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千璣嗔了墨重華一眼,收拾好衣裳後去迎自己遠道而來的親舅舅,“大舅舅,我不是說了不讓你們來京裏看我的嗎?”


    “你外祖父放心不下你,怕你夫家覺得你娘家沒人,你一個人在京裏會受委屈——”話說到一半,瞥見長椅上坐著的俊雅男子,溫如安又訕訕一笑,“墨王爺也在呢,溫某剛才失言,失言哈。”


    趁著說話的間隙,溫如安將麵前的這個男人從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家世相貌都不錯,脾性暫時看不出來,不過看他手裏還拿著剝一半的荔枝,想來是給自家外甥女的,姑且再加一分。


    “大舅舅一路辛苦,不如先去花廳坐著,我這就讓府上的人布置布置,為您接風洗塵。”


    “誒!不用這麽麻煩,來壺茶就行,走了一路也有些渴了。”溫如安連連擺手,臉上的笑意是怎麽也藏不住,這個外甥女婿看起來一點架子也沒有,千璣又是養得白白胖胖的,不錯不錯,再加一分。


    等墨重華親自替他斟了一杯今年雲霧山新產出的香茶時,溫如安直接拉著人熟絡了起來,“賢婿啊,你也坐,不用這樣忙前忙後的,千璣,你也坐過來,舅舅有話和你們說。”


    卿千璣搖著團扇喚墨重華來攙扶,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坐到了椅子上:“大舅舅你有話就直說吧。”


    溫如安讓隨從呈上來一個木匣子,親自在他們麵前打開,拿出一大疊地契和商鋪店契交給他們,鄭重開口說道:“喏,這是外祖父給你的嫁妝,原來的那什麽三皇子司昱過道江南的時候,四處搜刮民脂民膏,引起了不小的動蕩,我也就沒趕上參加你們的婚禮。”


    卿千璣將那疊價值連城的契約書全都放回到木匣子裏,推還給他,“大舅舅,用不了這麽多,我自己有準備嫁妝呢。”


    “這不多啊,外頭我還帶了十幾箱好東西,我去拿來給你們看看——”說完,人就往外走去了,指揮著隨從們抬了幾個朱漆色的大箱子進來。


    溫如安拿了一匹布料出來,在圓桌上攤開,一塵不染的白雪色,邊上用銀線壓針滾著雲紋,“這是南邊的雪雲絹,一年也就產一匹,我帶來給賢婿做件袍子。”


    墨重華大方得體地收下了禮物,笑著道謝:“多謝大舅舅。”


    “大舅舅,就這麽一匹為什麽不給我啊,我也想要做新衣服的啊!”卿千璣覺得自己失去了寵愛,明明是自己的親舅舅,怎麽一上來就先給重華送東西呢。


    嘿,沒想到還不止這一件呢,溫如安又變著花樣地拿出來一件件寶貝,什麽東海的夜明珠啊,嵩山書院的硯台啊,鑲嵌了瑪瑙的狼毫筆啊……


    墨重華都笑著一一接下,兩個男人的關係越來越好。


    雖說卿千璣不貪溫家的那些東西,但她看著眼紅啊,自己大舅舅送了這麽多禮,就沒幾件是給她的,全是指了名給她夫君的,她被寵壞了的小脾氣就上來了。


    “大舅舅,我也要。”


    溫如安遞過來一套小衣服:“有你的有你的,別催,這是你舅媽給你肚子裏的小娃娃做的,知道你女紅不行。”


    “……”


    溫如安總算完成了替卿千璣添置嫁妝的任務,對二人擺了擺手道:“我在京城裏還有幾個老朋友,我先找他們聚一聚,聊聊生意上的事情,不用給我留晚飯了。”


    “大舅舅!”卿千璣喊不住她,大著肚子也不能去追,隻能坐在椅子上氣得跺腳,“為什麽我大舅舅對你比對我還好啊?”


    墨重華吩咐家奴將這些箱子和契約書都收進庫房裏,等沒人的時候才捏了捏卿千璣氣鼓鼓的粉腮,“枉你平時的一顆七竅玲瓏心,你大舅舅討好我,是想讓我對你更好,傻丫頭。”


    “這樣啊,我大舅舅也真傻,你哪裏需要討好啊。”卿千璣瞥了他一眼,心情明朗了一些,“你一向都是眼巴巴上趕著對我好的。”


    墨重華啄了啄她水潤的紅唇,還帶著荔枝的清甜味,他攬著人兒道:“有件事想與舅舅商量,不知他會不會同意。”


    “什麽事,你說。”


    “最近局勢不好,叛軍和流寇四起,溫家是江南第一大家,富碩了百餘年,難免會引人注目。”


    卿千璣也點頭附和:“哎,京城的日子都這麽難過了,往南的地方就更亂了,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我瞧著舅舅給我的嫁妝也是溫家小半個家底了,他也有散財的意思吧?”


    “如果是這樣就好辦多了,聽說北燕國的十萬鐵騎已經壓境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打起來。”


    卿千璣突然驚醒:“與北燕接壤的是暨陽吧?”


    “正是暨陽,不知道大哥他們會如何做,依照他的性子,一定會冒頭護衛暨陽的。”


    卿千璣:“大哥假死的事情敗露,那我卿氏又要成為眾矢之的了。”


    “希望司風能大義凜然,頂住朝臣給的壓力。”


    “他若頂不住呢?”


    墨重華攬著她肩膀的手指漸漸收緊,沉聲道:“那麽我頂,總之你不要再想這些,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曖,我明白的,大梁以後會怎麽樣,我也都不想管了。”


    晚上溫如安回府後,卿千璣拉著他將心底的考量盡數說了出來,溫如安沉默良久後點了點頭。


    “千璣,其實給你的那批嫁妝,舅舅是藏了私心在裏頭的,溫家最主要的幾間商鋪和田地都交到你手裏了,你們人在京中,比我們安全。”


    “舅舅,如今江南的局勢很亂嗎?”


    “亂,東海那邊停了好多西晉的船隻,聽說暨陽那邊也有北燕的軍隊壓境了。如果真的起了戰事,錢財倒成了逃命的累贅。”溫如安深深地歎了口氣,“既然東西交給了你們,我明天就趕回去了,實在是不放心家裏。”


    卿千璣:“我派王府的暗衛送你回去。”


    溫如安也沒有拒絕,回去的路隻怕比來時還要不太平,他站起來拍了拍卿千璣的肩膀:“重華這孩子我看過了,還算滿意,你與他二人好好過,別在意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


    卿千璣自然知道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是什麽,不外乎就是她是禍國妖女,氣死了先皇帝,傾覆了獨孤氏,更是引得兩名皇子反目成仇,以蒼山為界二分天下。


    她抿了抿唇,輕聲笑道:“舅舅放心,我心寬體胖的,不會聽進去這些話的。”


    “你還得把你夫君的心給攏住,別讓他誤會了你。”


    “這個舅舅就更加放心吧,我便真是成了世人口中的妖女,他也不會嫌棄我的。”


    “總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夫妻一定要一條心。”


    恰巧墨重華也進屋了,溫如安也就不再多言,和兩人道別後離去了。


    “舅舅和你嘀嘀咕咕了這麽久,都說了些什麽呢?”墨重華將她抱到軟榻上,然後再端來泡腳的水,笑著戲謔了一句,“這孩子要是再不出來,我都快要抱不動你了。”


    “你這是變相地說我胖呢。”卿千璣就這銅盆中的水照了照臉蛋,確實豐腴了一圈,於是又開始憂心,“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啊?”


    “怎麽會呢,你看你現在白白胖胖的多惹人喜歡啊。”


    “我現在聽不得胖這個字眼!”玉足拍打著銅盆中的水,濺起大片的水花,沾濕了墨重華的白衣。


    “是我說錯話了,你可千萬別生氣。”墨重華最怕她生氣傷了身子,鳳眸直直地盯著那格外圓滾滾的肚子,“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我們的公主殿下還是京城最美的人人。”


    卿千璣低頭看著幫她洗腳的男人,沒由來地眼睛泛紅,想著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也不知道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再同床共枕幾次。


    墨重華本是專心致誌地替她洗著腳的,冷不丁地抬頭看見她眼底洶湧的淚珠,扔了擦腳的汗巾就半跪在地上哄她,“怎麽了,是不是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要不你打我出出氣?”


    “我這悍婦的名聲是從你這被迫傳出去的。”卿千璣一半傷心一半惋惜,捧著他的臉親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把人放開,“明天我出去買兩匹布料,給孩子做幾件小衣裳。”


    “剛才皇上派了親信傳召我,明天我陪不了你,要不改天我再陪你一起去買?”


    “我就要明天!你照常進宮,我自己去買!”


    “那我明天不進宮了,我陪你去買。”


    卿千璣又嘟著嘴道:“不行,要進宮,你得幫幫風哥哥。”


    她就是算著他明天不在,想去明月樓找明月商量商量寒冰丸的事情。這幾日孩子在她肚子裏明顯動的少了,她心底一陣陣地發慌,就怕出了什麽茬子。


    猶豫了許久,墨重華才勉強點頭應允:“那好,我讓綠櫻和寒翎跟著你,有什麽事你不要自己逞強,等我過來。”


    “嗯。”卿千璣低著頭應了一聲,生怕他看出自己在說謊。


    墨重華將她抱到床上,替她撚好背角,柔聲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一些公文要處理,不要等我了。”


    “你早些回來啊,我一個人會害怕的。”墨重華變得越來越忙,進宮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卿千璣知道,王府的寧靜祥和全是他在外忙碌換來的。


    自從與他成婚以後,卿千璣就真的甩手什麽政事都不管了,任憑外麵鬥得你死我活,她雷打不動地睡到日上三竿。她就是要依賴他,躲在他的臂彎裏隻顧風花雪月,即使她敏銳地嗅到了腥風血雨,也裝聾作啞,掩耳盜鈴。


    她和他的日子就這麽長,過一天少一天,她真是拚了老命地去珍惜。


    “不要害怕,我的寶兒,我可以保護你和孩子的。”月上柳梢頭,墨重華哄著床上的人兒睡過去,然後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羽毛般輕柔地一個吻,隨後悄然離去。


    第二日卿千璣醒過來的時候,墨重華已經換上朝服進宮了,她摸了摸床頭的另一個枕頭,都沒被人放下來睡過,看來他昨天又是一夜未眠。


    壓下心底的疼,她喚來綠櫻為自己穿好衣裳,然後上了前往明月樓的馬車。


    明月也已經不是從前那男生女相的嫵媚風流樣子,他換上了貴氣逼人的男裝,眉宇間透露著不凡的英朗之氣。


    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


    他見到卿千璣的第一句話就是:“準備和我走了嗎?”


    卿千璣將手遞給他診脈,沉默不語。


    知道她還想留一段時間,明月歎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搭上她纖細的手腕,靜靜地號著脈。


    “孩子脈象這麽弱,墨重華不知道嗎?”


    “他知道,但他不會告訴我。”這些日子重華給她的安胎的方子換了一張又一張,她自然知道是孩子出事了,但是他還是稀鬆平常地和自己說笑,沒有提任何關於孩子的事情。


    “他的眼裏真是隻有你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在乎,用的都是保你的藥,反而更會傷了孩子。”明月也不知道如何評價他的行為,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能做這樣的決定,顯然是把卿千璣看的比命還要重要。


    聽了明月的話,卿千璣慌了,她本來還想再拖些日子,現在看來若是留下來孩子就保不住了。


    “你幫我祛除寒冰丸吧。”


    “決定好了?”


    卿千璣重重地點了點頭,在她看來,雖然現在暫時離開,但總還是能有與重華相逢的可能的。


    “手伸出來,我給你把血放了,你回去後與墨重華……哎,反正沒了寒冰丸的壓製,你體內的蠱蟲不過兩三日就會蘇醒,你與他好好道別吧。”


    明月進屋取來銀針,十指連心,他將銀針紮進卿千璣指尖的時候,發覺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忍不住開口說道:“你還挺能忍的,換我都得嚎兩聲,不痛嗎?”


    “痛啊,痛得快死了。”卿千璣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那裏正在四分五裂,被烈火灼燒,被寒冰淹沒,手指上的那點痛算的了什麽啊。


    “怎麽搞得好像是我棒打鴛鴦一樣,真是罪過。”明月替她放完了血,又喂她吃了粒催產的藥丸,“你這肚子也八個月了,孩子受寒冰丸的影響,再留著也長不大,你那死心眼的男人光想著保你,給你喂了一通傷胎的藥,隻能先催產。”


    “你回去後就可以準備準備了,最遲明早,肚子就會痛了。”明月看著她擔憂的麵色有些不忍,放輕了聲音安慰道,“別擔心,你胎位正,拉個屎的功夫就生出來了。”


    卿千璣捂著肚子哭笑不得:“你怎麽這麽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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