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筠筠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來,雙膝一彎跪在地上,腰背卻是挺得筆直。麵上極其委屈,眼眶紅紅的,裏麵的淚水打著轉,硬是倔強的沒有流下來。


    太後和皇上注視著她,未發一言,倒是一旁的德妃先開了口。


    “白選侍,是否如薑選侍說的那般,你將她打的無法來請安。”


    德妃的言外之意,白筠筠心領神會。打到無法給太後請安,這得打成什麽樣兒啊!但凡還能動,又是進宮後頭一次來景泰宮請安,哪怕是爬也得爬著來。


    淑妃一開始將她二人安排在一處,便是想好了讓她二人相爭。德妃此時出言相幫,也是為了拉一個打一個。


    “回太後,皇上,和諸位娘娘的話,臣妾跟大家一樣,也是剛剛知道自己居然把薑選侍打到臥床不起,不能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此話一出,太後麵上明顯一怔,七分怒氣轉為狐疑,“難道你沒和薑選侍起爭執?”


    白筠筠更是委屈,眼裏的淚卻是轉啊轉,怎麽也不落下來。


    “臣妾被分到了錦繡宮的紅葉閣,後來薑選侍也被分到了那裏。知道對麵屋裏住的是臣妾,薑選侍一直坐在井邊哭,她的兩個侍女在一旁罵罵咧咧,汙言惡語臣妾不敢說,怕髒了諸位的耳朵。”


    “從下午罵到天黑,臣妾乃是守禮之人,怕與她們起爭執,從頭到尾躲在屋裏,一言未出。這事錦繡宮裏一定有人知道,太後若是不信,可以詢問錦繡宮裏的諸位姐妹。”


    太後問道:“白選侍此話,可當真?”


    眾人紛紛應是,昨日的確如此,沒事幹的都跑到紅葉閣門口看熱鬧去了。


    太後手裏的珠子撚的越發快,轉頭看向一旁的皇帝。殿內沉靜如死水,針尖落地都聽得見。


    與其知道前因後果,蕭珩對她眼裏的淚更感興趣。他從一開始就盯著她的眸子,裏麵淚水汪汪,像極了一汪山泉,可是就是不往外淌。前世她多喜歡哭啊,梨花帶雨,能把整塊帕子打濕。


    “薑選侍為何坐在井邊哭,她的婢女又為何罵你?”


    白筠筠抬眼,清楚的看見了蕭珩臉上的明知故問和幸災樂禍。為啥薑好枝作妖,他不知道?


    果然是個操蛋的!


    “回皇上的話,臣妾做事喜歡光明磊落,與其臣妾一人在此訴說前因後果,不妨把薑選侍叫來一起對質,免得薑選侍說臣妾欺負她。到時候再坐在井邊哭個不休,害的臣妾連水都打不成。”


    這話有怨,有氣,還硬氣。


    是個有膽色的,不像作妖的禍水。太後收了怒意,仔細打量她幾眼,有些麵熟,“哀家年紀大了,不記事,你是誰家女兒?”


    見太後減了怒意,淑妃還想加把柴火,笑道:“這是兵部侍郎白岑家的嫡女,太後可還記得安和殿選秀的時候,皇上提起的那根魚刺麽?”


    太後點頭,“記起來了,瞧瞧哀家這記性。”


    德妃適當提醒,“這薑選侍與被皇上攆出去的薑氏女乃是同宗。太後娘娘,皇上,可要傳召薑選侍?”


    蕭珩的目光再次劃過白筠筠的眼睛,食指微動,“傳薑氏。”


    片刻,薑選侍到了景泰宮。麵上遮著塊白色紗巾,眉頭緊鎖,目光中滿是淒楚。


    給皇上和太後磕了頭,薑選侍便開始落淚,委屈之意無以言表。


    淑妃問:“薑選侍為何蒙了麵紗,可是有傷?”


    薑好枝抹了淚,慢慢的摘下麵紗,露出左臉四道長長的指痕,青中帶紫,其中一道劃痕上還見了紅。


    嬪妃們倒吸涼氣,這也太狠了!


    薑好枝叩頭伸冤,“臣妾無端被白選侍毆打,還望太後和皇上給臣妾做主。”


    白筠筠轉頭看她,語氣清冷,“薑選侍,你臉上的傷是我打的?”


    薑選侍沒好氣,“自然是你。”


    白筠筠仔細看了幾眼傷痕,“那,可還有其他傷痕?”


    這話戳了薑好枝的心窩子,眼淚咕嚕咕嚕往外冒,擼起袖管和褲腿,露出青紫色的傷痕,手臂與小腿上竟無一塊好地方。


    殿內驚呼聲連連,沒想到薑好枝被打成這樣。一時間,賺足了憐憫。


    一旁的何昭儀於心不忍,蹙起眉頭問:“這些,可都是白選侍打的?”


    薑好枝哭著點頭,“是。”


    何昭儀看向白筠筠,與殿內眾人一樣,為薑好枝抱不平,“薑選侍總不能自己把自己打成這樣。到底何等冤仇,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蕭珩撫著茶碗,眼角微抬,看不清喜怒,“可是你做的?”


    白筠筠看看蕭珩,沒答話,轉頭朝向薑好枝。


    “你能否說說,我在哪裏打的你,如何打的你,什麽時辰打的你,打了多久。你有兩個婢女,我打你的時候她們在不在場,若看到了為何不幫自己主子,任由你被打成這般。若是沒看到,你初進宮廷,為何兩個婢女同時不在,她們去做了什麽,可有證人。”


    薑好枝為了絆倒白筠筠,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可是沒想到白筠筠頭腦這麽清晰,言語這麽犀利,全然不是昨日的慫貨。她猜測自己是被白筠筠打成這樣,可是的確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


    “你,你休想賴賬,難不成我自己把自己打成這樣?”


    白筠筠冷笑,“薑選侍怕是頭腦有病。昨日你我初次見麵,你竟然縱容婢女對我惡語相向,你倒是說說,我哪裏惹到了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那興許你昨日腦子犯病不清醒,被自家婢女打成這樣也未可知。”


    薑好枝瞪圓了眼睛,正要開口辯解,被白筠筠堵住。


    “若不是你婢女打的,那你倒是說說,我如何把你打成這般。說的細致些,讓太後和皇上,還有各位娘娘評評理。就算你我動拳腳,為何傷都在你身上,我卻沒有半點傷痕,難不成我的身手比的上皇家侍衛,能將你當成隻雞鴨那般任意作弄?”


    薑好枝腦子轉的也快,又開始咕嘟咕嘟冒眼淚,“太後娘娘,皇上,萬萬不可聽信這妖女的歪理。昨日夜裏,她與婢女衝進我房裏,對我拳腳相加,我的兩個婢女都是證人。臣妾心軟,怕誤會加深,又怕傷了白選侍,這才不敢還手,任由她打罵。”


    白筠筠忍不住露出一絲譏笑,還能再蠢一些麽。“薑選侍,我用哪隻手打你的臉?”


    薑好枝一愣,伸手撫上左臉,“右手。”


    “打你的時候,可是指甲太長,刮傷了你的臉?”


    薑好枝沒好氣的回道:“自然是。”


    白筠筠伸出雙手給眾人看。這雙手與一般的閨閣小姐不同,沒有那般細嫩,甚至幾個指頭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指甲幹淨圓潤,並無長指甲,更沒有塗丹蔻。


    “太後,皇上,臣妾在家中每日所做的與殿內姐妹不同。臣妾不需要繡花,但是時常縫補衣衫。三年一身衣,縫縫補補又三年。臣妾不需要每日作詩習字,因為臣妾腹中饑餓,需要自己種植蔬果填飽肚子。臣妾不需要留長指甲,不需要精致的裝扮自己,因為臣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數年來幾乎出不去那方小小的僅能容身的院子。”


    殿內鴉雀無聲,誰都不曾想到,白筠筠竟然生長在這樣的侍郎府,堂堂官家嫡女,竟然這般苦楚。


    白筠筠揚高聲音,擲地有聲,“皇上,太後娘娘,薑選侍親口說是臣妾的手指甲劃傷了她的臉,可見是說謊。臣妾剛剛看了薑選侍臉上的傷痕,血跡尚未幹,明明是剛剛劃傷不久。若是昨夜劃傷,這樣的傷口理應結痂。臉上的傷痕不是臣妾打的,那身上的傷自然也不是。”


    “再者,那道傷痕的尾端有硬物的痕跡,臣妾猜測行凶者的中指上有個戒指。請太後恩準,把薑選侍的婢女帶上來一看便知。”


    太後看向白筠筠,再看向薑好枝,怒氣已全然轉向後者,“帶上來。”


    薑好枝的兩個婢女一進殿便撲通跪地。帝王君威,太後鳳儀,不是普通百姓能見到的,乍見難免心慌。眾人眼尖,其中一人果然右手中指有銀戒指。


    太後猛地一聲嗬斥,“你二人還不速速招來,還等著受刑不成!”


    兩人嚇得一哆嗦,其中一名婢女以為事情敗露,一一吐露個幹淨。昨夜誰也沒看見薑選侍怎麽受的傷,為了扳倒白選侍,這才三個人商量了一套說辭。薑選侍嫌身上的傷都傷在不能看的地方,這才命自己狠狠打她了一巴掌。


    薑好枝哭著喊冤,硬說是白筠筠半夜打了她,可是殿內眾人已經無法相信她的話了。


    淑妃麵上不好看,在一旁強顏道:“兩個賤婢理當杖斃。太後,皇上,這薑選侍可怎麽辦好?”


    太後合了眼睛,快速撚著佛珠,沉聲道:“哀家不願殺生,但宮規就是宮規,容不得任何人踐踏,將此二人拖出去杖斃。至於薑氏,還是由皇上發落為好。”


    薑好枝已是嚇暈過去,臉色發青,渾身不停地抽搐。


    蕭珩眸中無半絲波瀾,“薑氏降為采女,禁足冷宮。”轉而看向白筠筠,“朕一向做事公允,你受了冤枉,可有什麽話要說?”


    太後睜開了沉靜的雙眼,一旁的淑妃也睨向她。今日白筠筠再次力辯,非但洗刷了自己的冤屈,還把薑家女兒踩到了冷宮,這在新人裏是頭一份兒了。若是此時撒個嬌賣個乖,求皇上的恩寵,皇上十有八/九會點頭。


    不光嬪妃這麽想,蕭珩自己也這麽想。對於一個被他親口稱作“魚刺”的女子,此時邀寵是絕好的機會。


    白筠筠給太後和皇上叩了頭,“謝皇上隆恩,臣妾有個願望,還望您和太後娘娘恩準。”


    蕭珩唇角彎起,果然不出所料!讓她沒臉的法子有成百上千種,他……用哪個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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