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玉京南巷王文公府上下接到了鄭時親自領人送來的聖旨。


    別莊住了五天,回玉京候府十天,應邀到王文公府住了七天的鄭氏和王湄兒同樣在列。


    至於曾經王文公府裏屬於她們的正院,在王錦相戰死,鄭氏帶著王湄兒離京那年,就讓出來了,如今是王家嫡次子王錦方和他的女眷在用,未來繼承王文公府的也會是他們。


    鄭氏和王湄兒母女在王文公府算是客居,偶爾小住,她們真正的家還在幾條街外的忠勇侯府。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王文公之嫡孫女王湄兒……”


    突然被點到名的王湄兒愕然抬頭,但比她更震驚的還是太傅王安睿等人。


    回京還沒半個月、堪堪五歲的王湄兒怎會在宮裏掛上名兒,還讓鄭時親自過來賞賜,這當中必然有他們不知道的緣由。


    “……玉京仕女典範,封郡主,賜號安陽……”


    皇帝那兒的聖旨念完,鄭時又把西宮和東宮一起讓他帶來的賞賜念出,一長串,別說王錦方的妻兒紅了眼眶,就是王安睿也加深了心底的詫異。


    鄭時最擅察言觀色,即便此前沒見過王湄兒,也能輕易找到眾人視線交錯中心的正主王湄兒,以及王湄兒身側的鄭氏。


    “太傅、郡主、侯夫人,領旨吧。”


    王安睿臉上的神色已然收斂,他沉聲道,“臣領旨謝恩。”


    “臣婦謝聖上隆恩,”鄭氏語音帶顫,伏拜於地。


    王湄兒跟著拜倒,“臣女謝聖上、皇後娘娘、太子殿下聖恩。”


    她依舊無法揣測具體過程為何,但心中已經十分確定這些是陸之晏為她謀來的。除了他,再沒有人會為她這樣謀劃了。


    王湄兒喜上眉梢,陸之晏的這份心意比得到郡主封號本身,更讓她高興。


    和鄭時寒暄的事情,自有王安睿和王錦方他們完成,領完旨後,王湄兒和鄭氏在諸多驚詫羨慕的目光中,帶著這些綾羅綢緞,金銀寶器回到她們客居的院子。


    鄭氏也驚,但並不蠢,她很快想明白這些賞賜怎麽回事。


    果然,運道來了,擋也擋不住。這幾日從二房李氏那裏受的氣,這一刻全抒發出去了。她是沒了丈夫,但她還有一個好女兒。


    “湄兒……”鄭氏喚了一句,臉上有少許驕傲之色浮現。


    王湄兒在一堆閃花眼的珠寶箱邊移不動路,手裏抓著幾顆大珍珠,那模樣瞅著恨不得整個人埋到珠寶堆裏去。


    回頭,王湄兒應道,“母親喚湄兒何事?”陸之晏送來的物件,她還沒看過一遍呢。


    “小財迷,”鄭氏無奈搖頭,笑意未散,她偏頭看向陳嬤嬤,仔細思量著道,“去把萬寶樓的掌櫃找來,我要挑首飾。”


    按照規矩,她和湄兒要在近期遞帖子進宮謝恩。而郡主不同縣主,是有資格往宮裏遞帖子的封位。


    甚至這往後宮中和玉京各府有大型宴會,都不會忘了往她們這兒送帖子了。


    可以說,郡主這個封號最大的價值,不是這些賞賜,而是這個身份附帶她們在京中交際,完全不同於過去的便利。老夫人張氏和二房的李氏都不是傻的,這才是讓她們真正心驚和豔羨的地方。


    “是,”一樣滿臉笑意的陳嬤嬤立刻安排護衛去請人,一榮俱榮,她們這些下人日後也要跟著在府中揚眉吐氣了。


    王湄兒和鄭氏也沒能繼續賞玩多久這些賞賜,她們相繼給王文公府主母張氏和王安睿叫去。


    書房,王安睿和王錦方從王湄兒口中知道了他們路上和陸之晏偶遇之事後,也不得不感歎她們的好運道。


    同時,他們還得盡量挽回這些年,府中對她們母女冷落排擠的不良後果。


    “太子殿下重情義,母親病恙,孫女年幼,一路上,其實都是殿下在照顧我和母親。”


    王湄兒如實道出,她不希望王安睿和王錦方真以為她們對陸之晏有什麽大恩,妄想借此和陸之晏謀求更多,那就太恬不知恥了。


    “爹,太子是……借此拉攏您吧。”


    王安睿已是兩任太傅,天子之師,在大虞文人心中地位極高,如今他依舊在南書房為皇子們講課,或許陸之晏是想借此來拉攏王安睿了。


    王錦方話落,王安睿和王湄兒同時搖頭。


    “太子不是這樣的人,”王安睿否決了王錦方的非議,這幾日南書房接觸,他對陸之晏的了解依舊不多,卻能確定陸之晏不會是那種把“拉攏”玩得這樣明顯和淺薄的人。


    “湄兒……”王安睿的目光重新落在王湄兒身上,一身碧衣素淨,模樣雪玉可愛,眉宇間和他早逝的長子有幾分相似,他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


    “往後在府中遇到事情,可直接來書房找我。”


    王安睿這話,其實也是說給王錦方聽的,讓王錦方回去好好叮囑他的妻女,善待王湄兒和鄭氏。


    當然,此前他也不覺得府中有真正苛待到王湄兒和鄭氏,隻是她們從少夫人和嫡小姐的位置上脫離出來,落差總是有的。


    王湄兒聞言眼睛輕輕眨動了一下,機不可失,她開口道,“孫女在邑地就聽人說起祖父書琴雙絕,湄兒想和您學琴。”


    一生傳奇王安睿的字自然是好的,但憑心而論,她更喜歡陸之晏的字,有一種安定人心,堅韌不催的力量,令她欽佩和想往。而琴一樣有這樣的力量,她聽陸之晏讚歎過兩回她祖父王安睿的琴藝,可見是真的好。


    “雙絕……”王安睿低語,他書畫琴謀四絕傳到現在隻剩了雙絕了……歲月不饒人啊。


    心中感歎完,王安睿點了點頭,“湄兒想學,自然沒問題,但能學多少,在你不在我。”


    好的老師重要,但學生的資質一樣重要,一樣東西能否學到極致,天分和勤奮一分都不能少。


    “謝祖父!”王湄兒眼睛彎起,臉上露出笑顏。


    毫無疑問,她喜歡琴,音律感還算可以,隻是前世在邑地待得太久,錯過了最佳學琴時間,進宮後,在陸之晏的支持下,她才找了琴師來學。


    現在她不求能學得和王安睿一樣,隻要比前世好就行了。


    當然,她找王安睿學琴,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在她和王安睿接觸多了後,要從王安睿那裏知道宮裏朝堂的消息會更容易些。


    王湄兒心滿意足地從王安睿的書房離開,她的日常安排也將愈發充實忙碌起來,學醫、學琴、學文、練字。


    至於刺繡、廚藝這些課程,王湄兒不打算花太多時間,夠用夠應付鄭氏和那些女師們就好了。


    王錦方盯著王湄兒離開的門邊,好一會兒才回神,他這侄女兒還真不知道客氣呢。


    他想起他側室所生的那對七歲雙生女兒,王瀲和王灩。


    “父親,瀲兒和灩兒能否……”


    他沒說完,就見王安睿擺手了,半點不留餘地,“我沒那麽多時間。”


    他白日要在宮中給皇子們上課,還經常給皇帝陸辰叫去禦書房議事,明兒起,他從宮裏回來,還多個要和他學琴的孫女兒,再添一個兩個,他喝茶練字的時間都要沒有了。


    甚至王湄兒,他也沒打算多費心思,琴比書畫都更要看重天分。


    當然,王湄兒即便天分不夠,跟著他也不會全無好處,至少她往後對音律書畫的鑒賞水平會高出同齡之人許多。


    而且嫡庶有別,王湄兒在他這兒能有的待遇,庶出的王瀲和王灩極大可能不會有。也不是誰都有王湄兒的本事和運道,能讓現在宮中朝野都炙手可熱的東宮高看一眼。


    王湄兒回到她在王文公府的房間,桌上擺著陸之晏讓鄭時一起帶來的禦膳房點心,足足有三盤。


    王湄兒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這是宮中禦膳房師傅最擅長的三道點心了,芬芳暗藏,甜而不膩,她自己一個人就能幹掉一盤。


    但現在家裏不是隻有她和鄭氏,王湄兒留下一盤,其餘的隻能忍痛讓陳嬤嬤分別送去前院和後院。


    “母親兩個,白先生兩個,嬤嬤一個,王伯一個,紫娟一個……”


    剩下的那盤,王湄兒算下來,最多隻剩五個能落到她肚子。


    總不會是陸之晏算準了不讓她多吃,才堪堪送來三盤吧。


    “真好吃……”王湄兒仔細品嚐著,像第一次嚐著腥兒的小貓,模樣享受極了。


    ……


    東宮清安殿武場連著的側殿,泡完藥浴換回太子常服的陸之晏從裏走出。


    顧飛走近,低語稟告鄭時從王文公府回來,又特意派人過來給東宮的回複。


    陸之晏輕輕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邊從另一個寢殿洗澡出來的陸之昱,一臉“生無可戀”地走近,練武完,就到了他最討厭的寫字時間,他寧願再揮半個時辰的劍也不想和陸之晏去書樓寫字看書。


    “昱兒寫一頁大字便可回西宮,明日也不用過來了。”


    “啊……”陸之昱先是喜,然後是驚,不用“補課”自然是高興的,但他不會是表現過於疲懶被趕走了,才不用來的吧。


    “我我我……我能寫字,寫十頁!”


    陸之昱握了一下小拳頭,平日陸之晏隻要他寫五頁,他一番豪言壯語就給自己翻倍了。


    因為陸之昱突然有的好學,陸之晏多看了一眼,輕輕頷首,他腳步不做停頓,繼續往靜思樓走去,夕陽剪影中的眸光有少許笑意淺露,又很快散去。


    男兒一諾千金,忍疼紅了眼睛才把十頁字寫完的陸之昱,給顧飛送回西宮,順便告知陸之昱一些他之前沒聽明白的話。


    “太子殿下讓臣轉告您,明日休課,您不用去南書房,也不用去東宮,後天繼續。”


    “啊……”陸之昱當場愣住,眼角當真有淚水滾落,純粹是給自己委屈和蠢的。關於明日休課的消息,他竟然一點都沒聽到。


    陸之晏用一個生動的現實告訴陸之昱,聽不懂話和不會聽話的下場會有多嚴重。


    顧飛看他的話真把一個皇子委屈得巴啦啦落淚,趕忙補充上,陸之晏讓他告知的另一番話。


    “太子殿下說了,以後不管南書房會否休課,每月逢七之日,您都不用來東宮。”


    當然,陸之昱若和今日這樣主動好學,想來陸之晏也不會不同意的。


    在一顆“甜棗”的安撫下,陸之昱收起來眼淚,並且真心覺得他的太子大哥對他還算寬和。


    往後,他每個月至少有三天不用加課,那可是三天!


    翌日,鄭氏派人以新晉安陽郡主的名義送進宮謝恩的帖子,很快得到了批複,當天巳時,她們坐上馬車往宮裏去。


    除了鄭氏和王湄兒,老夫人張氏和二房李氏一樣在前往的人員中,至於府中其他女眷還沒資格在這樣的場合裏被帶上。


    鄭氏張氏她們的穿著妝容全往端莊溫雅方向打扮,皇宮裏撞到什麽貴人都不好說,穿太出挑反而容易出錯。


    倒是王湄兒年歲小沒有這樣的顧慮,鄭氏花了大心思給王湄兒穿戴,一身大紅色楚式宮裙,元寶髻,金流蘇,萬寶閣出品的成套的項鏈耳飾手鏈,貴氣喜氣十足,就是比起宮裏的皇女也不差什麽了。


    “我們湄兒長大了,定是個美人兒。”


    馬車裏,鄭氏端倪著王湄兒的眉眼,低低感歎了一句。


    她的姿容在玉京中隻能算中上,可王湄兒的生父王錦相卻是當年享譽望京和玉京的美男子,眉目如畫,謫仙一般的人物。


    現在仔細想來,她對王錦相的愛慕,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王錦相得天獨厚的長相。從虛幻的承諾和愛慕中脫離出來,她本身也不過是一看重皮相的庸俗之人。


    “再兩年,玉京中估計也難有人記起你父親的風姿了。”


    “為何?”王湄兒歪了歪頭,這還是近兩個月來,鄭氏得知真|相後,第一次主動在她麵前提起王錦相,這說明她對王錦相的執念正在一點點地放開,是個相當值得高興的事情。


    “再兩年,太子殿下就真正張開長大了。”


    鄭氏對於美好事物的欣賞能力依舊在線,陸之晏,未來僅僅在容貌上就能冠絕玉京的人,怕是當年的王錦相都比不過。


    “啊,那是肯定的,太子殿下最好看了!”


    王湄兒無絕對肯定地偏向陸之晏,未來的事實也隻會比鄭氏所猜測更加徹底而已。


    鄭氏斜睨王湄兒一眼,她發現王湄兒對陸之晏有一股掩飾不了的迷之崇拜和迷之親近,尤甚她這個生|母。


    這或許是佛祖所言的“緣”?


    穿越重重門禁,坐馬車,換驕攆,又步行後,她們終於來到大虞宮的西宮鳳臨宮。


    鳳臨宮正殿鳳翎殿,不僅僅皇後鄧芙在,貴妃蕭氏,賢妃孟氏,德妃周氏,婉嬪陳氏都在。她們是在早間給鄧芙請安後又再接連到鳳臨宮來的。


    但她們的到來絕非是因為鄭氏和王湄兒的進宮謝恩,玉京裏封個郡主對後宮裏的女人來說隻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小事兒。


    皇帝陸辰在這個月除了宿在養心殿,便是到鳳臨宮,其他各宮備受冷落,她們今兒其實是過來堵人了。


    “兩位夫人,郡主,隨奴婢來。”


    宮女巧雅走近和外間等候的鄭氏、張氏、李氏、王湄兒低語,一邊走,她一邊告知內殿的情況。


    張氏、鄭氏甚至如今的少夫人李氏並非什麽都不知道的民間婦孺,對宮中各主兒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是王湄兒昨兒也被惡補了一番功課。但巧雅這份心思,也能看出西宮對待王湄兒和王文公府的善意。


    一番繁複的見禮跪拜,鄧芙給謝恩的四人賜座,又再把王湄兒叫到近前問話。


    鄧芙並無為難王湄兒的意思,問她的都是王湄兒在安陽邑地那邊的事情,無論王湄兒答得如何,她都會再行賞賜。


    王湄兒並不露怯,她當太子妃那些年沒少和這些妃嬪打交道,不過鄧芙在她進宮前,已經病逝,她對於鄧芙的了解僅限於鄭氏告訴她的那些,曾經陸之晏並未和她過多提及他的生|母鄧芙。


    但鄧芙是陸之晏的生|母這點,就值得她以誠相待。


    王湄兒努力又認真回答的模樣,把鄧芙逗笑了好幾回,四分喜愛直接變成了七分喜愛。


    “賞,”隨鄧芙話落,巧雅領著宮女將好些賞賜捧出,陪著聽了好些話的眾妃也紛紛跟著賞下。此番進宮,王湄兒在玉京貴女裏的地位又該再往上升一升,可不是什麽人進宮都能捧這麽多賞賜走的。


    “時間不早了,本宮不多留你們,安陽日後經常進宮陪本宮說說話。”


    鄧芙說著伸手在王湄兒臉頰的嫩|肉輕輕捏了捏,王湄兒那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她心頭發軟,忍了又忍,才沒想把王湄兒揉進懷裏好好捏上一捏。


    王湄兒眼睛亮了亮,當即忽略鄧芙捏她臉的手,連連點頭,“諾。”


    “湄兒也喜歡和您說話。”


    臉上笑太多已然有幾分僵硬的鄭氏三人不得不在心裏再感歎一番人的運道,李氏更是把她這兩年能給羨慕,這兩日集中給出來了。


    鄭氏低頭尋思若不是她家湄兒年歲實在小,往後玉京各府明裏暗裏和她議親的會很多吧。


    在驕攆徹底離開西宮地界時,王湄兒往後看了一眼,進宮一趟,沒能見到陸之晏是情理意料之中,但真沒見到人,她依舊忍不住有些失望。


    出了大虞宮北門,在上馬車前,王湄兒餘光內一個略微眼熟的侍衛,領著人往她和鄭氏的馬車走近。


    “安陽郡主,這是殿下讓臣交與您的。殿下囑咐,郡主每日不可食用超過五個。”


    顧飛說著,將一個食盒遞出,一直隨馬車在宮門前等候的陳嬤嬤,率先伸手替王湄兒接過。


    顧飛微微躬身,將東宮其他要給王湄兒禮物送出,便從宮門走入,回東宮複命。


    回到馬車的王湄兒當即從陳嬤嬤手中抱回食盒,裏麵依舊是三盤點心,但食盒底部還有三張點心方子,這才有陸之晏特意讓顧飛帶給王湄兒的囑咐。


    “太子還真是細心,”鄭氏感歎了一句,極是信佛的她,隻管把所有想不通之處都堆到佛祖所說的“緣”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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