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萱瞪她, “別瞎說。”


    辛媛掃一眼辛氏與大舅母,掩住嘴,聲音壓得極低極低,“你可瞞不過我,我都看出來了, 那人一直盯著你看來著。”


    楊萱“切”一聲,“這就說明不一般?你還一直盯著他看呢,你們倆是不是關係也不一般?”


    “噯,”辛媛驚呼聲, “這是哪兒跟哪兒?”


    大舅母不滿地說:“大街上還咋咋呼呼的, 不怕被人聽到笑話?”


    楊萱坦坦蕩蕩地說:“媛表姐說我跟那位蕭大人關係不一般,我可不認。”


    大舅母頓時黑了臉,毫不客氣地衝辛媛斥道:“這種話也能亂說?真得好生養養性子了,回去把女四書都抄五遍,禁足一個月。”


    辛媛本想反駁, 可看到大舅母決絕的神情, 不敢開口, 隻喏喏應道:“是。”眼角瞥著楊萱,忿忿不平地說:“你幹嘛出賣我?”


    楊萱道:“我怕你以後時不時在我耳朵邊嘮叨,嘮叨個三五遍,不是真的, 別人也會當成真的。”


    辛媛“哼”一聲, 轉過頭不理她。


    辛氏看著兩人, 開口道:“阿萱也禁足一個月, 抄五遍女四書。”


    楊萱答應,“好。”


    辛媛才又露出笑,對楊萱道:“要不咱倆做伴一起抄吧?”


    楊萱無語,“你在你家裏禁足,我在我家裏禁足,怎麽能湊到一起?”


    “我忘記這岔了,”辛媛恍然,扒拉著手指頭算日子,“今兒初九,要抄到冬月初九才成。我十月二十三還得過生辰呢?”


    “又不是整生日,不過也罷。”大舅母側頭看向辛氏,愁眉不展地說,“你瞧瞧,都十二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麽不著調。”歎口氣,又板了臉對辛媛道:“以後能不能長點心,多動動腦子?就像剛才那人,且不說阿萱認不認得他,他明擺著跟咱們不是一路人,即便認識也是萬無可能的。你編排出那些閑話,真要傳出去,阿萱還怎麽說親?”


    辛媛低聲嘟噥著,“我就是說句頑話。”


    “當著這麽多人,哪裏有頑話?”大舅母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我也是從你這麽大過來的,你想什麽我都知道。這種事在私底下,出了你的口,進了阿萱的耳,再無第三人聽見,這叫做頑話。”


    “知道了,再不會這樣了。”辛媛急忙認錯,又對楊萱賠禮,“阿萱,對不住。”


    楊萱笑道:“你要真心實意賠禮,就替我繡條帕子,上次那幾條根本戴不出去。這一個月的時候,總能繡出條見得了人的吧?”


    辛媛沒好氣的答道:“行行行,你真能翻舊賬。”


    馬車行到長安街盡頭,大舅母先將辛氏等人送回槐花胡同,然後才回位於黃華坊石頭胡同的自家宅子。


    楊萱收拾好東西便要回屋抄書,辛氏喚住她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何罰你?”


    楊萱答道:“是因為媛表姐?”


    “不是,”辛氏看著她,“是因為你行止不妥當,古話說空穴來風,你要是行為端正,阿媛會平白無故地說那些話?”


    楊萱有些心虛,低下頭不作聲。


    辛氏續道:“我知道你們沒啥,可光天化日之下,酒樓門口人來人往的,遇到了點個頭也就罷了……端著盤子在大街上吃包子,能有什麽好出身,你非得湊到跟前去惹人閑話?”說罷,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緩了語氣道:“行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你心裏有數就行。”


    楊萱告退出來,穿過西夾道往玉蘭院走。


    剛走進院子,一片枯葉迎麵撲來,打個轉兒落在地上。


    楊萱俯身撿起,瞧見葉片上錯綜複雜牽連不斷的脈絡,長長歎口氣。半晌,才將枯葉扔掉。


    春桃低聲道:“姑娘,其實太太說的有道理,蕭大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楊萱盯牢她,看了幾眼,“你多慮了。”


    進到屋裏,吩咐春杏將女四書都找出來。


    楊萱有個習慣,不管寫字也好,做針線也好,身邊容不得其它東西。比如寫字,案麵隻能留有筆墨紙硯,其餘零七八碎的概不許留。而做針線,手頭也隻能有繡花繃子、針線笸籮等物。


    見春杏尋書,春桃連忙將長案清理出來,裁好的宣紙擺到左邊案頭,兩支羊毫湖筆架在筆山上,硯台與墨錠放在當中間。


    這空當,春杏已經尋了書過來。


    女四書是《女誡》、《內訓》、《女論語》和《女範捷錄》,楊萱對《女誡》和《內訓》看得熟,另外兩本看得少,隨意翻了翻,攤開《女範捷錄》。


    春桃與春杏識趣地離開,趁勢掩了門。


    春杏小聲問道:“不是出門看太子班師獻俘,好端端的怎麽又受了罰?”


    春桃不願提及楊萱的秘密,便將過錯推到辛媛身上,“是表姑娘做錯事捱了罰,姑娘跟著受帶累。”


    春杏半點不懷疑,氣道:“表姑娘行事真是一點章法也沒有,”伸手指指東廂房,“那邊也罰了?”


    春桃搖頭,“大姑娘跟表姑娘生分了,沒牽連到。”


    春杏低聲道:“牽連了也不會罰,今天老爺下衙早,我看西跨院那位帶著歡喜到竹韻軒去,好像是說三聖庵的姻緣樹靈驗,想帶大少爺和大姑娘去拜拜。”


    這兩人在廳堂竊竊私語,楊萱研著墨,心情卻像沸開的水咕嚕嚕冒著泡,久久不能平靜。


    眼前總是晃動著蕭礪站在酒樓門口吃包子的情形。


    他穿暗金色罩甲,應該是又升職了,到哪裏不能吃頓飯,就是在一樓散座上吃也無妨,夥計肯定不會將他趕出去。


    非得站在大風口,就不怕冷風進到肚子裏,腸胃受不住?


    楊萱直覺地認為蕭礪站在那裏是存心等她的,因為她上前行禮的時候,分明看到他眸光亮了下,唇角也帶著笑。


    而且,辛媛說的是真的,她能感覺到,背後有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瞧。


    除了蕭礪,還會是誰?


    可他既然能站在酒樓門口等,為什麽先前就不多說句話?


    一副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把帕子遞到她麵前,“這是賠你的,我還當著差,先走了。”


    難不成她特地避開別人的眼目顛顛從樓上下來,就是為條帕子?


    虧她還因為兩人心有靈犀而暗自歡喜呢。


    還好沒人知道,如果別人瞧出來,她的臉麵往哪裏擱,早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楊萱越想越氣,手下用力不當,一道墨汁飛濺出來,濺得到處都是,衣袖和衣襟上也沾了許多黑色墨點。


    這襖子還是她新做的,今兒是第二次穿。


    楊萱懊惱不已,揚聲叫春桃。


    春桃在廳堂邊打絡子邊跟春杏閑話,聽得楊萱叫,以為她寫完了。


    進門一看,紙還不曾鋪上,而案麵上星星點點全是墨跡。


    春桃忙招呼春杏收拾書案,自己伺候楊萱換了襖子道:“沾了墨得趕緊洗,回頭怕洗不出來。姑娘且喝杯茶,讓春杏研墨。”


    楊萱搖頭道:“不用了,先頭是不小心,收拾幹淨你們就出去吧。”


    春桃答應著,拿了髒衣服跟春杏一道退出去。


    忙活這一通,楊萱倒是想開了。


    前世她對於蕭礪的了解隻是道聽途說的那些,再就是僅有的一次碰麵,話都沒說一句。


    這世的接觸倒是多,先先後後見過四五次了。


    可她又了解些什麽呢?


    既不知他生辰年月,又不知他家鄉籍貫,更不曉得他口味重還是輕,勤快還是懶惰,喜歡甜粽子還是鹹粽子。


    隻不過總是見他沉著一張臉習慣了,那天冷不丁見到他的笑,立時就被戳中了心。


    其實,正如辛氏所說,他們兩人不是一路人,絕不可能有結果。


    她又何必因此而糾結?


    總之,他已經應允還她救命之恩,等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會將她拒之門外就足夠。


    楊萱平靜下心情,往硯台裏續了水,不多時研好一池墨。鋪好紙,拿鎮紙壓上,取支筆,蘸了墨,輕輕在紙上寫下“女範捷錄”四個字。


    ***


    此時的蕭礪正行色匆匆地趕往戶部。


    負責黃冊的曲司務見到他,愁眉苦臉地迎出來,“蕭兄弟,真是對不住,這個忙我實在幫不了。”


    蕭礪挑眉,“是沒法找,還是找不到人?”


    曲司務指指身後,“蕭兄弟進去瞧瞧,這隻是京都三十三坊,一百零六牌的黃冊,滿滿當當一屋子,如果知道男人的姓名還好說,這女子更沒法找了。要不蕭兄弟再去山東打聽打聽,您那個表妹到底嫁給了什麽人,住在哪個坊市?”


    蕭礪搖搖頭,“該打聽的都打聽了,隻說是跟人來了京都,再多的也問不到。”


    曲司務道:“其實蕭兄弟打聽人比我們便宜,我們這邊都是各坊市、各廂各裏報上名冊來,每十年更換一次,具體哪家多個人少個人,我們也不清楚。”


    蕭礪苦笑,“如果打聽官身,我就不麻煩曲大哥了。但凡做官的,不說是祖宗十八代,但不出五服的親戚都能查個底兒朝天,可要是找個平頭百姓,我卻真是沒有頭緒。”


    曲司務沉吟番,“這樣吧,回頭我再跟相熟的幾個文書提一提,看他們哪個有功夫去打聽一下。不過我們最近真是忙,秋糧剛剛入庫,西北那邊戰事停了,可遼東還不消停,這幾日得忙著打點糧草運過去,一時半會未必能有信兒。”


    蕭礪無計可施,隻得答應,“如此有勞曲大哥費心,改天得空請您小酌幾杯。”


    曲司務含笑點頭,“好說好說。”


    蕭礪悻悻地從戶部出來,他知道曲司務是敷衍自己,但這事也的確不好查。


    京都足有近萬戶,上十萬人口,尋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他要找就是曾經給過他一個冬天的溫暖的方嬸子和方靜。


    那年他離開德州之後足足走了小半年才來到京都。


    到了京都才知道,他在曹州遇到匪盜完全是個陰謀,京都的親人恨不得讓他早點死,死得幹幹淨淨。


    走投無路之下,他認了個義父。


    義父得知他自小習武有童子功,又見他能吃得下苦,便出銀子讓他繼續學武。


    五年後,他十五歲時候,終於學得武藝成,義父輾轉托人將他送到錦衣衛當了個最底層的校尉。


    校尉俸祿低,一個月三兩,賃了房子便吃不飽飯,想要吃飽飯就隻能好幾個人合租一處宅子。


    後來他從校尉升到小旗,每個月可以拿四兩半銀子,加上平日裏各處的孝敬和積攢的銀錢,終於能租賃一處像樣的房子。


    他便打算將方嬸子兩人接到京都,方嬸子母女住正屋,他住在跨院。


    去年冬天,他風塵仆仆地趕往德州,沒想到屋子還在,人卻沒了。


    村裏的人話說得不太中聽,說也不知是當娘親的再嫁還是當女兒的出閣,反正兩人收拾了家當一起跟個京都口音的客商走了。


    蕭礪回京後,就拜托曲司務,沒想到都快一年了,仍是沒有音訊。


    蕭礪快馬加鞭回到椿樹胡同,進門先給棗紅馬喂了草糧和水,因見天色已晚,便掩上門往附近尋了家麵館進去。


    麵館門臉不大,前頭是店麵,後頭是住家,開店的是一家四口,夫妻倆加個老父親,再加個七八歲模樣的孩童。


    蕭礪經常在這裏吃,打雜的孩童已經認得他,熱情地招呼,“官爺還是要爆鱔麵,寬湯重青?”


    “不要芫荽,”蕭礪補充一句,少頃又道:“再燙二兩酒。”


    孩童清脆的應一聲,進了廚房。


    過得片刻,卻是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姑娘端了麵出來,笑著解釋道:“今兒我娘不舒服,麵是我下的,要是不合官爺胃口,還請官爺多多體諒。”


    蕭礪抬眸,看清了姑娘的長相。


    鵝蛋臉,長一雙濃眉大眼,不算漂亮看著卻幹脆利落,腮邊一對梨渦,隨著她說話一起一伏地跳動著。


    蕭礪突然想到楊萱。


    楊萱也有一對梨渦,淺淺的,平常不明顯,隻有微笑的時候才露出來。


    他知道自己總是沉著臉,少有孩童不怕他,偏偏楊萱膽子大,不但不躲避,反而每次都迎上前,瞪著那雙如澗水般清澈明淨的眼眸看著他。


    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嬌嬌嫩嫩柔柔弱弱的,讓人忍不住想嗬護她照顧她。


    蕭礪唇角彎了彎,溫聲道:“不妨事”,掂起筷子攪動著碗裏的麵條。


    麵條才出鍋,嫋嫋散著水汽。


    蕭礪眼前頓時浮現出楊萱水霧蒙蒙的雙眼。雖然她是彎了膝蓋行禮,可那雙眸子滿滿當當盡是抱怨。


    她到底為什麽生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嬌娘斂財手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茗荷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茗荷兒並收藏嬌娘斂財手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