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天氣早就涼了下來,長樂殿前,一抹倩影筆直的跪在宮門口,沒有鬥篷,不過是區區單衣,卻沒有絲毫的瑟縮,不遠處大玉和才下了床的小玉跪在殿內,俱是一臉焦急。


    長公主與周皇後素來親厚,今日不知怎麽就這麽吵了起來,動靜挺大,大玉不過是端茶沏水的功夫,自家公主就冷著臉跪了出去,她和聞聲而來的小玉一對眼,趕緊去求周皇後,熟料素來溫和的皇後娘娘今日也是冰一般的神色,全然不看她們,越過就走。


    宮牆裏風大,比外頭還要冷上幾分,蒼沐瑤聽著風聲,腦袋也越來越清明,先前沒想通的事兒在周皇後一通罵之後倒是有了些頭緒,她的皇兄不會騙自己,沈煜既然是無辜的,那殺害劉莽的便另有其人,周皇後的到來提醒了她這一次明明用了半條命來救自己,千方百計設計“自己”落水的柳升桓,為何沒有提婚事。


    小玉都已經可以下床了,柳升桓這裏卻一點消息都沒有,今日遇著柳思也未見什麽異樣,說明柳家很太平,這就很值得深思了,沒有誰會去做漫無目的的事情,尤其是柳升桓,蒼沐瑤太了解他了,一環扣一環,遲遲不出招隻有兩個可能,第一,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劉莽口中的書生未必是柳升桓,也許就如他所言,巧合罷了,認錯了人。第二,柳升桓的打算被人截了胡,有人在暗中反對柳升桓娶她。


    這人會是誰?蒼沐瑤腦海裏浮現出了一雙蒼老的眼眸,那一日延英殿的種種一一浮上心頭,柳不言隻身一人前來隨堂,始終閉著眼眸事不關己的模樣在此刻想來,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麽?


    這個已經白了發須的老者,一刀兩斷,壞了蒼沐瑤給柳升桓下的套,也斬斷了自家嫡孫的癡情,將兩個人的努力全都化成了一場空,好一個尚書令。蒼沐瑤握緊了拳頭,奈何技不如人也隻能忍下,她自己打草驚蛇了,現在柳家便如同一個縮回了四肢的大烏龜,防的密不透風,她又身在深宮,伸手不及。


    輸了便是輸了。


    另一邊,周皇後疾步到了紫宸殿,業元帝正等著她,見她前來便迎上來,“沐瑤如何?可有受了委屈?”


    “委屈?!”周皇後的怒氣還沒緩下來,對業元帝都有些衝,“您的好公主哪有半點委屈,臣妾去問了緣由,這還沒說什麽呢,便對臣妾一頓頂撞,還說什麽,本宮是長公主如何說不得?好好好,公主如今是翅膀硬了,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陛下,臣妾當初就說不能送公主去弘文館,如今您自己去瞧瞧,跪在長樂殿門口,寧死都不低頭,這都是誰教的!?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這性子就這樣執拗了!”


    業元帝很驚訝,站起身,“當真?沐瑤的性子這樣軟,怎麽可能?別是有什麽誤會了吧?今日這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小姑娘家家的一點小矛盾,沒什麽大事兒,她是個識大體的,怎麽會拂了你的麵子?這樣罷,我去看看。”


    “殿下!”周皇後見他抬腳便要出去,趕緊喊住他,“殿下您別去,民間總有這麽個說法,慈母多敗兒,興許便是咱們對沐瑤太過寬泛了,才讓她這一次如此不知輕重,她與鎮遠侯家的有什麽嫌隙臣妾不管,但是身為大業的長公主這般便不妥,這是個教訓得讓沐瑤記一記,臣妾瞧著呢,起了風就讓她回去歇著。”


    業元帝一想也可以,蒼沐瑤從來都是周皇後教的,自己被女兒一撒嬌一點立場都沒有,比慈母還慈母,去了指不定反而壞事兒,便拍了拍周皇後的背,“品汝呀,沐瑤到底還是個孩子,你是一國之母,多擔待一點。”


    周皇後歎了口氣,終是放柔了身段,“臣妾也不願如此苛待沐瑤,可她是大業的長公主,是您的嫡長女,更是鎮國公主,一言一行都是大業的典範,是皇家的楷模,臣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講……”


    “你說。”業元帝對周皇後這樣柔聲的徐徐道來很是受用,一個是他最喜愛的長公主,一個是他心愛的皇後,皇後能關愛蒼沐瑤,與他而言是十分欣慰的。


    周皇後似是累了,身子輕輕往業元帝身上靠了一些,肌膚相碰,業元帝下一秒便將她帶到了懷裏,紫宸殿的空氣一下子稀薄起來,氣氛正當好,周皇後便在雙目相對時柔聲道,“臣妾總覺得陛下讓公主殿下下嫁鎮遠侯府有些不妥,您瞧瞧她與沈煜接觸這才多久便成了這個模樣,未來真要是嫁到沈家做主母,豈不是要舞刀弄劍?這成何體統!且臣妾瞧著這個沈煜也不是什麽好的,太子賦予重任,卻無端出了岔子,咱們公主千金之軀,萬一在沈家也這般被人輕慢……臣妾……臣妾怎麽舍得?”


    周皇後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業元帝的表情,自己的枕邊人一雙眼眸在她提到沈家的時候便挪了開去,眉頭微微皺起,也不曉得是讚同她的話,亦或者是別有顧慮,周皇後想再看看仔細,業元帝卻忽然放開了她,站起身。


    “沐瑤的婚事你不必再操心了,柳卿已經來找我聊過,柳升桓這孩子執念太重,當真娶得了公主也未必是美事,朕要一個傾力為國的棟梁,他沉迷情愛置自己的身體於不顧便已經是大忌,至於沈煜,那是個好孩子,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他方才也來請罪了,朕已經打發他回去了,婚事如今被沐瑤自己宣揚了出去,索性婚旨這兩日我也就下了,皇後倒可以操心一下沐瑤的嫁妝。”


    周皇後有些看不懂,她自問自己沒說錯什麽話,甚至連柳家都沒提,怎麽業元帝會如此反感,方才還柔情蜜意,一下子就改口叫自己皇後了,要知道平日裏這個模樣,他定然已經一口一個品汝了。


    但她皇後做了那麽多年,到底是懂的收放,當即笑道,“那方才臣妾便是多慮了,沐瑤的嫁妝臣妾一定好生準備,咱們大業的長公主可容不得半點委屈。”


    帝後二人又聊了片刻,周皇後回自己的宮裏才招來了外院一個長相普通的丫鬟,“珠兒,去柳府問問,柳相和柳升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什麽時候了,竟在窩裏反?”


    珠兒長得普通,動作也普通,扔在人群裏立馬就會看不見,她乖巧聽話,記下了什麽都沒問,帶著周皇後的疑問便往宮外去。


    兩日後,柳府。


    柳思已經許久沒見到自己的哥哥了,柳升桓自打受了傷回來,便被柳不言關了起來,今日也是托母親的福,她才進來看看這位大才子哥哥。


    寬敞的臥室裏充斥著藥味,窗簾全都遮蓋,將原本亮堂的地方變得無比的陰暗,柳思有些唏噓,擱在幾個月前,她定然不會相信柳升桓會變成這樣,他素來是自喻沒有什麽在乎的東西,天下萬物皆可棄,他自瀟灑如神仙,然而現在卻因為一個女人被祖父關在房間裏。


    柳思的歎息讓床上消瘦的男人發現了她的存在,慢悠悠的轉過頭,眼裏滿是疲憊,“你來做什麽?他自己說不動了,要你來能說得動什麽?”


    柳思雖然一直都不怎麽喜歡柳升桓,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頓了頓便道,“祖父未曾與我說些什麽,是母親讓我過來的。三哥,前日我見著長公主了。”


    “她怎樣?”柳升桓倏地看過來,與方才頹廢的樣子不同,那雙眼似乎在刹那間就充滿了光。


    柳思抿唇,眼眸裏閃過了一絲憐憫,她往後退了一小步才慢條斯理的回答,“她很好,長公主殿下前日在外花園彈奏了一曲,十分了得,險些讓沈三下不了台來。”


    “哦?沈三琴棋書畫皆很厲害,沐瑤這定然是彈了拿手絕活才這樣動聽,讓她都落敗。”這是肯定句,柳升桓仿佛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柳思垂下眼眸,不再說話,柳升桓是入了什麽魔障了?那位長公主蒼沐瑤早就變了,從她拒婚開始就變了,沒有人會比她這個好閨蜜看的更清楚,蒼沐瑤那哪是性情大變?不若說是換了個人,敏銳的令人害怕。可是她的哥哥卻還沉浸在原先那個溫柔的姑娘裏,亦或者說是蒼沐瑤的改變更令他著迷?


    柳思閉了嘴,柳升桓卻想提,神神道道的念了好幾首念佳人的詩句,詩是好詩,隻是不合時宜,得不到柳思半點回答。


    “三哥,我要回去了。祖父讓你好生想想,忘了她吧。”殘忍,可這才是柳思今日來的目的,她說完便退了出去。


    下一秒屋裏便響起了瓷器碎裂的聲音,砸在這扇剛關上的門上,柳思冷著眼轉身對上了麵前的女子。


    “珠兒姑娘,您都瞧見了,家兄這性子近來不太穩定,長公主那裏祖父自有安排,您便去回了您主子吧。”


    珠兒點點頭,如來時一樣,悄然離開,柳思這才歎了口氣背靠在門上,她不知道柳升桓能不能聽見,但這話他還是該知道的好,“公主殿下要下嫁鎮遠侯府了,聖旨已下,明年開春完婚。”你死了這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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