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試在即,卿千璣回到侯府的時候,卿戰一反常態沒在自己院子裏練武,反而跟隻孵蛋的老母雞似的惴惴不安地坐在位子上。


    卿千璣舀了勺湯,淡定地喝了一口,氣定神閑地看著自己俊朗的大哥,慢悠悠地等著他開口。


    眼見卿千璣優雅地用完了一小碗米飯,接過疏影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人就要起身走了——


    卿戰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小妹不再多用一碗米飯嗎?”


    “我一向隻吃一淺碗。”


    “額……”卿戰是個不會說話的,這會兒更是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說出了心中想問的話,“聽府裏的人說,小妹今日去參加春花宴了?還是和獨孤家的公子一起去的?”


    櫻唇微抿,她自然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麽,輕聲道:“我與獨孤九隻是普通朋友,並無其他,大哥放心。”


    卿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沒過一會兒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凝重地開口:“小妹今日可有收到蘭草?我聽說,大梁的春花宴上若是收到他人贈予的蘭草,那說明……”


    他的話沒能夠說完,說到後麵就紅了臉,“愛慕”、“心悅”這樣的詞語,從他嘴裏是吐不出來的,隻能端正地坐在那裏局促地揣著手。


    卿千璣噗嗤一笑,笑盈盈地望著他:“倒是收到過一支。”


    “可是墨世子的?”


    “不是。”淺粉色的唇瓣動了動,緩緩了吐出兩個字,秀眉隨即微微蹙起。若不是大哥問起,她竟然忘了墨重華今年沒有給她送蘭草。


    他沒有將蘭草給她,反倒退給了她兩家的婚書,無法控製的,卿千璣的心髒像是被小蟲子咬著,又癢又疼。


    罷了,這本就是她想看見的結果,京中適齡的閨秀這麽多,他將蘭草贈予了別人也是正常。


    “大哥,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卿千璣走出去兩步,又折了回來,細聲細語地囑咐他,“春試在即,大哥好好休息,不必擔心我的事情。對於功名,也不要過於執著。那些屬於侯府的東西,我會與你一起拿回來的。”


    卿戰外冷內熱,最怕她這個妹妹突然懂事的樣子,千言萬語隻顫著聲音應了一聲:“噯,大哥知道的,小妹也不用擔心我。”


    他知道他妹妹能幹有手段,小小年紀自己去了溫府把侯府在京裏的家業都要了回來,還把侯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家奴都很信服她。


    相較於小妹,他更像是個吃白飯的,隻盼著春試快點到來,等他拿下了武狀元,有了正式的官職後才能向皇上開口,要回父親的烈風軍。


    烈風軍被獨孤氏接管了幾年,從前凶神惡煞的鐵騎被豢養成了胸無鬥誌的病貓。


    溫暖的春閨從來就不是他們的住處,他們要征戰沙場,守土開疆,父輩的榮光不能在他們這裏斷裂。


    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妹妹,隻有變得像父親那樣強大,才能保護好她。墨王府家大業大,若他這個娘家人底氣不足,妹妹將來嫁過去難免會受委屈。


    卿千璣不知道自己那傻白甜大哥杵在那裏把她一輩子都打算好了,她煩心著呢,侯府需要實權,她離了皇宮,現在什麽權力也摸不著。


    若她是男子,還能去爭一爭文武官職,還能承襲爵位擁有自己的封地和親兵,可惜她不能,卿戰也不能。


    定北侯在暨陽的百萬裏封地,下一代都要歸還給司氏了。


    她不甘心!她不恨她不是男子,她恨的是司氏藏良弓、烹走狗!讓無德無才的人坐在皇位上,她不服!


    不知不覺間,已經坐在了銅鏡前,疏影洗去她麵上的脂粉,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瓜子臉,她的嘴臉扯出一個笑容,鏡中的這張臉也跟著笑,她皺眉頭鏡中人也跟著皺眉頭。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銅鏡束縛著倒影,沒有絲毫自由,一舉一動都被時局牽動著。


    明明眉眼還是那熟悉的模樣,卻不能同上輩子一樣恣意妄為,敢愛敢恨。愛與恨都藏在了她心底,麵對愛人與仇人時露出的微笑是相同的。


    疏影取下她頭上束發的白玉梅花簪子,如墨的青絲就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鋪滿了嬌小的脊背。


    發梢落下了一朵粉色重瓣牡丹花,疏影將它放在了桌上,定睛一看,上頭還粘了一支墨蘭,她不由疑惑道:“公主,您怎麽把牡丹和蘭花簪在一塊兒了?”


    卿千璣訝異地回過頭,一臉迷茫:“沒有啊,我早上出門的時候隻戴了牡丹——”


    說著,她怔愣了片刻,隨即撿起了地上的那支蘭花,清幽的花香入鼻,她捧著蘭花低低地笑了起來。


    “公主,您怎麽了?什麽事讓您這麽開心?”疏影難得瞧見她這麽真心的笑容,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卿千璣垂眸望著蘭花彎著眼睛笑,複又小聲地出聲詢問:“疏影,若是有人在春花宴時送你蘭花,說明了什麽呀?”


    “說明……說明那人對你有傾慕之情。”


    “哦,這樣啊。”卿千璣又發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過了一會兒她收起了笑容,從懷中拿出一份紅色漆麵的書帖。


    她將婚書小心地收進妝匣裏,虔誠地合上了蓋子,小聲呢喃道:“你再等等我,若未來有一天我能將前塵舊事了盡,若你那時還願意……”


    “可是你已經將婚書都還給我了,應該是不願意了吧。”


    疏影安靜地用牛角梳子替她梳著頭發,不該聽的話她聽不見,不該問的話她也從來不會問,她隻是心疼地望著眼前的這個孩子,那清瘦的肩膀上扛起了整個定北侯府。


    驀地,聽到底下的人柔聲詢問:“疏影,你也到了待嫁的年紀,是否有心悅的人?”


    “奴婢……從小在宮裏長大,接觸的男子幾乎都是太監,哪有什麽心悅的人。再說了,看慣了後宮妃嬪們的浮沉榮辱,奴婢也想明白了,與其嫁了人圍著一個男人轉,倒不如一輩子跟著您。”


    “是啊,女子活在這世上,已有諸多不容易,嫁了人就更是艱難。”


    她梳頭的動作頓了頓,又溫柔一笑,“公主不必擔心這些,世子是個會疼人的。”


    “從司琨開始,我這雙手就已經不幹淨了,日後還會再髒些。他是皎皎天上月,不能栽進我這溝渠裏。”底下的人身子僵硬,再沒有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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