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與新建的公主府在一條街上, 一個在街頭,一個在街尾,街頭的公主府今日老少皆賓,流水席擺到門外麵,百姓們擁護著新出爐的駙馬,恭祝他新婚,討一杯酒, 少不得還要提一提西北大捷。街尾的柳府卻是大夫進進出出, 據說大公子的夫人病倒了, 大公子又醉倒在天香樓, 個個都哭喪著臉, 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兒就等著挨鞭子。


    柳思知道這事兒,祖父和父親都已經先行回去, 她也準備往回走,剛走到花園迎麵卻遇上了嘻嘻哈哈的一群人,高談闊論的聲音很大,中間一個濃眉大眼的女子, 不似長安人。


    一條道狹窄,避無可避,柳思往旁邊退了小步讓那女子過去, 誰想那女子看了兩眼,忽然和同伴分開獨自停下來, 站定她麵前, “你好, 我叫伍舟,你是誰?”


    柳思看著麵前伸出的手,不同於長安普通千金的手,這一雙手心裏有老繭,手背上有傷口,在袖口折疊處還有未褪去的痂,她略帶厭惡的撇開眼,“柳思,伍小姐安好。”


    來人仿佛看不見柳思不樂意的樣子,看她避開,又一個健步擋住了路,“我聽說過你,咱們年關的時候見過,你不記得了嗎?”


    柳思搖頭,“我不認識你,麻煩伍姑娘挪步。”


    “我真的見過你,那天在北城門內,你給我的馬吃了草的!”伍舟見她要走,伸手就去拉。


    柳思躲閃不及,被人高馬大的伍舟一用力直接撞上了伍舟的肩膀,“什麽北城門,我不記得!你快放開我,祖父喚我回去了!”


    “回什麽回,沈大哥還在外頭呢,哪有散夥的事兒,你今日在這便是來參加喜事兒的,大喜事定要不醉不歸,走走走,咱們進去瞧瞧大嫂子~”伍舟不由分說的便把柳思往裏頭拖去。


    柳思這人瞧著文靜狠起來也是個倔脾氣,當下與伍舟僵持起來,瞅著空便抱住了一旁的樹,“你放開我,你這人是土匪嗎?!”


    “啊?”伍舟被柳思的動作驚到了,長安城也有這麽野性的姑娘?“你這是幹什麽呀,樹上髒啊,太不講究了。”


    柳思心道,還說她不講究,莫名其妙攔人,誰不講究?“你放開我,我便不用這般啊!”


    伍舟皺著眉頭看她,想了想,幹脆一個抄手將柳思給抱在了手上,“嘖,讓你去看新娘子,又不是要你死,柳家哪個老東西要怪罪你,讓他來找我!”說著就扛著柳思往裏頭走。


    長安城安有這樣膽大包天的貴女,柳思隻覺得臉上在燒,多年的教養也壓不住這股子怒氣,“伍舟你給我住手!我自己會走!放我下來!”


    “這是在做什麽?”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伍舟的動作一怔,柳思更是渾身發熱,望向來人。


    轉角處赫然站著的便是太子與太子妃,伍舟趕緊把柳思放下來,二人一道行了禮,蒼弈臉上掛著笑,聲音溫和,“鬧著玩也別太過了,今日是沐瑤的大喜之日,別弄出什麽意外來。”


    二人稱是,又聽太子道,“你便跟她們一道去吧,新房我過去還是不便。”


    柳思悄悄抬起了點頭,還沒看見什麽便聽到身旁伍舟小聲道,“那就是太子妃啊,看著好脆弱哦。”


    柳思側目,這伍舟竟正大光明抬頭看著,“把腦袋低下,你怎麽一點都不懂規矩!”


    伍舟擺擺手,“不要緊的,太子不重這些規矩。你認得太子妃嗎?聽說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柳思的下巴被伍舟捏住了,強行往上看,自然看到了太子妃溫氏的模樣,她扭捏的道了聲,“遵命。”而後太子便先行離開了。


    加上了一個文弱的太子妃,空氣都安靜幾分,三個人倒是太平下來,往洞房走去,在洞房外駐足而停。


    “柳四小姐,煩請你代我將這些送去給長公主,本宮便不進去了。”太子妃忽而點了柳思的名字。


    柳思不明所以,一直聽聞太子妃與長公主姑嫂關係融洽,不是還有在溫氏小產的時候,長公主過去陪護的事兒嗎?怎麽現在連新房都不進?“是。”


    “麻煩柳四小姐了,聽聞你是沐瑤的閨中好友,便請你多多照看了。”說罷溫氏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伍舟歪著腦袋,“原來你是長公主的閨中密友?嘿嘿,我很喜歡長公主,那咱們也就是閨中好友了!以後我常去找你玩。”


    柳思隻覺得呼吸不暢,反手把東西想塞給伍舟時,便看到小玉出來了,“咦?方才奴婢聽見了太子妃娘娘的聲音,二位小姐有瞧見嗎?”


    柳思趕在伍舟前頭回道,“沒有,小玉姑娘,這是太子妃娘娘在外頭交給我,讓我轉交給公主殿下的,煩請小玉姑娘呈給公主殿下。”


    伍舟不解又要插話,被柳思趕緊的捂住,“這位伍姑娘說要看看後頭的景色,我帶她去看一看,一會兒再過來,也麻煩小玉姑娘告罪。”


    小玉不是很喜歡柳思,柳家是個什麽貨色,她如今也看的清清楚楚,奈何公主殿下吩咐了對柳四不得無禮,“是,柳姑娘請便。”


    伍舟被柳思拖到後頭,二人麵對麵,柳思才道,“你這人怎麽一點眼力都沒有?太子妃明顯就是不想見公主,公主卻很惦記人家,你若說太子妃來了又走,公主的大喜之日定然要傷心了,不若說人家在外院,隻當她在忙罷了。”


    伍舟不懂,“事實就是如此,何必蒙騙,太子妃來過就是來過,你說沒來,殿下就能好受一些嗎?”


    “啊!你是木頭嗎?太子妃與公主乃好友,好友卻不相見說明她們吵架了!吵架了你還提便是找事!”柳思搖頭,長安到底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啊!


    伍舟被她好一頓說,才終於理解了一些,表示自己不會多言,二人回去。


    洞房裏意外的空空蕩蕩,該安靜坐著聽祝福的長公主此刻正坐在床畔同小玉有說有笑,每個新娘子都罩著的紅蓋頭,直接扔在了床上,無人問津。隨性的有些令人驚訝。


    “你們說完悄悄話進來了呀。”蒼沐瑤聽見動靜朝二人招招手,伍舟嘴一咧便過去了,柳思有些扭捏,但有伍舟在,猶豫都沒開始猶豫,就被一把拽了過去。


    蒼沐瑤笑道,“我倒不知道你們二人感情不錯。都坐吧,一個個進來都要說我兩句,著實煩人,還是你兩爽快些。”


    “伍舟你何時回來的?你隨沈煜去的西北,這次也是跟他回來的?”蒼沐瑤要是提前知道伍舟回來了,說不定今日便不會這樣驚訝了。


    伍舟搖首,“我比沈大哥早一些回來,上個月在陣前受了點傷,險些沒了命,那時候就啟程回長安了,養傷養了一個月這才被放出來的。”


    “傷?”蒼沐瑤看伍舟生龍活虎,根本沒想到這一茬。


    左右都沒有人,伍舟不扭捏,直接撩起衣裳,“喏,從這到後頭,一長條,差點就被砍死了。”


    “啊!”柳思捂著嘴,從沒見過這樣的傷口,“你你你……”


    伍舟笑了笑,“大驚小怪,小傷。”


    這還小傷呢,柳思整個人都暈眩了,蒼沐瑤亦皺起眉頭,“得虧你命大。”


    伍舟擺手,例行要誇沈煜,“我這算什麽呀,沈大哥一刀在臉上都活過來了,聽說當時得虧他身上帶這個竹匕首,恰好擋掉了心口那一刀!這一次沈大哥打的忒狠,簡直是把匈奴當孫子打,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嫂子你沒這機會去西北看,這一尊大殺神,百步開外就能讓人嚇破膽。”


    “等等,什麽匕首?”蒼沐瑤攔住伍舟,追問道。


    “就是個竹刻的一個匕首,我瞧見過,上頭還刻著首歪詩呢,沈大哥不讓我碰,每天跟寶貝似的掛在腰上,不知是哪來的,大約是哪個廟裏求得?這樣福氣。”伍舟說道。


    蒼沐瑤掩嘴止不住的笑了,難怪那廝冬日裏回來總是摸自己腰上掛的玉佩,原來如此!


    柳思從沒聽過這麽凶險的事情,一下子也忘了自己其實不該多問,“興許是家裏人給的護身符呢。”


    伍舟搖頭,“家裏人?鎮遠侯府跟他關係差著呢!門口坐著的侯爺,你瞧見他的臉沒有?黑成鍋碳了,你就是不知道侯爺,你也該知道沈舒月吧,他那個三妹,巴不得沈大哥死呢,還護身符,不給他下畫小人那都是良善了。”


    蒼沐瑤的笑容一頓,鎮遠侯府她不怎麽了解,隻知道沈煜和沈舒月都是嫡出,卻從沒想過一個嫡出的大少爺為什麽會和侯府水火不容。


    柳思則一下子白了臉,伍舟這話莫不是在說她柳家娶了沈舒月怎麽還有臉呆在這吧。


    “誒?你們都不知道嗎?沈大哥出生的時候侯爺在陣前差點沒命,然後回來就找了算命的,說是沈大哥出生命裏帶煞,克父克母,所以先侯夫人難產而亡,而侯爺九死一生,鎮遠侯一怒之下在沈大哥還沒出月子的時候就丟去了南山寺,一直到十幾歲才回來的呢。”


    “這在長安又不是什麽秘密,你們為什麽都那麽驚訝啊,沈大哥平日裏基本上不回鎮遠侯府的,不在兵部一般就在東宮。”伍舟摸著腦袋,想不通,這兩個莫非都是大家閨秀所以不聽八卦的?


    蒼沐瑤沒說話,笑容完全凝固下來,她查了柳家,查了東宮,一直都沒有去動鎮遠侯府,卻怎麽會忽略那麽重要的事,之前的種種無悔本可以避免,卻因為她的疏忽……指尖一下抓住了腰側的玉佩,心頭隱隱作痛,她明明都已經要和沈煜成親了,竟一點點都不了解那個人。


    一絲一毫都未曾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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