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九和他們擠在一張案幾上,原是知道他們倆之間作弊的小動作的,但他自認為與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不僅不應該揭發作弊的事,還應該幫昭陽打掩護。


    這不,既然勝出的是卿千璣,那她此刻應該起身去主座領獎,那什麽墨染公子已經喚了她的名諱三遍了,但卿千璣依舊是微微垂著頭,纖長卷翹的睫毛像蜻蜓翅膀一樣不停顫動,淺粉色的嘴唇也緊緊抿著。


    他慢慢覺得不對,因為墨重華在執著酒杯笑,再定睛一看,兩人藏在秀袍下的手不安地糾纏著。


    主座上,墨染又耐著性子喊了一聲:“昭陽公主,您摘得了飛花令的頭籌,還請上來——”


    話還沒說完,司玲瓏就氣得跺腳,冷冷插嘴道:“贏了就贏了,在那擺什麽譜子呢?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昭陽贏了。”


    卿千璣站了起來,右邊身子又像是被什麽重力拖著帶了回去,踉蹌了一下又跌坐了回去。


    “公主身體不適,就由我代勞吧。”見狀,獨孤九趕緊笑嗬嗬地上前去,將那半隻手臂高的千年火靈芝捧了回來。


    眾人雖疑惑著四下私語,卻也不好多說些什麽,他們對什麽火靈芝並不上心,他們在意的是飛花令結束後,互贈蘭草的環節。


    等墨染公子離席後,少年少女們徹底躁動了起來,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蘭草執在手上,預備送給方才在飛花令上才情豔絕的屬意之人。


    獨孤九見大家已經三三兩兩聚了起來,也不繼續用目光打量這邊了,劍眉緊皺盯著墨重華道:“世子這是什麽意思,飛花令已經結束,你還不放開她嗎?”


    墨重華又細又長的的丹鳳眼微微斂起,複又緩緩垂下眉眼注視著身邊的小姑娘,眸光中笑意點點,“可是我並未用力。”


    他的聲音像林間山澗的溪水叮咚,輕靈悅耳,帶著少年特有的暗啞嗓音,語調懶散優雅,真是好聽的要命。


    卿千璣的臉越來越紅,她沒有多費力氣就抽回了手,算是坐實了墨重華說的“他並未用力”,她對上獨孤九的目光有些閃躲,對,是她被他最後念的那句詩亂了心智,連怎麽鬆手都忘記了。


    好像隻要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處,就真的能熬過天荒地老。


    獨孤九看著麵前的兩個人,突然發覺了他們的相似之處。


    墨重華是清心寡欲的一個人,少言溫柔,獨獨對她有一股誰也抹不去的固執勁。


    卿千璣是目中無人的一個人,驕橫霸道,張牙舞爪,可是在麵對他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隻溫順的小兔子。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獨孤九的心口沉悶得異常難受,就算是被老爹罰跪祠堂時也未曾有過這種感覺,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


    一抬頭,又是笑得和財神爺似的遊涓涓,遞了一把蘭草給他,“喏,剩下的蘭草全給你啦,你能不能把你的那支蘭草給我呀?”


    少女故作輕鬆的語氣裏藏著一絲慌亂,她笑得越燦爛,那股欲蓋彌彰的意味就更濃重。


    獨孤九一臉愕然,而後聳聳肩:“我今日沒帶蘭草來。”


    旁邊的人動了動,卿千璣將蘭草遞給他,眼睛亮閃閃的像天上的星星,“我的給你,你快與她互換。”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她交換蘭草呢!”獨孤九一口否決,看著遊涓涓臉上的光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去後,他接過卿千璣手裏的蘭草,背過身離去了。


    “誒,你不給人家你把蘭草還我啊,我就一支!”卿千璣也站了起來,叉著小腰對著他的背影喊。


    獨孤九對她擺擺手,似乎是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多做停留。


    他的態度這般明顯,卿千璣回頭看著遊涓涓,訕訕一笑:“遊小姐,這獨孤九脾氣大讀書差,胸無大誌欺軟怕硬,不值當的。”


    遊涓涓笑成了一朵花,眼睛裏也有了淚花,她點點頭:“我知道的,父親前段時間提起過他的名字,我今日初次見到他,覺得他溫柔體貼罷了。人嘛,誰還沒有看走眼的時候呢?”


    隻是見他對昭陽公主溫柔用心,還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呢,原來那份心隻能給一個人的。可以為公主下水撈魚,卻不願為自己上樹摘花。


    她和卿千璣揮手道別,臉上沒有過多的遺憾。


    卿千璣坐下歎了口氣,悶悶道:“遊小姐的性格我實在是喜歡,本來還想促成一段姻緣,但獨孤九和她瞧不對眼,也就算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誰說不甜,我覺得這瓜很甜。”墨重華吃了片玉碟裏盛放著的蜜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不由地側過身坐著與他麵對麵,卿千璣公主脾氣上來了,“你這人今天火氣怎麽這麽旺盛呢?別人說話你非得懟回去兩句才舒坦呢?”


    墨重華趕緊低下頭,將那碟子蜜瓜推到她眼前,輕聲道:“這瓜真的甜,不信你嚐嚐?”


    杏花滿頭,流水脈脈,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秀色可餐也。卿千璣憋著氣吃了一片瓜,桃花眼眨了眨,“真的甜呀。”


    “所以啊,獨孤九和遊涓涓確實挺般配的,兩個人都是活潑好動的性子。”墨重華笑了,他又重新給她剝瓜子,原本瑩白的指甲縫裏都染上了淺淺的褐色,有嚴重潔癖的他對此卻絲毫不介意,“我和你也挺般配的。”


    撚著蜜瓜的手頓了頓,她垂著眼簾道:“哪裏般配了?”


    “我男你女,我未娶你未嫁,還不夠般配嗎?”


    卿千璣覺得她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墨重華,什麽光風霽月、芝蘭玉樹墨世子,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不正經的話,也挺像個無賴的。


    她正低著頭用蜜瓜片在桌子上擺豬頭的造型呢,一雙竹青色的男士靴子就映入了眼簾,抬頭柔柔一望,麵前的青澀少年瞬間紅了臉。


    “昭陽公主,這是在下的蘭草,現……現贈予你。”少年麵容俊秀,身上有著一股子書卷氣。


    卿千璣愣住了,上輩子她驕橫慣了,惡名在外,每年春花宴收到的蘭草也隻有墨重華給的,


    第一次收到連姓名也不知道的陌生人的蘭草時,她也慌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仔細想想,這輩子她重生的早,在京城的名聲還沒那麽臭,畢竟誰也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思忖間,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這才鄭重地收下人生中的第一支蘭草。收下後才回過神來,她自己的蘭草被獨孤九順手帶走了,於是人一下子窘迫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得到別人對自己的肯定,卻拿不出回禮,她低著頭道:“我今日的蘭草在路上弄丟了。”


    那少年等了許久,等到了這麽一句話,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拒絕,他露出個靦腆的笑容:“無妨,贈蘭草別無他意,隻是欽佩公主能對前朝八大家的詩文熟記於心。”


    聞言,卿千璣臉上的笑容冷淡了下來,到頭來這人欣賞的是墨重華啊,“公子客氣了。”


    後來那少年再說了些什麽,她也沒仔細聽,敷衍著打發了。


    等靜下心來,又回過頭看墨重華,見他還在淡定地剝瓜子沒什麽反應,心底暗自鬆了口氣。她可是當著他的麵紅杏出牆啊,竟然還能安然自若,看來我們墨仙人的氣量修煉得大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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