京衛有個叫周路的,以前在大同當差。”


    蕭礪想了想,答道:“知道有這個人, 好像在神策衛任指揮僉事,不過沒打過交道, 怎麽了?”


    楊萱道:“他這人最是卑鄙無恥,你如果遇到他, 一定多加小心。”


    蕭礪輕笑,“我們平常並無交集, 應該很難碰到。”


    楊萱“嗯”一聲,沒話找話,“大人今天為什麽到田莊來?”


    蕭礪毫無厭煩之意, 很耐心地回答:“我在附近尋人經過此處……昨天在落楓山腳瞧見你家馬車往這邊走。”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雖然中午時候並沒有特別想要歇腳, 卻鬼使神差地來到青衣河邊。


    果然就瞧見了楊萱。


    還有旁邊一直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的男子。


    蕭礪喜歡這個漂亮膽大的小姑娘, 自然也願意她能有個好歸宿, 可是那一刻心裏莫名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煩躁, 遂脫下鞋子打算到河裏靜一靜。


    不期然,竟瞧見她的淚。


    再然後鬼使神差地闖進她的閨房,又鬼使神差地說出求娶的話。


    她一直都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可是話就是那麽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沒有思索沒有猶豫,就好像已經考慮過千遍萬遍似的。


    想起楊萱已經定親,蕭礪眸光暗了暗。


    既是如此,他更不該多加耽擱,免得被人瞧見連累她的名聲。


    猶豫片刻,將衣擺從楊萱手裏抽出來,低聲道:“你睡覺去吧,我走了。”不待她回答,已經打開窗戶,足尖點地如大鳥般掠了出去,一個倒仰翻上了屋頂。


    楊萱怔怔站了片刻,這才伸手將窗扇合上。


    隻這會兒,已有蚊子飛進來,嗡嗡地叫著。


    楊萱上床掩好帳簾,一點一點回想著適才情形,心中歡喜一陣悵惘一陣,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沉沉睡去。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春桃一邊伺候她穿衣,一邊道:“姑娘真是好睡,太太都問過好幾回了。”


    楊萱嘟起嘴,“夜裏不知道怎麽進了蚊子,睡到半夜被吵醒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睡著。”


    春桃道:“今天晚上多熏點艾草,屋子裏也熏一熏……田莊蚊子就是多,昨天就在河邊那會兒工夫,我身上被咬了好幾處。”


    正說著話,就聽外頭傳來楊桂興奮的呼喊聲,“鴨子,鴨子。”


    楊萱走到窗邊,探頭朝外看去,卻是範誠在樹蔭下畫畫,楊桂站在旁邊瞧。


    範誠飛快地察覺到楊萱的目光,側頭笑道:“二姑娘。”雙眼亮晶晶的,眸光裏有不加掩飾的歡喜。


    楊萱心頭頓時升起濃重的愧疚,幾乎不敢與他對視,定定神,出門走到樹蔭下,笑著問道:“三哥在畫什麽?”


    不等範誠回答,楊桂已經熱切地指著畫紙道:“姐,鴨子還有雞。”


    楊萱細瞧,見畫的青衣河。


    河水蕩漾,楊柳低垂,河麵浮一對鴨子,岸邊有幾隻小雞正啄草籽。


    卻是為了哄楊桂開心而畫。


    楊萱無聲地歎口氣,又問:“我哥呢?”


    範誠道:“昨兒阿桂不是沒吃夠魚湯,阿桐帶著小廝又去釣魚了。”而他記掛著楊萱,便沒去。


    楊萱瞪楊桂一眼,點著他的鼻頭道:“小饞貓。”


    “魚湯好喝。”楊桂仰起頭奶聲奶氣地說,忽而又想到什麽,指著畫紙道:“水裏有魚,很多魚。”


    範誠好脾氣地應著,“行,畫很多魚。”蘸了墨,開始勾勒魚的形狀。


    楊萱看著他白淨修長的手指,驀地想起蕭礪替她拭淚,手指粗糲,帶著層薄繭,觸在臉上略略有些紮人。


    又想起他說,“人看著挺可靠挺老實,你好好跟他相處……”


    楊萱咬咬唇,低聲問道:“三哥明年秋闈要下場嗎?”


    範誠點點頭,“想跟阿桐一起試試,看看自己到底學的怎麽樣,是個什麽水平。”


    楊萱道:“我給三哥繡個考袋吧,三哥喜歡什麽圖樣,跟我哥一樣的喜中三元好不好?”


    範誠激動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地說:“什麽圖樣都行都喜歡,喜中三元太麻煩,太費眼睛,不用那麽複雜。”


    手一歪,畫筆落在紙上,頓時多了個大黑點。


    楊桂嘴一撇,就要哭出來,楊萱連忙道:“這是石頭,河邊都有石頭,這樣別人走累了,就能坐著歇一會兒。”


    楊桂想想有道理,兩隻手抻開畫紙歡天喜地地跟辛氏顯擺去了。


    楊萱續道:“要不三哥幫我畫幅竹子,我繡幾竿竹子好了,用墨藍色的緞麵底兒,繡綠色竹枝,應該很雅致。”


    此時已近正午,熾熱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椏照下來,在楊萱臉上投射出斑駁的黑影,那雙好看的杏仁眼卻正在光暈中,溫柔而明媚。


    範誠心跳猛地停了半拍,急忙答應著,“好,我這幾天就畫出來。”


    楊萱笑笑,腮旁梨渦隨之一跳,“不用急,明年才用呢,別耽擱三哥讀書。”


    範誠忙不迭點頭,“好好。”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門外腳步聲響,卻是楊桐提著木桶垂頭喪氣地回來,“折騰一上午,一條沒釣上來,這些魚也太狡猾了,把魚餌吃光了卻不上鉤。”


    範誠臉色終於恢複了正常,笑道:“如此說來,中午喝不上魚湯了?”


    楊萱想起楊桂的小性子,道:“我去廚房看看做一道冬瓜丸子湯,阿桂也喜歡吃。”


    楊桐看著楊萱步履輕盈地離開,朝範誠擠眉弄眼道:“你小子有福氣,我二妹妹做得一手好針線,又能下廚做飯,還寫一筆好字,彈一手好琴。你呀,八輩子修來的。”


    範誠咧開嘴,傻乎乎地笑了。


    轉天一大早,範誠跟楊桐騎馬返回京都,而辛氏帶著楊萱姐弟足足又住了大半個月。


    這半個月楊萱可沒閑著,要麽帶著楊桂到田間地頭看人蒔弄莊稼,要麽就在廚房裏跟姚蘭一道準備飯菜。


    大夏天,便是坐著什麽都不幹也是一身一身的汗,何況在廚房裏靠著兩個灶台。


    楊萱卻是半點不嫌熱,跟姚蘭學燉魚湯,燉兔子肉。


    半個月下來,姚蘭逢人就豎著大拇指誇楊萱,“二姑娘真是心靈手巧,見過的菜式學一遍就會,生得漂亮脾性又好,真是萬裏挑不出一個來。”


    而田莊上的小姑娘,個個都得到過楊萱送的絹花,也跟著附和不已,真正將楊萱誇得天上有地下沒的。


    辛氏與榮有焉。


    在京都時,楊家宅子窄小,容不得楊桂折騰,在莊上最不缺的就是地方,尤其莊子裏的男孩子都是泥土裏打滾,楊桂有樣學樣,天天在田裏瘋跑,大半個月以來結實了許多,脾氣也不似先前那般嬌氣。


    辛氏甚感寬慰,覺得帶著兩個孩子來田莊是再正確不過,隻是看著兩人黝黑的肌膚又覺發愁。


    楊桂是男孩子不怕,楊萱卻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整個人曬得黑了一圈。


    楊萱不以為然,樂嗬嗬地說:“反正回到京都也不出門,捂上兩個月就白回來了。”


    七月中,辛氏終於領著戀戀不舍的姐弟倆人回了京都。


    楊修文得了信兒,早早下衙在門口等著,斯文白淨的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歡喜。


    辛氏詫異道:“不會是見到我們高興的吧?”


    楊修文輕輕握住她的手,“是,”隨即又補充,“剛才有聖旨過來,寧夏那邊折了兩個將領。”


    辛氏挑眉。


    楊修文解釋道:“是貪墨軍糧,去年在平原地區征收的上好的精白米,可發到士兵手上卻是摻了沙子的陳米……足足十萬石糧食,合算起來數千兩銀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楊萱愣一下,疑惑地問:“軍糧不是戶部募集的嗎?”


    楊修文笑著回答:“是戶部募集的,但一路押運卻是兵部接的手,查來查去仍脫不過……斬首示眾的是兩人,另有幾個也受到牽連,如今聖上又派人清查其他地方的糧倉,確保我萬晉軍士務必吃上精米細糧。”


    兵部歸太子管,肯定是太子受挫了。


    楊萱不再吭聲。


    現在的朝政真的越來越撲朔迷離,太子跟靖王表麵和睦,私底下卻是明爭暗鬥,啟泰帝的態度也含混不清。


    這次他往西郊避暑,留下太子坐鎮朝事,卻召靖王隨侍陪伴。


    而處置的聖旨便一道道從西郊發送過來。


    其中很難說沒有靖王的作用在裏麵。


    縱然楊萱重活一世,也不敢確定太子真的能像前世一樣安安穩穩地登上皇位。


    隻能靜觀其變了。


    安置好,辛氏頭一件事就是打發文竹往萃香閣買了瓶敷麵的鉛粉給楊萱。


    萃香閣的脂粉向來不便宜,隻小小的一瓶,就差不多二兩銀子。


    楊萱不出門便懶得敷粉,每天裏就頂著一張黑臉進進出出,毫不在意。


    楊芷看見,心酸不已。


    楊萱此時的膚色相較她還要黑上一分,卻還是那麽漂亮,一雙眼睛像是浸過水的黑曜石,亮得驚人。


    分明她們兩個都是大大的杏仁眼,可她的眼為什麽卻暗淡無光,半點光彩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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