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蘭也是在來了汕頭之後, 才知道有一門手藝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就像她現在做的這份工作,每天累死累活,拚命加班, 一個月撐死了也不會超過五十。


    可她男人呢?一天隻出一次車, 不加班, 不熬夜, 輕輕鬆鬆就能拿到六十塊,而且這還是最低的, 等他幹長了, 工資還會往上升。


    “你說我能做什麽呢?”楊素蘭不是沒想過以後的。


    張向民在旁邊一臉不認同,“你那手粗手粗腳的, 年紀又一大把,學啥學啊。”


    這話說的!張向陽簡直想揪他耳朵。


    楊素蘭氣炸了, 朝張向民的後背狠狠拍了兩下,“好哇!你才來這邊多久, 就敢嫌棄我老。你個沒良心的……”


    張向民漲得臉色通紅, 尷尬得看了四周。認識的,不認識都紛紛看著他們。


    張向陽想伸手阻止楊素蘭, 可到底男女大防,他隻好把大哥往旁邊拽,躲過大嫂的魔爪。


    楊素蘭氣呼呼地瞪著他, 不滿地哼了一聲, “你幹什麽?這是我和你大哥的事情, 你別插手!”


    張向陽伸手阻攔, 低聲提醒她,“大嫂,這麽多人看著呢。你不嫌丟人啊。”


    楊素蘭這才想到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在老家了,她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忙坐回自己凳子上。


    張向民見她不鬧了,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點埋怨自己媳婦太潑。隻是他到底還知道分寸,不好當著這麽多的人麵發泄自己的不滿,讓別人憑白看笑話。


    張向陽這會子也不怕楊素蘭了,他拿出前世的經驗跟她講道理,“大嫂,你和大哥都出來了,不要動不動就臉紅脖子粗的,你是女人,就算做不到我媳婦那樣溫柔似水,也該像個正常女人那樣好聲好氣地說話。這又不是我們鄉下老家,你這樣鬧,別人怎麽看大哥,怎麽看你?”


    楊素蘭還是頭一回被小叔子罵,她想張嘴替自己辯解,可又想到表妹之前囑托她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又理虧,所以硬是沒有張嘴反駁。


    張向民熱淚盈眶的看著三弟,還是親弟弟向著他啊。


    可是還沒等他感動完,就聽張向陽把話頭轉向他了,“大哥,我就要說你了。你剛才說那話,隻要是個女人聽了心裏都會不舒服。說大嫂年紀一大把?大嫂才將將三十,哪裏老了?”


    張向民悶悶地替自己解釋,“我剛才就是話趕話,我的意思是你大嫂也不識幾個字,她隻會幹些農活,除了嘴厲害,啥都不會。她以前看你媳婦會做衣服,還跟著學過,可後來學了個四不像。連件像樣的衣服都做不成。”


    這服裝廠裏,楊素蘭能做的工作有很多,比如漿洗衣服,剪線頭,打掃衛生等等。可如果要論技能,那就是做衣服了。可惜她以前試過,根本學不會。


    張向陽聽了大哥的話,突然福至心靈,“我覺得大嫂這嘴巴挺厲害,幫著賣賣東西,倒也不錯。而且賣東西是多勞多得。賺得不比工人差。”


    張向民對這主意更是敬謝不敏,“她上小學的時候,連最簡單的加減乘除都不會。你讓她怎麽賣貨?”


    楊素蘭被他這麽嫌棄,脾氣又上來了,這次沒有跳腳,隻是加重語氣,不滿地瞪他,“照你這麽說,那些小孩子生下來就該掐死算了,反正它們也不會走路。”


    張向民被她一噎,訥訥地道,“這哪能一樣。”


    楊素蘭朝他翻了個白眼,朝張向陽道,“誰說我不會算賬的。不信你讓三弟考考我。”


    張向陽和大哥對視一眼。


    張向陽張嘴就來,“一樣東西八塊三,買家給你十塊,找多少錢?”


    張向民和楊素蘭一口同聲答道,“一塊七”


    “一樣東西五毛二分錢,買家買了六個,你們講完價後,給她便宜一毛錢,一共是多少錢?”


    楊素蘭捏著筷子,愣了一下,瞅了眼旁邊的男人掰著指頭正在算,抿嘴答道,“三塊零兩分錢。”


    ……


    一連試了好幾次,楊素蘭都能很快作答,張向民這才確定他媳婦對算賬這塊是真的精通。


    張向民其實並不想跟媳婦分開。他一個鄉下人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就孤單。如果他媳婦去賣貨,就意味著可能沒法待在廠裏,要到外麵去打拚,那他一個人在廠裏,就太寂寞了,他絞盡腦汁地勸道,“媳婦,我覺得你現在這份工作挺好的,你這麽……咳……我的意思是說人家未必肯要你。你想想你能聽懂別人說粵語嗎?”


    楊素蘭怔愣了片刻,“我可以學啊。再說了,就算我待在廠裏,也得要學說粵語,我們總要跟人家打交道的。”


    張向民詞窮了。


    張向陽在旁邊忍不住插嘴,“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準備在這邊買幾個鋪麵,到時候就讓大嫂幫忙賣貨收錢。別人,我也不放心。”


    因為上回會計的事情,張向陽也不放心讓別人收錢了,還是找個靠譜的人吧。


    他大嫂雖然是鄉下人,也不怎麽識字,可由她來收錢,他還是放心的。


    至於各個店的賬,暫時由店長來記。


    兩人聽到他居然要買店麵,“你不是剛開新廠嗎?手頭錢夠嗎?”


    “夠的夠的。”


    過年前運回去的那批貨讓他狠狠賺了一筆,再加上這半年來在黑市賺的,還有鹹菜廠這半年的收益,他投入新廠的錢有十幾萬。


    大部分都投在買店麵上。一開始彭家木建議他租,這樣能省不少錢。可他拒絕了。


    這一年來,鋪麵的價格已經水漲船高,從幾百塊漲到一兩千,再拖下去,估計還會繼續攀升。


    反正這幾年,改革開放的風暫時還沒吹起來,他手裏這些錢留著也沒用,還不如放在鋪麵上升值。


    “那鋪麵得老貴了吧?”楊素蘭忍不住好奇起來。


    張向陽含糊地道,“得看是什麽地段了。還有麵積,房子的新舊等等。”


    說完,他就低下頭吃飯,不肯再說了。


    楊素蘭見他不說,也不好再問,“那成,等你鋪麵買了,東西運過來了,我先幫你賣著試試。”


    張向民這次倒是沒再說。畢竟這是給親弟弟打工,他要是不同意,三弟該對他有意見了。


    張向陽咽下嘴裏的飯菜,漫不經心地提醒他們,“如果你們手裏攢點錢的話,也可以在這裏買一套房子落腳。”


    楊素蘭雖然沒買過房子,可建房子的價格都不低,買的話,隻會更高,她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道,“花那錢幹啥!咱們又不是這邊的人。將來還是要回老家的。”


    張向陽歎了口氣,“那你們總不能一直住在宿舍吧?我來看你們一趟,還得去招待所。”


    這年頭的招待所質量真的是參差不齊,條件好的,也就是一張床和一張半舊不新的被子。


    條件不好的,就是簡易搭起的帳篷。被子更是黑黢黢的,衛生根本就不能保證。


    他就算再不挑,也沒法選擇到這樣的地方住。


    張向民有些心疼了,“那要不讓你大嫂今晚去跟同事擠擠,你跟我住?”


    張向陽擺了擺手,“算了,我明天還要去市區看鋪麵,直接去那邊找賓館住吧。”


    深圳那邊已經有私人開的賓館了。雖然價格比招待所貴,但是幹淨不少。


    楊素蘭肉疼地不行,“我聽人說一個晚上要兩三塊錢呢,你錢多燒得呀。”


    張向陽毫不在乎地道,“我在這邊待不了多久,而且住在市區也不用天天往這邊趕,能省不少時間。早點把事情辦完,店鋪才能早一點開起來。”


    楊素蘭擺了擺手,“算了,你自己都打定主意了,我們也不好再勸。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嬌貴,現在咋這麽能享福呢?”


    張向陽抽了抽嘴角,低下頭吃飯。


    張向民碰了碰她的胳膊,不讓她再說了。他朝張向陽道,“三弟,你剛才的想法挺好,我和你大嫂會好好考慮的。”


    現在手頭也沒什麽錢,說什麽都是虛的,等以後再說吧。


    “行,你們自己決定就成。我隻是給你們建議而已。”


    吃完飯,張向陽就坐著張向民的卡車出了服裝廠。


    張向陽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看張向民給他拿的幾款牛仔褲,他忘了,這年代流行的是闊腿牛仔褲。


    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樣式不太好看,可跟以前相比,已經算是非常時髦了。


    “有沒有女款的?”張向陽剛才在倉庫等張向民,他不是這個廠的員工,根本沒資格進去,也忘了提醒他哥給他帶女款的了。


    “有啊,糟了,我居然忘了給弟妹拿幾條了。”張向民頗有幾分自責。


    張向陽擺了擺手,“沒事,我先去買鋪麵,等買好了回來找你,你再幫我拿幾條吧?”


    “行!”


    到了市中心,張向陽下了車,張向民朝他揮了揮手,就繼續往前開了。


    張向陽背著包袱,找了一圈,才找到一家私人賓館,進去房間看了下衛生,還算滿意,價格兩塊,也不算很貴,就住下了。


    他把衣服之類的東西放到房間,就出了賓館。


    現在找房子除了熟人介紹,那就是去房管局了。


    熟人,他是沒有,隻能走房管局這一邊。


    負責招待他的是個年紀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聽他要買住在街道邊上的鋪麵,他著實驚訝了一番。


    這種鋪麵價格不低,問得人很少,他還是頭一回看到有這麽年輕的大哥過來問價。


    看著對方聽到兩千多塊錢,依舊麵不改色的模樣,小夥子心裏直犯嘀咕。


    “我叫鄭鐵,是汕頭人,我剛才說的幾個鋪麵都是在我們這登記很久的,因為要價高,一直沒賣出去,您要不要去看看?”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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